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纸扇轻摇,清风吹起墨色的长发,拂过他柔和不失阳刚的面颊,衣袍翻飞,卓然潇洒:“摇动风满怀。”
略一点头,转身步入店中,却忍不住再望他一眼——君子如玉。
月度银墙,一夕如环,玉抹栏杆,清辉满庭。
举头望明月,低头却看到了——他,手摇折扇,翩翩君子,全身泛着淡淡的月白光华,仿如羽化之仙,微笑着向我走来。但那神情之中似乎多了几分郑重,连微笑也仿佛别有深意,眼中有些深邃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让我心中莫名地隐隐不安。
“片月为船,撑入银河七姊买。”他刚一走近,尚未开口,我便抢先说道。他什么都还没说,我就已经在急着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希望这样能让他忘了之前要说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似乎是想要逃避什么。
他微微一怔,笑道:“繁星布局,变成棋子八仙移。”
收束住不宁的心绪,我的思维高速运转,下午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急忙接上道:“贪看白鸟横春浦。”
他依旧微笑,眼角带着些许宠溺:“不觉青林没暮湖。”
“马足踏开岸上沙,风来复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一边思考上联拖延时间,一边想办法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孙子兵法》说得好“敌则能战之,不若则能逃之”,三十六计走为上。
“橹梢拨动江心月,水定还原。”他笑着摇摇头,神色又郑重了几分,道,“灵儿,不要再玩了,我有话对你说。”
我心中一紧,看来避无可避了,硬着头皮说话,语调却依然波澜不惊:“什么?”
他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张开,一块白色的玉,色如羊脂,纯净无瑕,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映着淡淡月华,光晕流转。
“干什么?”我试探着问道,语气有点不自然。
“送给你。”他淡淡笑着,似乎一切都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心漏跳了一拍。
“这不是你随身携带的玉佩吗,我拿着,不太好吧。”我摄定心神,犹疑道,客气的声音婉转响起如出谷黄莺,却不带一丝亲近,疏离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神色一顿,失望落寞的目光在没有焦距的眼中一闪而逝,快得让我以为那是错觉。他微笑着,依旧云淡风轻,说道:“这两天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你拿着这块玉佩,也算是个信物,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就去找花家的人求援,他们会相信你的。”
我犹豫了一下,道:“既如此,就依你,不过我只是暂时保管,过段时间便还你。”
轻轻拿起他的玉,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掌,羊脂*,滑如凝脂,温润非常,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感觉,紧紧握住,感到莫名的安定。
“在下先失陪了。”他转身,飘然离去,俊逸潇洒,身形又停了一下,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荡漾,“即使没有事,我也希望,你能收下。”再抬首,已看不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这,算是表白吗?花满楼,对我的表白?那么,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算作存在吗,即使,只是昙花一现的绝美,即使,烟花终将谢幕,在黑夜中化为无形?
愣了片刻,收回有些迷失的目光,自嘲地笑笑,摇摇头,甩掉掠过自己心头的一抹妄想。
——花满楼,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我之间,注定,一切惘然。那时,你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人,纵然武功盖世,才智无双,毕竟,只是人而已,终究逃不过——宿,命。是的,宿命,曲终,人散。 。。
第二十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不过几日光景,我们已来到朱亭的山中别院。朱漆大门,上有一匾,墨底金字——木鸢山庄。不禁心中一笑,《渚宫旧事》曾记载鲁班“尝为木鸢,乘之以窥宋城”,难怪朱停以此为别院题名了。尚未进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便热情地迎了出来,道:“两位想必是花公子和萧姑娘了,我家老爷和陆公子去城里天香楼用餐了,傍晚才能回来。老爷特别吩咐,让小的在此恭候。二位请随小的来。”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们二人随他步入院中,一路来到大厅,主座背倚屏风居于正中,两侧各是两排客座,梨木包银,雕工精细。小厮引我们二人在右侧客座上首两个位置坐下,中间隔了一个小方桌。
那小厮退下片刻,不一会儿就满脸堆笑地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两个青瓷茶碗上方氤氲着的袅袅水汽从杯盖下流泻而出。
轻启杯盖,在碗口略略轻划两下,清香四溢,色黄而碧,香云蒙覆,久凝不散,只是这气味……
我的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道:“‘旧谱最称蒙顶味,露芽云液胜醍醐’,只闻上一闻,便知文彦博所言非虚,蒙顶黄芽果真当得起贡茶之名,只可惜……”
瞥见旁边的花满楼伸手,尚未看清动作,小厮的手腕已被禁锢在他的掌中,“惜”字刚尽,下字未起,一切便已尘埃落定,速度快得让人不可思议。花满楼云淡风清地微笑着,淡淡道:“只可惜茶中有毒。”
那小厮意欲挣脱而不得,不禁脸上流汗道:“两位真是太会开玩笑了,这茶怎么会有毒呢,以老爷与花公子的交情,是断不可能加害二位的啊……”
他慌乱中踢了一下旁边的椅子,我似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之色,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坐着的椅子急速向后翻倒,带着极大的力量,我的眼前一黑,头下脚上,身体急速向下坠去,无边的黑暗与下落的恐惧让我惊呼出来,心跳得很快,几乎喘不过气。耳边风声阵阵,似乎夹杂着花满楼焦急的呼唤声,却听不出远近。
如此姿势下落,而且是这么深的暗牢,以头抢地,只怕是没有生还希望了。一念及此,忽然感到刺骨的冰冷从头上传来,冰冷的感觉瞬间袭满鼻腔,让人无法呼吸——是水!急忙屏住呼吸,电光火石之间冰水已没至前胸,忽然感觉下降之势立减,被一股力量一提而起,再回神时,已踩在坚实的地上。
“灵儿,你还好吧。”抬眼看去,仍是一片漆黑,但却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暖气息。
“还……还好。”刚才的谭水冰冷至极,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已冻得连声音都发不清楚。这时才发现他的双手正环着我的已经没有知觉的腰。
他退后一步,从怀中拿出一枚夜明珠,便开始解自己的外衣。我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已经觉得牙齿在微微打颤。
“你的上衣湿了,快脱下来给我。”他说道。
“啊……脱……*服啊。”我感到脸上微微一暖,话都说不完整。
“我看不见,你是知道的。你都冻成这样了,不要耽误时间。”
我低头不语,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绯红。僵硬的手指缓慢地脱下上衣,递过去。他接过衣服,便把他的上衣披在我的身上,我草草穿上,身上似乎温暖了一点。
借着他手中夜明珠的光辉,已能把这个暗牢看个大致。暗牢上面是笔直狭窄的上下通道,隐隐能看到四壁上的铁蒺藜,却看不到顶板;下面是一个宽敞的石室,中间是一处寒潭。
我用颤抖的声音给他讲述了四周的情况。这里寒气极重,就算衣服一点没湿只怕也难以忍受这样的寒冷,何况我上半身都已湿透,一件外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我承受寒冷的能力虽然远高于常人,却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忽然感觉到一种坚实可靠的温暖,才发现自己已被紧紧裹在他的怀中,隔了衣衫,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力向我传来,一股暖流袭遍全身,涌入心间,直至满溢。此刻我的脸若是被人看见,一定会被误以为偷了傍晚的漫天红霞。
急忙想要推开他,他却没有放手。
“我帮你取暖。”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透过衣衫,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
“不……不用了,我不要……不要紧的。”我的话依旧因寒冷而断断续续。
“别逞强。若是脸都冻紫了,就没有平时好看了。”
“谁说我好看的。”我反驳着,忽然想起初见陆小凤时的对话,又补充一句,“别听陆小凤信口雌黄,他见到十个女人会对其中九个说好看。偏听则暗啊。”
他摇摇头,笑道:“我可是兼听则明。我听得出,每个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先是会呼吸停滞,之后又呼吸急促。我想他们一定都想到了四个字——风华绝代。”
忽然觉得我的心竟也随着他的节律开始轻轻跳跃,难以遏制。我的身体慢慢温暖,手指也不像之前那样僵硬。
我轻轻一叹,声音不再颤抖:“自古红颜多薄命。若没有足够强的实力和能力,美貌只会带来灾难。”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苦苦掩饰自己呢,虽然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娘当年,何尝不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当年闪入大门的那一抹丽色,晃疼了多少人的双眼,竟让无数身经百战的武林豪杰堕了手中的兵器,再没有人说一句话,空留下刀剑坠地的声音在武林大会上久久回荡。可,结局呢,被传为神话的一代绝色,结局是何等的凄凉。
栖云庄被灭之日,想要将娘据为己有的绝不止我的生父一人,只不过其他人找到的,只是穿着娘的衣服毁容自尽的冰冷尸体,还有那一纸绝笔——“不与血仇共玉颜”。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他温柔坚定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如果有灾难,我也会为你阻挡,决不让你薄命。”
我苦笑,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成功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更何况,我不会依赖别人保护,一切,都要靠自己。
“你是如何知道茶中有毒的。”我转换了话题。
“听出来的。”
“听出来?”
“那人在上茶的时候,呼吸比之前略为急促,步子也没有之前镇定,虽只有一点变化,也足以让我捕捉到他的紧张。”
“当时你不是抓住他了吗,可以逼他打开机关,何必以身犯险?”
“如果在打开机关之前你就出了事,要我如何是好。”他的声音满含心疼与不舍,也让人心疼。
心跳,生生顿住,失了力量,无法继续分毫。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
这,就是他放弃先发制人的主动权,让自己身陷险境的原因吗?满楼,七哥哥,你可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尤其,是因为我。
许久,他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
“灵儿,我不该带你来的,害你如此。现在,只怕陆小凤和朱停也有难了。”他的声音中似乎有许多感情,忧虑,愧疚,心痛,还有很多很多,我听不出。
“你不怀疑朱停吗?如果他不说,外人怎么会知道这个暗牢,虽然不排除他受人逼迫的可能。”我问。
“我相信我的朋友。”温暖的声音没有一丝怀疑犹豫。
“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他回答得十分坚定。
“那……我呢,你对我有几分把握?”我停顿了一下,还是把心中思虑过无数次的问题问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会相信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如此一问,道:“我相信你,完全相信。”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让我感到更加温暖。心头却又是一阵酸楚,当年,面对上官飞燕的欺骗,他只是淡淡地说:你的确没有要我喜欢你。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平静,淡然如水的平静。被骗过,却还甘愿相信别人。那么坚定的语气——完全相信。心,如,皎,月。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好人,从来没有好报。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被欺骗。那么,若是再有伤害,他还愿意如此毫无条件地信任别人、帮助别人吗?
蓦然,心,很疼,很疼。
我刚才还是垂下的双手紧紧抱住了他,我咬住了自己的唇,让疼痛来阻止眼泪流下来。是的,我不流泪,一滴也不要。
“花满楼,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中没有哽咽。
“好。”很温暖的声音,给人可靠的感觉。可,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就答应。
“不要变,不管日后遇到什么事,求求你不要变,永远都这么好。求求你,求求你……”我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调中充满了心酸、委屈、不忍,不止这些,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
“灵儿,你怎么了?我答应你,我不会变。你怎么了?”他似乎感到了我心中的疼痛,急忙柔声安慰。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定有某一个瞬间,上官飞燕是爱你的,全心全意的爱。”
花满楼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背,抱得更紧。
我们就这样静静相拥,好希望一直这样,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第二十一章 为有源头活水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找回了自己应有的意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任自己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心中掠过一阵惶恐,我这是怎么了,绝不可以就此陷下去,绝不!
似乎感觉到我的心乱如麻,他轻轻放开我,退后一步,道:“灵儿,你听到了吗?”
“什么?”我不解。
“水声。”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成竹在胸。
“水声?”我沉吟,“你是说……对,我掉到水中的时候也感觉到这水很清冽。”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我的语气中流露出欣喜。知道自己有办法出去,总是一件快乐的事。有水声而且水清,说明为活水;既为活水,那么一定有入水口和出水口,只是不知开口大小能否容人通过。
他解下自己的中衣,把它与我的外衫一起递给我,道:“我先去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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