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产业。当时台湾被称为琉求,并未正式纳入大宋行政版图,大陆种植甘蔗,首推广东福建成都三路,唐家更是在老家蜀中大力发展制糖业,只是当时生产效率低下,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两浙地区的甘蔗种植,虽然比不上三地,所制之庶糖,质量亦显低下,但是因为节省运输费用,卖到高丽、倭国,其利润也相当可观,因此民间颇有百姓以此为业。彭简料不到楚云儿竟然颇善经营,已是吃惊;而杨家院外示清幽,内实热闹,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哪里又能知道,楚云儿一颗痴心寄托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再也没有办法接受别的男子,若是隐居山林,不与人来往,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便不早夭,亦是生不如死。她实是刻意寻一个避世而又热闹的所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打发难捱的光阴。因相思而寂寞的时候,最怕一个人独处。对于楚云儿来说,若能看着旁人的热闹,虽然不能减相思分毫,却至少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世界的生气。
那仆人见彭简打量院子,忙解释道:〃西北角是作坊,做的蔗糖产量并不太大,不过略略可以让村里补贴家用。我家姑娘却是住在东南角竹泉旁。〃
彭简唔了一声,拿腔道:〃某也料到你家姑娘本是清洁高雅之人,毕竟不与群芳相同,怪不得石学士与她相善。〃
那仆人见他说话文绉绉的,便有几分听不懂,只是猜到是夸奖的话,因笑道:〃大人过奖了。〃 他却也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把彭简引到院中东南角溪边一处宅前,道:〃便是这里了。〃
彭简定睛打量这座宅子,却见粉墙柳树,虽然不大,却也非常的幽致。不由暗暗点头,见那仆人不进去,不由奇道:〃你不进去么?〃
那仆人笑道:〃我们是不住在府里的。〃
彭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见大门〃吱〃的一声开了,阿沅换了一身光鲜的装束……却依然是男装,走了出来,对他笑道:〃彭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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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一章 身世之谜(29)
〃有劳。〃
彭简随着阿沅走进客厅坐下,打量客厅,却见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字帖。他不由站起身来,细细欣赏,只见虽然是龙飞凤舞的狂草,但是字迹中却自有妩媚娟秀之意,显是女子所书,上面写的是一首词,彭简不由轻声读道: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再读落款,却是〃调寄《贺新郎》,某日楚云醉书石词〃,彭简不由心中暗喜,石词流传甚广,这阙词外间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可见石越果然与楚云儿交情匪浅,而楚云儿对石越,也绝未忘情。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却听身后有人柔声道:〃彭大人远来,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彭简忙转过身去,见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女子,正朝着他盈盈下拜,他已知是楚云儿到了,连忙还礼,笑道:〃冒昧打扰贤主人,还望见谅。〃
楚云儿又还了礼,请彭简坐了,方才问道:〃贱妾何人,敢劳大人枉驾,不敢问大人屈尊,有何赐教?〃
彭简却不回答,只指着那幅字帖,笑道:〃方才读到一首好词,敢问姑娘是何人所作?下官竟是从未听过。〃
楚云儿瞥了那幅字一眼,淡淡地回道:〃彭大人见笑了,那不过是一个故人所作,不足为外人道也。〃一面对侍立一旁的阿沅道:〃阿沅,把那幅字收起来。〃
彭简看着阿沅去取那幅字,一面笑道:〃这字倒是可以收起来,可心里的人,又如何能收得起来?〃
楚云儿身子一震,旋即笑道:〃贱妾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若是没什么事情,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留客……〃
彭简却端坐不动,笑道:〃楚姑娘不必急着下逐客令,下官这次前来,全是为了姑娘好……你就真的不想和写那首词的人再见上一面么?下官不妨直说,若是姑娘答应,在下愿意做个冰人……〃
〃彭大人。〃楚云儿背转身去,打断了彭简的话,〃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恕贱妾不敢留客。〃
彭简不料她不问情由,便如此断然拒绝,不禁愕然,道:〃下官可是一片好意,错过这个机会,只怕姑娘后悔。〃
〃奴家后悔不后悔,不敢劳彭大人费心。〃
彭简只道马到功成,却不料碰了个钉子,不禁有点恼羞成怒,正要发作,转念又想到她与石越的关系,总算硬生生的忍住,又道:〃姑娘三思,只要你应允,某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胜过两地相思,整日守着空闱……〃
〃彭大人美意,我心领了。阿沅,替我送客。〃楚云儿竟是不容他多说,说完便往内房走去。
彭简一脸尴尬,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也不待阿沅相送,站起身来,哼了一声,甩袖而去。阿沅也顾不得彭简,连忙往内室走去,却见楚云儿坐在铜镜前发呆,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搂着楚云儿的肩膀,笑道:〃姑娘,我看那个姓彭的,也是好意,为何……〃
楚云儿勉强一笑,淡淡道:〃阿沅,你还小,不懂人间的险恶。若是他果然于我有意,他知道我的性子,自会亲自前来,便不能亲自前来,也会有一纸手书。何必去托别人?姓彭的不过是看他青云得意,想拿我做工具罢了,我又岂能在他面前自甘下贱,为他所轻?〃
〃姑娘,他真有那么好么?不就是官大么?既然他这么无情无义,不如另找个人嫁掉便是。天下未必没有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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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一章 身世之谜(30)
楚云儿听她说得轻松,不禁苦笑,〃有些事情,不碰上是不会懂的。我也不必嫁人,现在这样,一样挺好,不是么?〃
阿沅嘟着嘴,摇了摇头,〃我看你心里苦得很,有什么好的?我听说石夫人一直无子,或许……或许有一天,他会念着旧情吧?〃
楚云儿微微摇了摇头,〃傻孩子……你不明白他的心有多大!比起他的理想来,就算他喜欢我,也不会娶我,何况他对我,不过是朋友的感情罢了。况且,我也不能和桑家小妹妹去争他的,那个女孩……〃楚云儿淡淡的说道,嘴角竟还挤出一丝微笑来,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但是便是阿沅这样的小姑娘,也知道她的心,此时是碎的!
在痛苦的时候强颜欢笑,其实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彭简郁郁回到府中,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似他这种人,若是吃了上官的脸色,还能若无其事;但若是吃了下位者的脸色,却不免要百般的烦闷与气恼。
气冲冲的走进中堂,管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禀道:〃老爷,有京师的来信。〃
〃什么京师的来信?别来烦我。〃彭简没好气的喝道,寻又对管家喝道:〃把家里的那些歌姬,每人打十板子。〃
管家完全不知道那些歌姬怎么就惹着彭简了,只是当时家养的歌姬地位低下,被主人打骂,实在是寻常不过的事情,管家也不敢触彭简的霉头,连忙答应:〃是。〃弯着腰便要退出去,刚刚走到大厅门口,却又听彭简喝道:〃回来。〃他连忙又跑了回去,听彭简训道:〃你跑什么跑?〃
管家一面暗叫倒霉,一面给自己打了几个耳光,低声下气的说道:〃小人知错。〃
彭简皱眉看了他几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罢罢,方才你说京师的信,什么信?〃
〃是京师表舅爷的信。〃管家连忙把信递上。
彭简接过信来,拆开细读,才读到一半,脸上已是由阴转晴,〃原来姓石的竟然也有倒霉的一天!哈哈……〃彭简几乎畅快地笑出声来,〃石敬塘之后,有异志……〃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连忙冲到书房,铺开一张白纸,也来不及磨墨,便用墨笔沾点唾液,将在楚云儿家看到的那首石词默了出来。
写完之后,彭简又细细读了一遍,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好你个石越,难不成真是石敬塘之后,居然敢写反词!〃一面又取出一支朱笔,在石越盗用的张元幹的那阙《贺新郎》上圈点。
〃故宫离黍?谁的故宫?这兴亡之叹,从何而来?……昆仑倾砥柱?我大宋还好好的,石越到底在感叹什么?……什么又叫天意从来高难问?……什么又是万里江山知何处?〃
彭简越圈越惊,越点越喜,惊的是石越写出如此词来,只怕当真是什么石敬塘之后;喜的是这么一宗大富贵,竟然落到了自己手上!
喜不自禁的彭简,一面叫来心腹手下,暗暗监视石越家眷和楚云儿住所,一面赶忙写了一份弹劾石越的奏章,用加急密报,连夜差人送往京师。
4.
汴京大内。
赵顼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诚如《汴京新闻》所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谁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若石越真的是石敬塘之后,既便他本人没有野心,但是这种谣言出来后,若是石越权势日重,就难免有一天某些贪图富贵之辈,给石越也来一次黄袍加身!这种谣言只要存在,总会有人想让它变成真的。但是赵顼也不愿意就这样杀了石越或者不再重用石越,他可不希望遭到后世的讥笑,况且君臣之情,人材难得……都让赵顼不愿意冒然做出任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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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第一章 身世之谜(31)
这些天他几乎每日都要召见石越,君臣纵论古今四海,了解石越对一些政务的想法,更让赵顼越发的珍惜石越这个人材。但是关于辽事,他却不愿意问石越的意见。战争是野心家的机会,赵顼不希望石越在这件事上,加重自己的疑惑。
〃国家现在的状况,臣自出知杭州后,感受实深,朝廷养兵百万,却常患无兵可用;赋税多如牛毛,却常患国用不足;官吏十倍于古,却常患无官可用;百姓便遇丰年,也往往今日不知明日的死活……〃
〃卿有无良策以救此弊?趁着还来得及,咱们君臣合力,还可以改,可以变……〃
赵顼闭着眼睛,回想着和石越的对话,眉头锁得更紧了。忽然,听到内侍的报道:〃启禀官家,韩丞相率三位参政求见。〃
〃宣。〃赵顼霍然睁开双眼。
未多时,韩绛与吕惠卿、冯京、王珪联袂走了进来,叩拜见礼。
〃丞相,有何要紧事要禀奏么?〃赵顼看着他们的表情,便知道出了大事。
〃陛下,这里有杭州通判彭简的急奏……〃韩绛双手把一份奏疏托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递上。
赵顼接过内侍递来的奏折,奇道:〃彭简?什么事值得惊动卿等四人一起前来?〃
韩绛苦笑道:〃这件事,臣等有争议,故此要请陛下圣裁。〃
〃唔?〃赵顼一面打开奏折,才看了几眼,脸就沉了下去,奏折中所叙,正是弹劾石越写反词,而且说石越通商高丽、倭国,是欲结外援以自固;训练水军,其心更属难测……字字诛心,直欲置石越于死地。
〃臣认为,本朝一向恩遇士大夫,例无以言罪人之事,似彭简折中所说,一来并无实据,二来多属附会,实在不足以惊动圣听,本欲对彭简严加训斥,但是吕参政却颇有异议……〃韩绛一面说,一面把目光投向吕惠卿。
赵顼〃嗯〃了一声,望向吕惠卿。
吕惠卿连忙出列,朗声道:〃陛下,若在平常时候,这等折子上来,的确不必深究。才子词人,自写自的兴亡之叹,本也平常……但这个时候,臣虽然相信石越是个忠臣,只是众口烁金,臣以为还是应当问明石越,或使御史查明此案,使清浊自分……〃
〃问明石越?〃赵顼意味深长的问了吕惠卿一眼,反问道。
〃正是。〃吕惠卿一时竟拿不定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赵顼冷笑一声,把奏章丢到一边,对韩绛厉声道:〃丞相可去告诉彭简,人家自写自己的词,干他甚事?石越通商与练水军,是朕知道的!水军提辖,是朕亲派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是他彭简身为朝廷大臣所应当乱说的!〃
吕惠卿听到皇帝声色俱厉、几近于训斥的话,已知皇帝对石越还有保全之意,但是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肯放过,连忙跨出一步,说道:〃陛下……〃
〃吕卿还有什么要说的?怀古之词,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陛下圣明。但臣也有疑惑的地方……依彭简所说,这首词是在石越交好的歌妓楚氏处寻着,而偏偏此词,坊间流传的几种《石学士词钞》,皆无收录;教坊歌女,亦从无传唱者。若是平常之作,为何又秘而不宣?陛下可以细读这首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冯京忍不住说道:〃一首小词,未流传于坊间,也是平常。〃
〃若是我与冯参政的词,不能流传,倒并不奇怪,但这是石九变的!〃
赵顼细细思量吕惠卿说的话,不由也有几分疑惑起来。冯京见皇帝犹疑,急道:〃陛下,本朝祖宗以来,未尝以言罪人,况且石越一介书生,若说有反意,他又凭什么造反?〃
吕惠卿看了冯京一眼,徐徐道:〃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也不能。臣也以为石越人才难得,因此要尽量保全……但他牵涉这么多事情,若不辩明,就难以大用,用之也不能服众!陛下或者就此一切不问,让他去太学做教授、白水潭做山长,或者给一散官闲置,不使他掌大权;或者就要让他辩明一切,使清浊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