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如依旧紧紧搂她于怀,直至尸体变得冰凉。薜思过嘶声痛哭,众人无不为这凄然之景感触落泪。韩绍羽、楚浣君匆匆赶来,现场狼藉的情景令他们的心霎时凉了。
韩君如轻轻抚着韩君怡的脸,自言自语,“君作女萝草,妾为菟丝花。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的。”她抱起韩君怡的尸体,放入薜楚白棺中,让他们夫妻得以死而同椁。望着沉重的棺盖遮盖住死者的面容,一枚枚铁钉钉入棺中,韩君如的心仿佛已被摘去一样,空荡荡的。
按照韩君怡的遗愿,薜楚白与她的棺木被送上一辆马车,韩君如驾车而去,后终不得其所踪。
有人说,韩君如与薜楚白,韩君怡皆羽化成仙飞去;有人说,韩君如合葬薜楚白、韩君怡后便削发出家,斩断对人世间的一切俗恋,一心一意为所爱的人守灵;还有的人说,韩君如终究忍不住相思之苦,殉情于薜楚白,三人皆埋骨于深山老林中。
总之,江湖上从此没有了韩君如,也没有了竹泪。
第二十一章勘破玄机见旧颜重携纤手诉前缘 韩绍羽看着韩君如驾车,带着薜楚白、韩君怡的尸身远去,直至消失了踪迹,想自己业已年老,膝下儿女皆散,身边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了,不禁老泪纵横。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薜思过身上。薜思过年青的,原本意气奋发的脸上尽是浓浓的悲戚,短短几天,他已相续失去了父亲、母亲,失去了家。韩绍羽默默的想,想悄悄离去。
薜思过哑声问:“您也要走了吗?”韩绍羽点头,他已一无所有了,妻子已死,唯一所爱的楚浣君嫁作他人之妇,薜楚白、韩君怡死了,韩君如走了,连唯一愿跟着他的仆人也死了,他真得一无所有了。他涩然道:“孩子,以后不会再有人帮你了,凭你自己的力量去闯吧,去创立一片真正清静的白雪寒梅。我要走了,离开这个红尘,离开这个俗世了。”他抓起薜思过的手,与花倚绿的手合在一起,“思过,抓紧手里的幸福吧。”
楚浣君看着韩绍羽远去,不觉泪下,区区几句话,就瓦解了绵延四十多年的情孽。凌冰妆挽住她的肩膀,说:“浣夫人,祖父正等着你呢,你们两个寂寞的人就在一起作伴吧。”楚浣君在泪眼中看到药郎君正含笑看着她,她茫然问:“我们可以去哪里?”药郎君傲然道:“翱游天地,俯视宇内,竟可以在这神州大地上尽情翱游。”楚浣君的脸上展露出凄凄迷迷的笑来。
目睹一个个心结得以解除,一段段恩怨得以结束,其中的人或死、或走、或出家、或归隐,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宿,薜思过真不知该为他们悲,还是为他们喜。生死的博杀已经结束,人也渐渐散尽,厅院里霎时空阔起来,只有灵台上的残蜡还跳动着微弱的烛光。
薜思过满心悲苦,用仅余的残蜡引燃灵前的白幔。秋雨痕惊道:“你做什么?”薜思过道:“我要把这里烧为白地,从此以后我薜思过要凭自己的双手创一片天下。而这个家,就随爹娘去吧。”秋雨痕倒在江雨兰怀里嘤嘤而泣,众人无不为这即将付之一炬的家园而哀然。
望着火苗一丝丝的窜高,如游蛇般吞没一寸寸土地,薜思过不禁凄厉的嘶声长叫,叫声悠悠长长,仿佛要刺穿苍穹。然后再长时间的静默后,他又向秋雨痕道:“雨痕,原谅我以后再也不能帮你了。事实上,一直以来也是你在帮我,还被连累受了伤。当初我在秦家初见你时,觉得你跟梦怜一样的孤苦无依。但你毕竟不是沈梦怜,而是秋雨痕,你比她坚强,也比她能干,以你的本事,留在薜家做一个小丫头真是委屈你了。”
秋雨痕幽幽道:“那我该去哪里?我怎么办?”江雨兰道:“你还有我啊!”凌锋傲也道:“还有我。”秋雨痕冷冷:“我不认识你。”凌冰妆道:“雨兰本就要随哥哥回家去的,既然哥哥愿意照顾秋姑娘就最好不过了。”秋雨痕哼了一声,索性背过身去不理,却看见远远的过来一队人,抬着两顶装饰豪华的轿子,个个衣着光鲜,象是官宦人家的家仆。
众人下意识的均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那队人一直走到秋雨痕、江雨兰跟前却停下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两人作了个揖,问:“可是江姑娘,秋姑娘?”江雨兰疑道:“你们是谁?”管家俯身低语了几句,江雨兰、秋雨痕惊跳起来,齐声问:“真得?”管家道:“老奴哪敢逛言。”说毕摊开手,挂下一串珍珠来,笑道:“两位姑娘难道不记得这挂珍珠了?”秋雨痕拈起珍珠,审视一番,道:“她人在哪里?”管家道:“请两位姑娘上轿,老奴领你们去。”
秋雨痕看江雨兰,江雨兰向她微一颔首,然后向凌锋傲道:“公子,我不跟你回去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秋雨痕也辞了薜思过、林忆昔,两人入轿,那一队人又原路返了回去。
薜思过见她们贸然随那一队人匆匆而去,有些担心。林忆昔安慰道:“你不必太担心,她毕竟也是要出去闯一闯,历炼一番的。何况看情形她们只是去见一个熟人罢了。”薜思过点点头,似乎完全明白他话里含义,但凌锋傲却有些不明白了,他又去看那队人,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他心里奇怪,“这批人好快的身手。”
秋雨痕坐在轿中却丝毫不觉轿子抬得快慢,轿两边没有开窗,轿门也用厚厚的帘子遮住,但也奇怪,坐在里面居然并不感到气闷,还有一投甜郁的馥香,令人仿佛有种置身百花丛中的感觉。迷迷糊糊中似乎香甜一觉,轿子忽然一沉,秋雨痕立时惊醒,心想:“我怎么睡着了?”
已有人为她掀起轿帘,外面天色已晚,星星点点的星密布夜空,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江雨兰走到她身畔,轻轻道:“这是什么地方?”秋雨痕摇头。这时有人燃起火把,霎时间,十几支火把把这方圆十数丈照得亮如白昼。她二人这才发现原来已到江边,江畔停着好大一艘画舫,单观外貌已觉富丽堂皇,还隐约可辨从里面传出的丝竹之乐。
管家引了她们步入舫中。舫中布置极尽奢华,四周围的窗户皆用厚厚的织锦严严实实的遮住,头顶一盏大琉璃宫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圣女到了。”一声唤,惊得二人急急回头去看,只见柱上挂着一只鸟笼,黄金打就,碧玉作盆,一只巧嘴鹦鹉在其中怡然自乐。秋雨痕一阵眩惑,这是谁家的画舫,会有这么奢华的布置?足底似乎有一种轻微的几乎查觉不到的摇晃,她呆了呆,转头奔了出去,江雨兰不知缘故也紧随她而出,两人立在船头眺目望去,船已离岸很远了。江雨兰道:“我们两人都不懂水性,若有人在船上暗算我们,就只有束手就擒了。”秋雨痕苦笑,攫紧手里的珍珠,“到底是不是她呢?”
两人有些无可奈何的重新回到舱里,舱里的香味似乎更浓郁了,灯光也更明亮了,一道轻盈的身影飘过来。女子轻轻揭开面纱,露出一张娇艳动人的脸来。江雨兰立刻脱口而叫:“念奴!”江念奴的神情狂喜而激动,一头扑入江雨兰怀里,一叠声道:“姐姐,姐姐。”姐妹二人劫后重逢,那份激动是无需言表的。
秋雨痕的眼眶一阵湿润,整整一天,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直到现在总算有件高兴的事了。她举袖拭泪,忽然间,一种女性特有的敏锐感觉使她霍然别转头去,只见一层层重重叠叠的轻纱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那人影虽淡,但一双眼睛却相当锐利,正势无忌惮的打量着她。秋雨痕暗恼,眉头一轩,双目炯炯同样傲然回视过去。双方对峙了很久,只到念奴挽住她的手臂才令她回过神来。
江雨兰薄嗔:“既然早知我们要来,怎么久久不出来相见,害我虚惊一场。”江念奴迟疑着道:“姐姐勿怪,实在是忽然有要事缠身,走不开。”说着还下意识的向纱幔后望了一眼,秋雨痕也乘机再看过去,只是纱幔后已空荡荡的,没有人了。她怏怏的收回目光,定神去看江念奴,江念奴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衫,长裙曳地,头上也披着雪白的轻纱,眉目姣美,尤其一双明眸顾盼自得,荡漾着无限魅力。正该是青春活泼,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成熟的恍若艳妇。年前的稚气、天真已荡然无存,换之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尤物。秋雨痕一呆。
江念奴掩嘴一笑,眼波流动,“雨痕姐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说毕又是嫣然而笑。秋雨痕一板脸,有些不悦的说:“念奴,你的摄魂大法已有些功底了,但此类媚功只能作用于那些定力不深的男人。”江念奴吐吐舌头,“到底是雨痕姐姐眼力过人,念奴以后不敢了。”话虽这么说,但她慑神的风韵依旧荡漾于一颦一笑间。
秋雨痕叹了口气,心知这必是习练此法日久,已融于平日的一举一动,难再掩饰。江雨兰蹙眉,“念奴,你怎么在练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失踪了那么久,到底去了哪里?这么奢华的游舫,我……我真得为你担心死了。”江念奴嘟起嘴,又很快释然,伸出涂有凤仙花汁的手,拉着江雨兰、秋雨痕二人,说:“两位姐姐,你们未免太看轻自己了,凭什么我们天生就只能为奴为婢。两位姐姐都有一身的本事,雨痕姐姐还学富五车,我们三人在一起辅佐主公,什么样的富贵荣华不能唾手而得。”
秋雨痕越听越疑,“念奴,你的主公是谁?莫非你入了什么邪魔歪道?”江念奴傲然道:“不是邪魔歪道,是圣尊宫。主公就是圣尊之神,我是宫里的圣女,只要有我在,两位姐姐在圣尊宫里的职位一定不会低。”秋雨痕呻吟,“你是圣尊宫的圣女?”江念奴摊了摊手,“你们看看这艘画舫,便可想象我平日生活的尊贵了,和以前的日子相比,我如再世为人一样。”
江雨兰道:“你不觉得你还是跟着姐姐生活比较好一点吗?”江念奴道:“我当然想和姐姐在一起,但我也不想再做人奴婢,供人差遣了。”秋雨痕冷笑,“怎么你在圣尊宫就不是做人奴婢了?”江念奴脸一红,但仍大声说:“那是我心甘情愿一辈子侍候主公。”江雨兰道:“念奴你胡说什么?你还只是个孩子!”江念奴气红了脸,她挺起胸,怒道:“我不是孩子了。”江雨兰愕然瞪着她,半晌才呻吟出声,“你疯了。”
江念奴定定神,努力使脸色恢复转来,“姐姐,我好不容易才请准了主公,就是想与两位姐姐从此生活在一起。难道你们不想这样吗?要知道主公的眼界何其高,普天下鲜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的,想凌堂主也是个狂傲不驯的人,连她都为主公所用……”秋雨痕目光一闪,“凌堂主?哪个凌堂主?”江念奴自知失言,汕汕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姐姐入了圣尊宫,日后自然会认识她的。”
秋雨痕撇了她一眼,厉声道:“我决计不会加入什么圣尊宫的。”江雨兰也道:“我也是。念奴你也不要在这种地方呆了,和我们一起去吧。”江念奴尖叫道:“我怎么也不会离开主公的。”秋雨痕气极,“也罢,你业已成人,很多事情是别人管不了的,快把我们送回去吧。”江念奴吃了一惊,“回去?你们回不去了!你们执意孤行会触怒主公的,到时候会很惨的。”江雨兰嗤之于鼻,“他又不是皇帝,还能诛我九族不成?”江念奴道:“他不是皇帝,但也差不多了。”江雨兰要反唇相讥,秋雨痕拦住她的话头,道:“念奴,也许你是一番好意,但是很可惜,我与你姐姐过不来这种日子的。良禽择木而栖,你向往过富贵的日子,我无法责怪你,只是你也不要为难我与你姐姐了。”
江念奴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江雨兰,“你是我姐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你能过上安乐的日子,这有什么不好呢?”江雨兰眼中饱含热泪,但却透出无法抑制的失望与痛心,“这种富贵却要受制于人的日子和那笼中的金丝鸟有什么两样,虽然丰衣足食,但永远只是他人的玩偶。念奴,为人就要堂堂正正才好,这圣尊宫又邪气又古怪,不是人长久可留的地方,你就甘心奉献自己的青春供人奴役吗?”
江念奴道:“莫说青春,就是把命奉献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我想念主公有朝一日必能君临天下,那时候,还有更大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秋、江二人闻言耸然,异口同声问:“难道你们还要造反?”江念奴矜傲的昂头,不答。
秋雨痕低叫道:“好大的野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自唐灭的几十年来,中原四分五裂,战火不断,百姓生灵涂炭,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如今天下一统于赵宋,政权初定,一切百废待兴,你们居然又要妄图再兴干戈?”
江念奴哼道:“赵氏兄弟谋权夺位早为天下人不耻,我们这样做也是替天行道。主公乃帝王后裔,天下本就该是他的。”秋雨痕轻道:“原来你口里的主公乃是李唐王室的后裔,怪不得有此胆识魄力了。”江念奴不禁面带得色,秋雨痕继续道:“可惜天下大势已定,他若执意孤行,再兴烽火,只会败得一败涂地,还会召来千古骂名。”江念奴面色猝变,急掩她口,“你疯了,主公会杀了你的。”秋雨痕淡淡,“我只是以事论事罢了。”
江念奴沉下脸,“那我告诉你们,主公势在必得,我也势在必得。”秋雨痕悲哀的摇头,“看来我们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江念奴也悲哀的摇摇头,“两位傻姐姐,既然来了,还回得去吗?”江雨兰已觉四肢酥软,轻声说:“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不等回答,人已厥了过去。舱中的香味越来越浓,似乎可以渗透皮肤渗入到血液里去。秋雨痕一直强自紧绷的意志也在香味的熏染下开始松驰,不自觉的昏沉沉睡去。她最后的恍惚意识是“一个身穿衮龙袍的人向她走来。”
香味又淡了下去,淡了下去。
江念奴朝圣尊宫主纳头拜倒,“主公恕罪。”圣尊宫主不动声色的说:“是她二人刁滑与圣女何干?”江念奴道:“属下一定会说服姐姐的。”圣尊宫主道:“只怕你那雨痕姐姐未必会如你所愿。”江念奴急了,“主公要杀她吗?我从小无父无母,一直是雨痕姐姐照顾我的,还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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