位姐姐,既已来了,就不必藏头露尾了,难道还怕羞不成。”
漂雨咯咯笑着从树上跃了下来,“我们小门小户的人,面皮自然要薄一些的。”向树上招招手,笑道:“下来吧,幸亏薜少侠不是外人,否则我们这两手,笑都让人笑死了。”树枝一分,果真又落下三人,却不是落下,而是让人抛下来的。漂雨的笑顿时一僵。只见树上又跃下一老妇,面含煞气,心里一慌,勉强道:“莫非是韩老夫人,火气真是不小,未免失了待客礼数。”夏怡喝斥道:“莫从大门投帖进庄,自然是客,既然翻墙越壁而来,那就是贼了。”薜思过笑道:“若真是如此,弱水娘娘麾下四女岂不成了四贼了。”漂雨伸臂挡住怒形于色的三女,笑向沈梦怜:“沈姑娘,我们总算相识一场,薜少侠救你,我也是出了力了。”沈梦怜微施一礼,“多谢姐姐了。”漂雨:“姑娘想必在此也玩够了,和薜少侠也把该说的体已话都说尽了,因此弱水娘娘再派我和滢雪、滟霜、涵露四人来请姑娘去弱水宫玩玩。”沈梦怜笑笑,“我不去的。我也没有魔剑送于你家娘娘。”
漂雨“啧啧”几声,“真可惜。难道你不知道江湖上已风云动,各门派为了魔剑已尽出精英,四处搜寻姑娘。想你文弱之躯,清雅之人落于这帮粗人之手可如何了得。”薜思过沉声道:“有雪舞寒梅在。”滢雪道:“只怕风暴来临,你的雪舞寒梅也抵挡不住。”
夏怡忡然色变。沈梦怜:“我不明白,我根本没有魔剑,可你们为什么总是苦苦为难我。”滟霜:“这个你不妨亲自向弱水娘娘解释。”话甫出口,四人齐动,滟霜扑向夏怡,涵露扑向薜思过,余下二人径冲向沈梦怜。
夏怡迫开滟霜只一瞬间,但漂雨、滢雪已借这一瞬之即将尖刀架在了沈梦怜脖子上。漂雨抛了一媚眼于薜思过,笑道:“侥幸而已。”手腕一紧,尖刀紧贴沈梦怜颈上肌肤,生生逼住了他要冲上来的脚步。一使眼色,示意滢雪挟了沈梦怜跃上围墙。夏怡森然:“你们出的去吗。”漂雨洋洋得意,“能进来,自然也出得去。”一语未毕,只听“哎呀”一声,滢雪一个倒栽葱从围墙上跌了下来,屁股上端端正正印了只鞋印。围墙上已多了一个红衣少女,薜思过见之一喜,道:“倚绿,是你。快带梦怜下来,莫吓坏了她。”
夏怡不悦,低声道:“她就是邻庄花谢春之女花倚绿吗?花谢春行事诡异,决非善类,你怎与她女儿相交?”薜思过含糊应了一声,一昧向花倚绿招手要她下来。
花倚绿:“思过,你我相交一场,我不瞒你,我爹要请沈姑娘去庄上盘桓几日哩。”滢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冷笑:“原来是螳臂捕蝉,黄雀在后呵。”花倚绿低声道:“思过,对不起了。”抓住沈梦怜的手腕要走,忽然背心一麻,一个站立不稳,也一个跟斗栽了下去,半空中衣领一紧,复被人轻轻提起,稳稳落于地上,急忙回头去看,身后站的人竟是薜楚白。花倚绿又羞又气:“薜大侠,你以大欺小。”薜思过冷道:“你强行带走梦怜,岂非以强凌弱。”
夏怡恨恨道:“雪舞寒梅历来清静,哪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楚白,把她们一个个丢出去。”弱水宫四人对望一眼,漂雨:“哪敢有劳薜大侠,我们自己走好了。”薜思过瞪一眼花倚绿,“你还不走,难道要我把你丢出去吗。”
夏怡见人散尽,向薜楚白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再留沈梦怜,恐怕真会招来大麻烦。若流言传说魔剑落在我们手中,雪舞寒梅再牢固的门墙也会被攻破。”
薜楚白道:“我不能眼看着故人之后自生自灭。”夏怡莫名其妙,“什么故人之后?”立时领悟,“她是……”薜楚白摇摇头,止住她话:“我们只要尽心爱护照顾好梦怜就够了。”薜思过、沈梦怜听得糊涂。沈梦怜问:“我是你故人之后?薜叔叔,你认得我生身父母?”
薜楚白沉吟:“以后再告诉你吧。而今当务之急是你在此地的行踪已泄,是住不得了。思过外祖父有一至交,已隐居多年,我带你去他那儿暂住时日,暂避风头。”沈梦怜幽幽道:“莫非我真引来了大麻烦?”
第三章日暮重经故时途夕阳依旧百事非 正午时分,烈日如火。
官道上黄尘滚滚,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又疾驰而去,引来众多在道旁阴荫下纳凉歇息人诧异的目光。如此骄阳,若非有十万火急之事,何人愿如此奔波。
赶车人倒有一身好技术,车驰得既快又稳,马车在众人面前一闪即过,只看见车把式头戴一顶大遮阳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树萌下,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盘膝而坐,微启双目注视着车去的道路,目中精芒一闪,喃喃道:“薜楚白。”
车上的人正是薜楚白父子与沈梦怜。他们一路上易容换貌,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能避尽天下人的耳目。
薜楚白一路加鞭,穿州过县。直到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给大地铺上一层金光,才勒缰停马,一指不远处的一处破庙,道:“今晚就在那里歇息。”薜思过奇道:“不赶夜路了?”薜楚白:“旧地重游,总要凭吊一番。”心中黯然“三次途经此地,次次境遇不同。如今正依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桦依旧笑春风’了。”他指向庙旁的树林,道:“梦怜,去那边看看吧。十九年前,也是落日余晖的辰光,你母亲在那里生下了你。”
沈梦怜低呼一声,一迭声追问:“薜叔叔,你真是我娘的朋友,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她可知她的梦怜在寻找她。”薜楚白的脸一阵痛苦的抽搐,半晌方黯然道:“她死了,就在你出生后的几个月后,她投崖自尽了。”沈梦怜叫:“为什么?”
薜楚白:“世事沧桑,人间辛酸,逼得她走投无路,唯有一死了之。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她是带着你一起去的。只到你和思过回来才知道,她毕竟还是不忍心的。”沈梦怜想到生母堪怜的身世,泪已满腮。
薜楚白:“那日在林中,她万般艰难才生下你。夕阳照着林子,景色很美。她说林中夕阳很美,只是一闪即逝,就如她快乐的日子一样,失去了就不会再有了。于是就给你取名‘林夕’,我觉此名不祥,劝她将此二字合二为一,将你取名‘梦’,可你母亲说,她的梦早已碎了。”
沈梦怜想:“原来我的名字还是薜叔叔取得。可我娘生我时,为什么不在家里而是在这荒郊野外,陪在她身边的也不是我爹而是你。”顿了顿,还是问了出口:“我父母失和,可是因你之故?”薜楚白叹道:“当日我不该离她而去,纵使受一场侮辱,总能将误会解释清楚,你母亲也不至于会在数月后离家出走,含恨投崖了。唉,当时年青气盛,以为二人之间彼此坦荡荡,无愧于天地,谁知流言如刀,我错了,真错了。”沈梦怜默立,“只怕我生身父母间隔隙早已冰冻三尺,否则一个小误会也不会造成二人分离的。”正这么默默想着,忽听得有人在身后高声喧,“无量佛——”。“谁。”薜思过一语出口,已寻声辨位,一掌拍出。可掌风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薜思过吃了一惊,薜楚白也微微动容,扬声发问,“何方高人, 不妨现身。”声音洪亮清晰,传向四面八方。
“呵呵,一别多年,老友的功力大有长进,连令郎也是少年英雄呵。”只 见庙中缓步走出一位道长来,三绺长须飘飘,手拂拂尘,向薜楚白一顿首。
“清风道长。”薜楚白又惊又喜,忙向薜思过、沈梦怜道:“此乃青城掌门清风道长,是位德高望重,道行深厚的前辈,你们二人快快见礼。”
清风道长轻捋长须,“薜大侠,令郎方才这一掌功力深厚,可见家学渊博,乃江湖年青辈中的佼佼者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日必大有作为,成就在你我之上。”目光一转,落在沈梦怜身上,问:“你就是近来搅得江湖天翻地覆的沈梦怜?”
沈梦怜听他口气不善,心中不悦,盈盈裣衽,道:“我是沈梦怜,可江湖的天翻地覆可与我不相干,我还被你们逼得有家难回呢。”清风道长一愕,又释怀一笑道:“沈姑娘虽言辞锋利,倒也是金玉之言,江湖人实不该利字当头,与姑娘为难。不过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也并非人人都垂涎魔剑的。”
沈梦怜:“据我所知,各名门正派争起魔剑来也是各施手段,绝不逊色那些江湖草莽。”清风道长正色道:“我青城门下绝不介入。”薜楚白:“梦怜不可无礼,清风道长是方外高人,你不可出言冒犯了。”清风道长摆手道:“倒也无妨,沈姑娘如浑金濮玉正是她可爱之处。只是大势所趋,恐怕她也难为天下人之敌。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梦怜怒道:“道长不信我的话。”
清风道长:“空穴来风,其来有之。你母亲当年就是因魔剑而死,恐怕你今日之祸早在当年已经深种。”沈梦怜问薜楚白,“我母亲也与魔剑有关。”薜楚白点头,“当时原因种种。只是你的身世我也是至今方知,怎得你会步你母亲旧路。”清风道长问:“当日情形我只风闻一二,薜大侠可知内里隐情。”薜楚白心中苦涩万分,“她决意与划清界线,我又岂知内里隐情。”清风道长:“也罢,既与她母亲有这么一段交情,今日也定要护这故人之后一护。薜大侠不妨先送她去青城暂住,由贫道去查访流言起因如何?”薜楚白喜道:“有道长相助自是再好不过。”
薜楚白目送清风道长离去,才向沈梦怜道:“清风道长是位有德之人,他幼年出家,青年时就任青城掌门。他心胸坦荡,气度不凡,很受人拥戴。几十年来他一直恪守礼教,以德服人,你母亲在世时就很敬重他。你体内有正宗道家内力也许也是道长之功。”沈梦怜垂下眼,咕哝道:“可我就不喜欢他。”薜楚白听她小孩口气,只一笑置之。
这时天色已暗,三人在庙里收拾一番刚要休息,门口忽有步履声传来,一男子在门口道:“薜兄,久别无恙,小弟可否进来与兄一话家常?”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冷冰冰的。薜楚白从地上一跃而起,喝道:“林兆闻,你还敢来见我。”
林兆闻在门外冷笑,“这可不是你的雪舞寒梅,容不得你欢不欢迎。”薜楚白一扬下巴,示意薜思过护着沈梦怜退到一边,口中继续道:“玉剑书生是要与我一算昔日的旧帐吗?”林兆闻道:“我妻女俱亡,皆君所赐,这帐不该算吗?”薜楚白牙尽错,“林兆闻,这皆你之罪,若非当年你疑心太重,对你妻百般凌虐,连亲生骨肉也不放过,派人四处追杀也不至如此。你妻女死得凄惨,皆你之过,你若对她真心,怎下得这毒手。”
林兆闻语气一僵,“我误会她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喊得声嘶力竭,忽然一掌击在门上。那庙门年久失修,早就破败腐朽,受他一掌之力,“轰”然向内塌倒,扬起一片尘土。林兆闻咬牙切齿道:“若非是你,君如焉会死得不明不白。”
沈梦怜吃惊,“原来他是韩君如的丈夫。”薜思过急捂她口,已晚了一步。林兆闻霍然转身,影绰的灯火下,弥漫的尘土使他只能依稀可辨沈梦怜的模样,他呆了一呆,嘶声叫道:“君如。”向她扑了过来。沈梦怜呆望他那发红的眼睛,又被他撕心裂肺的叫喊所震憾,一时间不知所措。薜楚白喝道:“思过拦住他,他疯了。”
说时已迟,林兆闻飞起一脚,薜思过向后闪得一闪。林兆闻全不惧身后薜楚白拳掌如影随形跟上。只飞身上前将沈梦怜拦腰抓起,薜楚白恐误伤沈梦怜,只得生生敛去掌力。
沈梦怜惊极,一面挣扎,一面大叫,“薜大哥,救我。”林兆闻目中凶光一闪,狠狠掴了她一耳光,骂道:“贱人,只记得你的薜大哥,我杀了你。”双手使劲捂住她的口鼻。沈梦怜呼吸困难,手足乱挣,情急之下,张口使劲咬住林兆闻的手指。林兆闻负痛,迷乱的神志倒清醒转来,怔怔看着沈梦怜道:“你不是君如。”
沈梦怜气喘吁吁,一边大咳,一边愤声道:“我当然不是韩君如,她不是已被你逼死了吗。”林兆闻脸色大变,“没有,我不想逼死她的,我以为她无路可走了就只能回家了。”薜楚白道:“林兆闻,她不是君如,你快放了她。”林兆闻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不放。”手中剑刺出几朵剑花,将薜家父子逼退几步,拦腰挟住沈梦怜飞身投入夜幕。
一路上足不点地,连赶了十余里路才停下脚步,放开沈梦怜,笑眯眯问道:“好孩子,你没事吧。”沈梦怜见他情绪无常,实在有些害怕。林光闻依旧笑眯眯的道:“梦儿别怕,我们回家。”沈梦怜正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乳名,林兆闻又道:“爹带你回家,小碎梦,我们一家可以团圆了。”沈梦怜噎出一口粗气,呻吟一声,道:“你女儿不是已死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她明知林兆闻神志不清,实在不该刺激他,可韩君如谜一样的故事令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你女儿叫什么,林碎梦吗?是她母亲取得名字吗?”
林兆闻闻言一凛,神志似乎清醒了些,抱头呻吟着,“不错不错,我的碎梦已经死了,襁袍之中就被我打死了。”沈梦怜见他面目扭曲,抱头呻吟,实在可怜,对他的敌视无形中已化作同情,轻轻道:“天下哪有父亲舍得打死自己女儿的,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林兆闻呜咽道:“我只是被气疯了,就这么一掌打出去,谁知这一掌会落在君如背上的孩子身上。碎梦,碎梦,我真的把她的梦击碎了。君如当场吐了血,她盯着我,那仇恨的目光我一世也忘不掉。碎梦死了,也断了我和君如本就脆弱的情义。”
沈梦怜忍不住泪下,道:“你们为什么给女儿取名碎梦,太凄恻了,令人听了便会落泪。”林兆闻道:“她取的,她的梦早在嫁我时已碎了。”沈梦怜道:“你知道薜叔叔是喜欢韩君如的。”林兆闻道:“新婚之夜她就直言不讳的告诉我了,她只喜欢薜楚白一个。我以为总能挽回她的心的。”沈梦怜足下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她喃喃道:“我明白了。”
夜风袭来,泛肤刺骨,林兆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