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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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花-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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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色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微笑着,声音坚定没有一丝犹豫,一如水牢中的那个夜晚:“完全信任。”

  桌上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层层薄光,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色,脸上的线条似乎更加柔和,温暖的笑容仿佛要随着光晕荡漾开去,又似春风拂面,吹皱一池春水。望着他的面容,那么真实,却又那么不真实,我不禁有些痴了。

  等我回过神来已不知过了多久,饭菜都有些凉了,不禁赧然,我何曾这样注视一个男子如此之久。急急道了声别,就要走回自己的房间。临出门前,忽然想起什么,又回首道:“我们从明天开始。”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急匆匆地几乎是夺门而出。

  是的,真正治好要三年时间,每一个疗程都要用不同的药方与治疗方法。但是,等第三疗程结束之后,我就可以离开了,之后的事,没有施针,没有按摩,不需要亲自视情况控制药量,他自己也能完成的。等最后一针施完,我就再也没有理由留下了。

  我知道,我一定会成功,他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我的师父没有想出办法,但,不代表我不能。我没有师父行医六十多年的经验,我这些年拼命读下来的医书也只有师父的五分之四,我无法通过无数次的成功或失败总结每个病症最有效的方法,但我有的,是时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难题顶得住十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钻研,有什么困境经得住十年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消磨。不是几个月,而是十年,整整十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的眼睛。从看到他给我戴的那朵蔷薇花起,我就暗暗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治好他,我要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幸福。

  其实,我多么希望看到他双目有神的样子,看到那双清亮的明眸中流露出他的一喜一怒。我也希望他能看到我的样子,我真正的样子。我是多么想,有朝一日,能卸下所有伪装所有掩饰让他看到一个真真正正纯纯粹粹的我。我长得像极了娘,真正梳妆起来,该会有多美呢,会美得让他移不开眼睛吗?

  只可惜,不可能了。他连我现在的样子,都不可能看到。三年后,我会在哪里,会干些什么?或许,早已委身黄泉,化为尘土了吧。是花自飘零水自流吗,好,那么,就让我质本洁来还洁去。若花落人亡两不知已成定数,那么,不必为锦囊收艳骨而伤怀,一抔净土掩*,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一切,终于要开始;一切,也终于要结束。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荫,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每日清晨,待他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替他诊脉,观察他每一日的脉象及身体变化。诊脉须在清早,这时人的阴气未动,阳气未乱,才可以最确切地查出脉的细微变化与特殊之处。

  施针,抓药,煎药,按摩头颈诸穴……哪一日,哪一个时辰,做什么,均要根据他每天的身体脉象变化,反复琢磨,计算精确。每一个步骤、每一次治疗都要仔细对待,不能有所差池。

  这些日子,跑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药铺。每一次抓药,都要认真盯着抓药的小伙计每一个动作,倒不是怕他下毒——至少到现在,我还可以自信的说,天下间没有什么毒物逃得过我的鼻子,即使气味再微弱,也绝不会没有——而是每抓一味药,我都会注意它的多少,估计它的剂量,看小伙计有没有出错。有经验的药铺伙计可以不用戥子就能用手准确地把握重量,而我,只要看一眼每味药的多少便已心中有数了。

  每天离开药铺会顺路去集市买菜,所选的食材都有利于他眼睛的复明,食疗与药疗结合,会有更好的效果。如此一来,也省得花满楼多跑一趟。不过,饭依然是他做。当然,药由我负责来煎。

  我们依旧一起下棋,和诗,联句,弹琴听琴,谈古论今。

  时间一天天流过,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施完针,正要收拾离开他的房间,却听到花满楼的声音响起,中间有掩藏不住的期待:“灵儿,再过一个月是我父亲大寿,与我一同回家看看吧。”

  我的心跳蓦地一顿。该来的,终是要来了。逃不掉,躲不开。

  去了桃花堡,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我微笑,不带入一丝刚才的情绪,道:“好啊,正好有一味药十分难寻,正要找你商量,看看你花家收藏中是否会有呢。”

  花满楼淡淡笑着,道:“好,我们明日就去。”

  桃花堡与百花楼同在金陵,只是花满楼想要自己独立地生活,所以才不让亲人派人照顾。

  桃花堡,十年了,我终于,又要踏上那一片土地。

第二十八章 暗澜初现心难测
随着花满楼的脚步走入桃花堡,依旧是十年前的路线,依旧是十年前的厅堂,桌椅屏风依旧如新。

  花满楼已派人跟家里说了情况,花家的人也都知道我为花满楼治眼睛的事,现在一家大小正在厅中等待。

  步入正厅,花如令、三位夫人和花满楼的三个兄弟齐齐看向我,不由的都是一怔,正如二师父所说——*。只是那花如令的眼神却与众人不同,那双眼睛中仿佛隐藏着极其深重的哀伤,浓得化不开彻骨的心痛,却又有一股柔情从眼底潜出,丝丝散发于空气之中。那莫名的悲伤与温柔,都是那么突兀,那么格格不入。他的唇似乎动了动,却听不见也看不清到底说了什么,抑或,根本什么也没说。那奇怪的表情只持续了不长时间,便化作似是自嘲的一笑。

  坐在正座的妇人神情也稍有异样,却是一闪而逝。只见她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一身秋香色洋绉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正是花家大夫人,花满楼的生母江蕙菁。十年不见,花如令和江蕙菁的变化不算太大,只是两鬓已微微染霜。在右边侧位首座的女子眉若远山,微微上斜,鼻若悬胆,口含朱丹,穿淡褐色长裙,头上只插一支珠花,甚是朴素,看样子比大夫人稍小几岁,正是二夫人林玉凝。右侧第二个座位上坐的是三夫人沈芳,瓜子脸上一双丹凤三角眼,鼻子小巧玲珑,樱唇薄薄,虽是含笑,却让人觉得并不友善。左侧座位上坐的依次是花家的三公子花闲庭、五公子花浩阁、六公子花盛亭。他们三个与花满楼都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花闲庭的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星目,脸的下半部分酷似花满楼,微微抿着唇,神情淡然,看样子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花浩阁正襟危坐,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沉稳严谨。花盛亭依然是小时候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懒样子,浓墨一般的俊眉斜插入鬓,眼中尽是闲散。

  花家三位夫人都有子嗣,大公子花宇轩、二公子花绵城、四公子花漫园和花满楼都是大夫人所生,三公子花闲庭和五公子花浩阁的生母是二夫人,六公子花盛亭是三夫人所生。

  我十年之后又见众人,自是要用观人之术在心中品评一番。大夫人穿戴雍容华贵,在花家的地位不必多说,似乎也在强调自己的地位。二夫人衣着朴素,行事低调,是在显示以大夫人为尊,却又让人觉得示弱得太过刻意。三夫人的衣着首饰虽不敢逾越大夫人,却也比二夫人强出不少,心有不平而不加掩饰,这三夫人论心计城府要远在二夫人之下。如此看来,花家诸人都不简单。倒是几位公子,就相互之间的目光神色来看,像是互亲互爱,不过也不能就此定论。不知为何,对二夫人和三夫人我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之感,而且今天再见比十年前的感觉还要强烈;花如令,也总让我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种感觉持续了十年,依旧想不通。

  我上前抱拳作礼,道:“花堡主,三位夫人,三位公子,在下萧文灵,向诸位问好。”本来女子应行福礼,但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此小节,何况我也是在做不来那娇羞的女儿之态。

  上座与右侧诸人均颔首回礼,左侧的三位公子起身作揖。

  花如令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些神情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道:“听闻萧姑娘医术精湛,有华佗扁鹊之才,正在给犬子医治双目,不知可有此事。”

  我淡淡一笑,点头道:“花堡主过奖,在下的确在给七公子治疗。”

  是的,到了桃花堡,就再没有满楼,只有七公子。

  花如令面色和蔼,道:“楼儿自七岁失明,一直未能康复,如今得遇姑娘,也是三生有幸,就请萧姑娘多费心了。”

  我微笑道:“那是自然,七公子救了我又收留我,我如此报恩也是应当。”

  花如令道:“萧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花家上下必倾力相助。”

  我点头道:“花堡主,在下的确有一事需堡主帮忙。”

  花如令道:“萧姑娘但说无妨。”

  我道:“三十天以后我需要用茯苓玉蓉膏入药为七公子敷眼。”

  花如令面露笑意,道:“花家正有此物,到时老夫给姑娘亲自给拿来就是。”

  我微一低眉,又望着他道:“没有这么简单。我所需要的茯苓玉蓉膏必须在阴暗冷湿处存放十年以上才能达到医治七公子双目的药效,而且运送过程中不得见光、受热、过干,否则不但无效,而且轻则病情加剧,重则危及生命。本来对其他病症不需如此,但七公子的眼疾极为特殊,而且相隔日久,所以要求很苛刻。不知花堡主能否找到符合条件的。”

  花如令轻捋短须,眉头微皱,过一会儿才道:“且容老夫考虑一下。”

  看花如令的表情,花家应当是有这样东西的。既然十年来的存放都符合条件,直接让我在那里配药敷眼即可,为什么还要考虑呢?花满楼的眼睛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是毋庸质疑的,如此看来,一定有更为重要而且困难棘手问题阻路于前。

  
  之前一进大门花家管家花平一张罗着把我的行李送到房间,此刻我正由花满楼引路到我的客房去。

  一进房间,便见淡雅的青色。一室共有三进,每两进之间各用墨漆竹帘隔了。第一进为待客厅,紫檀嵌银雕花圆桌,六个同样式的圆凳,桌上铺着天青色轻罗桌布,素净雅致。上面摆着一个文王鼎匙箸香盒,里面已燃起淡淡的龙涎香。桌上正中是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小茶盘,里面一个景德镇青花瓷梅花映雪茶壶,六个同花色小盖盅。小厅四角各有一个梅花式洋漆小几,上面各放一个青花瓷瓶,上绘平湖秋月、雷峰夕照、寒山枫林、虎丘山水,里面插着各种鲜花。中间一进是书房,一张酸枝木大理石案,案上两个宣德青花笔筒,内装软毫、硬毫、兼毫各式毛笔,种类齐全,一方青花纹端砚,邢窑白瓷笔洗,紫檀笔架,绿洮镇纸。三大架紫檀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应有尽有。最后一进为卧房。一床一榻。窗纱与拔步床的床帐都用的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上绣青山绿水,烟雨朦胧。这软烟罗软厚轻密,是比蝉翼纱还要上等难寻的纱罗。卧榻上铺着锦裀蓉簟,榻边有一张梅花式紫檀雕漆几,上面摆一个大观窑青瓷大盘,盛着时下的各色水果。

  这一定是花满楼提前来布置的,否则有几位客人能像我一样需要那么多书来看呢。

  待我走过一圈,花满楼微笑着问道:“灵儿,觉得满意吗?”

  我回身道:“实在太好,远处意料之外。

  如此细致的安排,如此用心的布置,如何会不满意呢?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你为我做的啊!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你喜欢就好。”随即回首,略提声音道,“红袖。”

第二十九章 曲径通幽处
花满楼回首,略提声音道:“红袖。”

  一个皓齿明眸的红衣少女应声步入房中,十五六岁的样子,全身透着清秀可人的灵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看她的发式,应当是花府的丫鬟。

  红衣少女上前盈盈一福,低眉道:“奴婢红袖见过七少爷、萧姑娘。”

  花满楼道:“灵儿,以后在花家有什么需要、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跟红袖说或者直接来听雪苑找我。”

  我点头道:“好。”

  花满楼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依旧微笑道:“好。”

  花满楼转身,将要出门的时候顿住身形,回首道:“其实,你可以叫我爹伯父。”

  清风抚着他的发丝,撩起少许轻轻飘扬,一起一落间满是绝代风华。

  我低头,不想也不敢看他的眼睛,明知道他是看不见的,但就是不敢抬头。我什么都没有说。有什么可说的呢,伯父,堡主,有区别吗?结果,早就注定了。

  再抬首,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略略收拾起些许怅惘的心绪,我轻轻拉过红袖的双手,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心情竟好了几分,微笑道:“妹妹叫红袖是吗,红袖添香夜读书,真是好名字呢。”

  少女有些羞涩,道:“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敢与姑娘互称姐妹。”

  “看来妹妹是觉得我出身乡野,配不上妹妹了。”我的口气有些许不豫,只有眼角的一丝笑意泄露了心中所想。

  红袖连连摆手,道:“奴婢哪敢这么想,姑娘切莫误会。”

  我慧黠一笑道:“那就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众生平等,我不喜欢那么多尊卑等级。”

  她抬起头,眼中尽是讶色,犹豫道:“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的规矩。你要是瞧不起我就别听。”

  她似是思索了一会儿,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奴……不,我……姑娘……”

  看着她话都说不完整的着急样儿,心中不禁好笑,我笑着打断她道:“以后在别人面前你还叫我姑娘,私下里就只叫我姐姐。从今往后我们便以姐妹相待。”

  她终于不那么拘谨,笑着点头,有些羞赧道:“姐姐。”

  我拉她坐下道:“红袖最近是否偶尔肋下疼胀,不思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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