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成望了望站在门廊里的几个守卫问:“守门的卫士认得你吗?会不会反倒不让你 进去了?” 贺公主哼了一声:“谁敢!”说着俏皮地一笑,一面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两寸大小的 铜牌子,笑嘻嘻地说:“这是从专门进出宫采买东西的小宫监那里偷来的。有了这个,便可 以出入无阻了。” 翰成无奈地一笑,真怕她以后会拿了这个没事就跑出宫来,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就晚 了。心想怎么告诉娘,让娘把她这小牌子哄了去才让人放心。
贺公主回头望了望深深的掖门,神情突然忧戚起来。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成哥 哥,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告诉我才行。” 翰成微微一笑:“何事?” 贺公主咬着嘴唇,眼睛渐渐地又噙满了泪,过了一会儿才说:“从哥哥四五岁时起 ,我就夺走了哥哥的娘亲,哥哥……曾怨恨过我吗?” 翰成呵呵一笑道:“妹妹尽说些傻话!我喜欢妹妹还来不及呢,哪里说得怨恨?” 又含笑催促她:“妹妹快进去吧!娘娘和娘早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贺公主一边移着双脚慢慢地往宫门那边退,一边却泪眼迷蒙地幽幽望着翰成,里 面满是深深的无奈和留恋,分明言犹未尽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又跑回来,望着翰成抖着嘴唇说:“……哥哥知道吗?妹妹私自跑出宫来,只为……思念哥哥太苦……” 说罢泪水滚涌而出,转身疯一样跑向宫门去了。
翰成觉得自己的心蓦地一痛,眼睛骤然酸胀起来…… 翰成不知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到家里的。
当他醉酒一般迷迷蒙蒙地回到自己书房后,一种 巨大的失落感骤然袭上整个身心,万千滋味一齐涌上心间,失魂落魄地望着 贺公主刚刚用过的茶瓯,一时热泪迸溅起来…… 第二天晚上,秀月从宫里回来时,发觉儿子躺在床上,全身烧得火炭一样。丈 夫周祥说昨天已经看过郎中,也吃了药,却是一点也不见轻。
秀月说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子了?她看看儿子烧得通红的脸,昏 昏迷迷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急得一夜没睡,又念佛又祷告的。
娘娘知道原委后,一面让秀月赶快回家照看儿 子,一面派了一位御医跟着上门瞧瞧。御医把了脉 ,又开了几服药,说只是受了风寒,吃两服药,静静地养几天就没事了。
翰成身子原本也壮实,连着服了几剂御医开的药,没两天果然就缓和了一些。
虽说身上的病是缓轻了,可贺公主那亦怨亦喜俏笑的倩影却再也拂之不去了。
翰成此时才明白,自己很久以来就已经朦朦胧胧地喜欢上这个妹妹了,只是 他从没敢细想过。从儿时,每当贺妹妹和娘乘着宫里的朱轮华车隆隆而去,当飞逸的尘埃最 终遮断了远方的车影人影时,他的梦都会碎裂一次,心也会痛悸一阵子。随着日子的流逝,那 梦才会像山岚一般渐渐被风吹散,然后再重新聚拢,再飘散,却始终缥缈萦回无可把握… … 直到这次公主私自出宫,他才清楚——原来,贺公主也一样深深地眷恋着自己! 两天来,翰成躺在病榻上,手中始终紧紧地握着那对温润光滑的翠镯,思忖着该不 该把翠镯的事对娘说明。而他和公主之间这份情结,显然已逾越了兄妹之情。
他当然清楚自己与公主之间的天渊之别! 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
他握着翠镯,握着这令他爱不释手的信物。虽情知应该把它交给娘,让娘替自己还 给公主,也情知自己不该再做这个梦了。可是,一想到娘将会从此彻底扭断自己和公主之 间的一切往来,而自己这份从儿时开始的美好之梦将会随之烟消云散,他突然感到一 种钻心的剧痛…… 爹娘都睡了。
翰成独自来到院中,仰头望着夜空那轮煌煌的圆月。清光轻泻于大地,人在夜色 里,在月光下,虽是现实里,却也分明似在缥缈的梦境之中。
如梦如雾的夜色下,远处那高大宏伟的皇宫和亭台楼阁,此时只剩下了黑黢黢的 轮廓,愈加显得神秘威严、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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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第十三章(5)
深宫重院里的她这会儿正在做什么?已经沉入甜甜的梦境了吗?梦中是否又回到了 那飘满槐花芳香的童年乡下?还是像自己一样,也正伫望着头顶这轮孤独的皎皎 之月难以成眠? 犹豫几天后,翰成还是吞吞吐吐地把贺公主出宫和翠镯、玉佛的事情对娘大略说 了说。
娘听了翰成的话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渐渐地脸上开始没了血色,渐渐地竟觉得一 股子冷气透过脊背传到了全身。其实,她早就发觉贺公主喜欢自己的儿子了,只是疑惑他 们兴许是因一奶所哺的兄妹之情,比别的孩子亲近一些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她再 没料到,事情竟是另一番情形。
她突然有一种埋下大祸的预感。
她记起来了:近段日子,公主在宫中天天缠着自己打听翰成的事情。问他在外 面都做些什么、交些什么朋友、喜欢吃些什么,还问他读些什么书,甚至胖了还是瘦了,等等 。而自己回到家来,每提及宫中的事情,儿子竟也是格外专注,有时显得满腹心事和魂不守 舍的。
老天!这一对冤家,这可如何了得啊! 秀月全身剧烈地抖着:自己成日服侍宫中,漫说他是一介身无品级、宫中仆妇 的儿子了,就算大周朝廷中那些世代王公大臣家的子弟,几个又敢梦想娶当今陛下的爱女为 妻的? 儿子若对公主动了这个心,不仅是不知天高地厚,更是滔天大祸啊! 不行,她得赶快掐死他们俩的这种心思!一旦事发,不知要断送多少条性命啊 ! 虽说儿子大病初愈,秀月不忍此时就把他的迷梦给惊醒,可是若不及早掐死了他 这份心,张扬开来,他这条小命必是一死。他一死事小,不知还会连累多少人送命和受罚! 不仅贺公主从此会被锁在深宫,就连跟随她的左右全都会受到处罚。娘娘、太子是首当其累! 周家更免不了血溅满门! 秀月只能设法绕着弯子说话:“成儿,你长这么大,娘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娘有个 心病,不知你能不能替娘分担?” 翰成望着娘的脸说:“娘,有话您就说吧。” 秀月忧戚地说:“娘和你爹年龄大了,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只想早一天抱上孙子, 平平安安地过个晚年。就是一时死了,也能合上眼了。娘想求儿子答应娘,咱早一天定亲娶个媳妇吧?” 翰成沉默了一会儿,沉闷地说:“娘,我现在不想定亲!” 秀月望着翰成的眼睛,半晌才不得不咬牙说:“成儿,你听娘说一句狠话,也是一 句实话,你要不想周家满门抄斩、血溅九族的话,你小子趁早给我断了那个登天的妄想!” 翰成听了娘的话一下子把脸憋得通红。半晌,蓦地说出一番令秀月惊骇的话来: “娘,王侯将相也不是天生的!汉高祖刘邦和蜀国开国帝王刘玄德,没有发迹前比儿子也强不到哪里!” 秀月一下子怔住了! 这个小孽种!平素不大说话,一出口就能把天顶出个窟窿来!真不知由着他下去会 闹出什么大祸事来。正要再细心规劝时,又听他闷闷地说:“娘,我明天回山城老家去。” “爹娘都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去做什么?” “我要到少林寺出家!” 秀月抽了一口凉气:“娘劝你断了这个念头,你就拿出家当和尚来堵娘?分明想气 死我啊!” “娘,我哪里是跟您老赌气。少林寺现在是武林高手云集之地,天下英雄向往之处 。我虽自小习文演武,却称不上英雄豪杰。娘,儿子要出家学武,将来打出山门,报国扬名 ,总有一天提剑汗马以取公侯,和那皇家公主平起平坐!”翰成红着脸说。
“天哪!成儿,娘明对你说了,这条路你一辈子也休想奔到头儿!你莫非不知现今国家 朝廷中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吗?就算有人扶持,侥幸混了个一官半职的,比起人 家那世代王公士族之家,你也是白日做梦啊!成儿,咱家亏了李娘娘这些年的提携,终于能 吃饱穿暖,这已是前世积下的大德大福了。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道理总该比我懂得多。若 只为了自己的痴心,祸及家门事小,一旦连累了娘娘、太子和公主,咱周家岂不是恩将仇报了吗?” “娘,天下哪有奔不到头的路?娘,儿子今天的话不是轻易出口的,儿子今天向 娘发下誓愿:一定要实现汗马封将的男儿大志!非上品爵禄决不罢休!非功勋赫赫也决不会 轻言娶公主为妻!如此,又怎么会连累到娘娘和公主呢?” 秀月痛心如绞:“天哪!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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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第十四章(1)
第十四章
自幼生长在宫苑的贺公主,天性中更渴望外面那个自由的天下。
在她的记忆中,外面的天浩无边际,无拘无束。从童年开始到年及弱冠以来,她便 开始常常梦见自己飞出皇宫,和翰成哥在绿野山林自由地奔跑,在清碧的大河里游,在天上 飞翔…… 在她的心目中,父皇只是皇宫后妃和王公大臣的最高神祇,翰成哥却是外面那 个更广袤神秘世界的主宰。他是高入云端的大山和无边的森林,是天空和田野,是奔涌的河 流和满崖满壑的野槐花,密密的苇丛,大片的荞麦花,红满山岩的杜鹃,是凫雁、蝈蝈、蜜 蜂、蝴蝶和树头的知了,是乡间农舍的青梅红枣,是宫中无法得见的自然万物。
皇宫尽管很大,其实她能去的地方很少。除了太后和母妃的两处宫殿在左右 跟随陪伴下可以自由出入之外,她甚至连两位同胞皇兄的寝宫也不能随意进出的。
因而,她越发感觉皇宫的无趣、世外的自由了。
她无法忘却,儿时奶娘每次带着自己离开乡下时,翰成哥总是在车后飞跑追赶的情 形。渐渐地,她开始生出一种不安:是她夺走了翰成哥的母爱,是皇宫锁住了她的梦 想和渴盼。
这次出宫,她总算冲破数年的压抑和矜持。只是没有料到,竟是越发的失魂落魄了。
在宫中待了几天,贺公主再也无法抑制痛苦的思念,再次悄悄跑出宫去。不料,连 着几次出宫都没能寻到翰成哥,每次周家的人都说他出门了。问什么时候回来、去了哪里, 却说不大清楚。
她既不敢多问,也不敢在外久留,每次都怅然而归。末了再也忍不住,趁娘娘不在 跟前,低声询问:“奶娘,翰成哥不在京城?他去了哪里?” 奶娘看了公主一眼:“你私自出宫了?怎么知道他不在京里?看我不告诉娘娘去! ” 公主的脸一下子红了,伏在奶娘跟前撒娇道:“奶娘一向最疼我了!我才不信奶娘 会告诉娘娘。奶娘,你快告诉我,哥哥去了哪里?” 奶娘一边低头绣着活儿,一边淡淡地说:“和人结伴远游去了。” “去了哪里?多久回来啊?” “谁知道呢!一个乡下的野孩子,走就走了,回就回了。哪里像公主、太子出门, 天下百姓万民瞻仰,想藏也藏不住。” 公主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奶娘,成哥哥走时有没有留下书信什么的? ” 奶娘眯着眼,在花绷子上比了比彩线,眼也不抬地说:“谁知道呢?就是有,他自己 也该交代人送来了吧。” 公主听了半晌不语。
奶娘见公主那模样,一时有些心疼,想劝她几句,却又不得不让自己狠下心来,决定 在她面前从此再不提翰成一个字。
虽这般打定了主意,可是眼见贺公主一天天愁容不展的模样,心内实在后悔:当初 若不让他们兄妹相识相见,哪里会生出今天这是非?如今两个冤家都这般痴迷不悟,竟连 人人都清楚分明是一条走不通的道也看不透了。
公主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翰成哥突然不辞而别? 她接连又出宫了两次,翰成哥仍旧音讯杳无。又见每次在奶娘跟前再提及翰成哥时,奶娘总是懒懒的不肯多说,心下便已猜出了七八分。她料想,肯定是翰成哥告知了奶 娘实情,奶娘逼他回山城老家去了。一时又恨自己怎么早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决定立马回山城一趟。
“奶娘,我想回山城的老家一趟。”公主说。
奶娘愣住了:“去那里做什么?” “奶娘你瞒我!翰成哥他就在老家,我去找他!” “他不在老家!”秀月犹豫着说。
“不管他在不在,我也要去找找看。”公主拗上了。
奶娘情知公主的性子,担心她这样不管不顾地迟早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知道终究 也瞒不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公主,他真的不在山城老家。” “那他在哪里?奶娘快告诉我!” “他……出家当和尚去了!”奶娘的眼睛一时噙满了泪,哽着声说。
“啊?奶娘!他……他出家哪座寺院了?奶娘快告诉我啊!”贺公主一下子仿如掉 进了冰窟窿,她抖着嘴唇说:“奶娘怎么不早告诉我实情?我……我现在就去找他回来!” 奶娘赶紧捂住她的嘴,一边流泪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样张张扬扬的,没见着 他人,就先送了他命啊。公主,你想没想过,只怕还会牵累到娘娘、太子,还有别的许多人 ……” 公主的脸苍白得吓人,直直地望着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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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第十四章(2)
奶娘怕娘娘正好此时闯进来,瞒都瞒不住,只得回过头去拿好言哄她 说:“公主,奶娘的话还没完呢。其实,他出家倒不是真的去当和尚……” 公主泪眼蒙眬地问:“奶娘,他是为了躲我吗?” 奶娘拭着泪:“他若是想躲你倒好了!他是去拜师学武,说什么将来要汗马取侯… …” 直到此时,公主的神智才略略清醒了一些:翰成哥虽没有对她许诺什么,却已 经开始默默上路了。而她似乎也才意识到,横在他们面前的将是怎样一条漫长而艰难 的路…… 贺公主虽说几次都忍不住要立即出宫到少林寺去看看翰成哥,可为了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