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一个伤者治疗时治出了人命。
待萧淙从牢房出来,妻子已经在邻里的流言责难以及家庭的困苦双重压力攻击下病得奄奄一息。即便萧淙出狱后立即着手为妻子调养身体,也没能挽留她多活几个月。…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萧淙心里冷硬了一处地方。一个粗汉子带着稚龄的女儿生活,虽然时常被琐碎事困扰,却没有再思续弦之事。除了抚养女儿,萧淙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精技刀法这事儿上,但他决意不再为普通百姓出刀治疗伤病,极少出刀,但出一次绝对保管赚一年的酬劳。
除了在身处治疗事项中时的他能流露出一些作为医者的救死扶伤气质,其余时候的他只有视财如命且贪得无厌的形象。
大女儿是萧淙在化身“财奴”的第二年,匿迹隐居于楠山等待新的生意上门时,在山上采药时捡回来的孩子。大女儿是父母早亡的流浪儿,在走山路时被蛇咬伤,幸好那天她遇到了萧淙。而得救后的她恳求留下来,愿意给萧淙做奴仆,只求白天有两餐饭吃,晚上有处有顶遮天的屋子睡觉。
萧淙本不想收留她,但在允许她暂住几天养伤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丫头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却能把当时他那才两岁的小女儿照顾得很好,便一时动了念,同意了她的请求。
必须承认他这个捡来的大女儿很会察言观色,脑子非常灵活,这也许跟她年幼就失去家园、一直过着流浪颠沛生活的成长经历有关。失去了一切依靠,要活下来除了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去谋,还需要格外小心身边的危险。三年前才刚刚六岁的大女儿已经那般心思敏锐,三年后的她已能凭九岁年纪摸索思考成年人的事了。
好在这姑娘对萧淙秉持的是非常纯粹的忠诚敬重,否则她这小大人的心境细细思来还真是有些可怕因素存在。
两年前,为免麻烦的萧淙干脆认了这捡来的丫头做养女,只要这养女不给他惹麻烦,他不是拿不出多养一个孩子的闲钱。
而事实上这丫头帮了萧淙很大的忙,便是在抚养女儿的事情上,这丫头处处都做得很妥帖细致。还是孩子之间容易接触啊!正式被萧淙收养之后,大女儿便与小女儿住到一处,相处得亲近了,大女儿渐渐适应了这种寄居的生活和身份,自然也踏实下心来当萧淙是父亲。
父女之间可以直接摊开来说的话,可要比家主和奴仆之间要无忌开阔得多。大女儿除了见过萧淙持刀给别人切肤疗病的场面,也早就见识过他屠宰牲口的手法,只是治病的事常有,宰杀牲口的事倒是已经隔了许久未见了。
不然那把屠刀也不会已经蒙上了那么厚的一层锈迹。
但比起讶然见到义父突然拿起屠刀,大女儿更吃惊的是,义父萧淙这一次似乎是要宰马。
萧淙宰过鸡羊猪牛,宰马却是头一次。马是养来给人代步的。萧淙自己没有马。而来药庐的陌生人即便有骑马的,离开时肯定也是会骑走的,可像今天这样将马留在药庐待宰。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也是大女儿头一次见到的事。
“爹……”九岁的大女儿看了一眼萧淙手里磨得光洁如镜的砍刀,眼神流露出一丝迟疑,“您要做什么?”
她问的话里少了“磨刀”二字。意思其实已经变得大不一样了,但这少掉的两个字。怕是只有她的义父萧淙听得出来。
手上的活儿稍缓了缓,萧淙看了紧挨在大女儿身边的亲生小女儿一眼,然后目光略偏,只道:“大丫。带妹妹去一边玩儿,你们两个呆会儿只等着吃肉就行了。”…
大女儿正要开口,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爹爹。牛肉不好吃,是臭的!”
说这话的自然是萧淙那今年才将满五岁的小女儿。
长期跟着父亲东奔西走。过着大致等于躲藏的日子,小女儿的认知面也因此匮乏得还停留在三岁孩子左右,牛马不分,腥臭难辨。
在小女儿看来,院子里那头体格健壮的牲口虽然跟牛长得有点不同,好像少了点什么,但拴着它的绳子也是绑在它的嘴上,其实就是牛吧?还有什么动物能长这么大呢?
而对于牛肉的滋味,小女儿一想起来就直撇嘴。萧淙的医术还算不错,但厨艺并不精细,至少他定然不擅长照顾小孩子的口味。
大约在一年前,萧淙给一流寇头子治伤,这流寇头子伤愈后,拿不出现银支付酬劳,就把抢来的几头牛支付给萧淙了。此举致使这一家三口吃了将近半年的牛肉牛杂,连最开始吃得满嘴流油、津津有味的萧淙最后也快吃吐了,何况他的两个小孩会如何跟着难受了。
而在他那小女儿的认知观念里,那种比猪瘦肉腥膻几倍的老牛肉,就是“臭”的!而她会在看见院子里的那匹马后,立即拿着稚嫩的口吻做出评价,在萧淙听来,显然是厌憎大于对味道的感觉。
“小小,爹爹没说要杀牛啊。”萧淙赶时间,懒得在这会儿跟女儿讲解牛与马的不同,以及膻与臭的区别,眼珠转了半圈,他顺势又扯了个谎,“爹爹宰鸡,给小小做炸鸡腿吃,好不好?”
“真的?真是做炸鸡腿?”四岁的小女儿眼睛微微发亮。
九岁的大女儿这会儿倒也学着刚才小妹撇嘴的样子,想象着义父在大瓮里切割着一条硕大的烤马腿,然后目光神情无比怜爱的往小女儿面前的小碗里递来切好的马腿肉,笑着说:“乖女儿,这只‘鸡腿’最肥美,最先给你吃。”大女儿不禁默然一叹。
面对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情绪表露,萧淙只选择了照顾小女儿的想法,含笑将谎言继续:“爹爹已经知道小小不爱吃牛肉,又怎么会杀牛呢?但杀鸡也得把刀磨快了,才省力啊。”
小女儿不知道磨刀的意义,只听得父亲是准备杀鸡,顿时开心起来。在她的认知里头,“杀”是什么意思她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等会儿有肉吃,还是很好吃的那种,她就很开心了。
看着拍手蹦跳起来的小女儿,萧淙也是舒眉一笑,这才将目光转向大女儿,笑容稍敛地道:“大丫,带小妹一边去玩,爹要忙活了。”
大女儿知道义父把他那小女儿保护得极好,绝然不会在亲生的小女儿面前动弄血腥的东西,她对义父的这种处理也是见惯了,听见吩咐连忙应声,扯了个闲话头儿带着小妹闪去一边了。
但没过多久,大女儿又独自一个人回来了。
……
年初之时,阮洛将于四月行加冠大礼的事情就已定了下来。也是从年初开始,莫叶才真正注意到她这位义兄的生日具体在哪一天。
四月初九。
一朝知道这个准确的日期,莫叶才恍然发觉,自己从与阮洛相识到不久后结拜为兄妹,以这样互倚互助居于一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头,因为自己每天苦练武功,有时候会在感悟上略为觉得日子过得很慢。但却又因为居于宋宅。十分平静的生活进程而让人心生三年一瞬即至的错觉。…
莫叶扳着手指大致回想了一下这过去的三年时光里经历的种种,自己刚与阮洛认识的那一天,应该是他刚刚过完生日后不久。所以那时候自己没有了解这件事是因为错过了。
至于前年的四月初九那一天,自己正加紧步骤在练功,并日复一日的坚持,少有注意生活上的闲事。日子过得有些凝固发硬。那时候自己的武功初有成绩,每天都处于一种激动并希望再接再厉的紧迫心情中。也是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而在去年的四月初九,莫叶则记得非常清楚了,因为那是伍书开始教她接暗器功夫的第十五天。整整半个月工夫的苦练,她在那一天终于成功地徒手接住了伍书投出的一枚暗器。按照当时伍书的评价,她的进步很大、很快。
那天她的心情当然是激动兴奋万分,在杂货铺后的小院子里将那成功的一招自行反复练了百余次。折腾得有些力竭了她才回了宋宅。
那天傍晚,宅里做了一大桌丰盛饭菜。她还以为是什么消息走漏了,特意问了阮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那时她脑子里值得庆贺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只与自己有关——而他什么也没多说,只说见她近些日子有些消瘦,特意叫厨房多做了些补身体的菜肴。
那天她因为体力消耗偏大,外加心情正佳,在排除唯一顾虑后,顿时胃口大开,连吃了三大碗米饭,扫光两盘荤菜。
除此之外,她不记得那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那天的阮洛从早到晚忙了一整天,但这是他平时的常态,所以那一天也被她当作平常日子度过。
四月初九对于别人而言,确实只是很普通平常的一天,但现在莫叶得知了四月初九对于阮洛而言,所代表的意义,一时不禁唏嘘不止。
这个日子被她忽略了竟有三年之久,在此期间她本来可以有一千多天的机会想起问起,但她却持续忽略了一千多次。
阮洛也是一个怪人,对自己的生日竟可以过得如此马虎,几乎是忘却了!
这几天莫叶也想了很多,她才发觉,何止是阮洛的生日,她错过的生日实在太多。除了曾经以及如今的身边之人,她似乎连自己的生日也已被遗忘多年。
自己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怪人?
过生日这件事,曾几何时竟与自己渐行渐远?这本来是一个独特的只属于自己的节日,却因为自己身世混沌也跟着模糊了。
加冠大礼到场宾客名单地拟定工作,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然而这只算是加冠礼前后过程中最简单轻松的一个环节,因为阮洛的亲朋好友并不多,名单中大部分都是他在商界有过交往的朋友,
他只需要在账房扫一眼所有单本账目的落款,记下名字后筛选一遍即可。
然而最麻烦且耗时费力的事项却是将这些邀请帖一一发出去。
几个商界最重要的客人是由阮洛带着莫叶去送的帖子,此后的帖子大部分由莫叶代劳递送。
莫叶早年常以书童侍女的身份伴在阮洛身边在各商家走动,但不久后这样的改扮身姿便被废除,她直接以阮洛义妹的身份待在他身边,行走于繁多商家的商谈活动之中,三年过来已是积累了一份不弱的身份底子。由她着手此事,不算阮洛对宾客们轻视失礼,而能受阮洛邀请参加他的加冠大礼,必然不是普通交情,应当理解他的确是一个大忙人。…
不过,阮洛会把一大半的帖子交给莫叶去递送,除了因为他自己要顾着生意上不可暂停的事情,有些忙不过来。还因为这一次礼事到场宾客中存在几位有些特别的人物。莫叶也是到了加冠大礼日期临近时才知道,阮洛要去小梁国请他的几位好友,那几人是他早年在小梁国求学时对他帮助极大的良师兼益友,对于阮洛而言,他们相当于师门兄长的存在。
刚刚知道这件事时,莫叶的心情有些复杂,想起前几天阮洛与燕钰不期而遇时的种种表现。她觉得这件事里头充满矛盾。
然而在思来想去几天后。她忽然又明白过来。
阮洛这次去小梁国访友请客,很有可能会与燕家的人碰上,尽管早些年燕家人对他的帮助是存在目的地。燕钰与他又是不同期的学长,但南昭国人最在乎礼,这份情终是不可忽略,到时候不请燕钰同来。似乎有些得罪人。所以,阮洛才要事先在东风楼那件别人的事情上对燕钰表明态度、划清界线。
先分清了彼此。之后再碰上,区别对待的话也就好说了。
这么想来,许多问题便通顺了,在东风楼发生的事倒像是天意给了阮洛一个妥善安排此事的机会。
今天是莫叶开始独自递帖子的第四天。手里大部分帖子都已递出去了,剩下的五张里头,有三张是昨天和前天没碰到正主而等着去二趟的帖子。如无意外,要全部送出去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阮洛特别叮嘱过。这些帖子都必须送达宾主手中,不能交由宾主家里的仆人转递。莫叶对于这一点并无质疑,因为在她心中那份由南昭官学书院培养出的认知里头,加冠大礼的意义近乎与成亲大礼平地而坐,马虎不得。而眼下大礼的正主是近几年对她颇多照顾的义兄,她完全愿意为此奔劳。
尽管宋宅有数十仆从听候使唤,阮洛却没有用上他们,正是因为他极为重视此事,而又相信莫叶的办事态度,才将这件事完完整整交给了莫叶。
一个上午送出去两份帖子,行事还算顺利,剩下的三份帖子就是那三处要跑第二趟的家户。用过午饭,莫叶歇了片刻,看了看手中那三份帖子,首选了余家。
在三年前京都春季海运大典那天,莫叶被叶诺诺带去海边凑热闹,尽管大典的过程的确也是非常热闹,可说是让莫叶此生难忘,然而在大典刚刚结束那会儿的突降大雨,也让她此生难忘,这算是有点乐极生悲的意味了。
那场大雨过后,京都风寒症大爆发,病倒人数逾以百记,都差点让人怀疑是不是天降瘟疫了。不过,似乎正是因为这件事地影响,叶诺诺的父亲创办的“一叶居”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在京都这座南昭第二大都城垫定厚实的声望基础,成为整个京都名声长得最快却又最稳的医馆。
那场雨还改变了一个商人大半辈子都在商界垫底折腾的命运。
或许只是因为在那一天茶铺老板余用留了份好心,让自己临时搭起的铺棚在瓢泼大雨的海边多顶了一会儿,免了四个小姑娘被雨淋成落汤鸡一遍又一遍的祸事,就此交上好运了。好人有好报,是广大百姓最认同的一条道理,虽然未必每一个好人在行善后都能收获好报,但茶馆老板余用大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