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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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1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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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了解到连寄药的事都瞒着我。”岑迟轻轻叹息一声,忽然眉头紧皱。



  见他皱眉忍痛的样子。方无意识到是自己撕扯衣袖的动作,牵动了他身上某处隐伤,伸手在他身上拂了数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今天若不是我在这里。你不仅杀不了高潜,还会先一步折进去。”方无的手指碰到了岑迟肋下断骨处,很快又松开。“你们刚才离得那样近,他若是先一刻拔匕首。被刺心而亡的就是你了。”



  “犬类,时刻想着主人的命令罢了。”随着方无将微微施压的手指松开,岑迟也渐渐松缓了皱着的眉,淡淡说道:“换作你我,在那个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杀死敌手,保存自己。”



  “那姓高的也是一片忠主之心,只是你不认同他的主人罢了。”方无略作感慨,本想侧目看看房间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但这终究不过是他的一闪念,因为眼前需要立即着手救治的人更重要。



  “原本你身体里的毒素被控制得很好,所以服食解药可以逐步散去,但现在你的情况特殊,毒性扩散,再用药就慢了。我接下来会对你以银针渡穴拔毒,这种做法对身体伤害极大,并且过程也极为痛苦,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你且忍着吧!”



  方无将他从岑迟衣袖上扯下的布料拧成粗绳,再又塞进岑迟口中,防止他无法忍受拔毒之痛咬碎牙根,然后又道:“在拔毒的过程中,你必须一直保持清醒……我想凭你的脾气性格,应该能忍得住。”



  岑迟点了点头。



  方无不再迟疑,摊开手掌拂向了一旁的银针布囊。



  ……



  无尽的痛苦,带来翻滚的眩晕感,岑迟感觉不到自己浑身在抽搐,他已经痛得麻痹。…



  但他牢记着方无在行针之前叮嘱过的话,所以他咬牙睁眼,保持着神智清醒。他口中塞的那条布绳早已被打湿,并且似乎快要被他以牙咬透。这一点,他也没有察觉。



  他的身体感触已经麻木,因为拼力撑着神智,所以他只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条站在风口浪尖的龙,巨浪从四面向他拍击,他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屏障。饶是如此,他仍必须保持身形平稳,不能被拍下浪头。因为他意识里有种直觉:一旦跌下去,就是无尽的沉寂!



  然而惊涛骇浪还只是前奏。



  从脚下向上的浪潮冲刷拍击过后,是从头顶降下的闪电!



  每被这闪电劈上一次,他就感觉自己仿佛被抽掉一根筋,拔去一根骨,痛得想要颤抖,却似乎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拔毒、拔毒……这哪里是拔毒,这是要拔去他的筋骨,最终使他变成一滩腐肉软泥……



  他也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意识终于从眼前模糊到了脑海深处。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昏迷过去,因为眼前模糊的景象虽然渐渐的变了,但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的轮廓。



  他看见了一座山,山腰上有几间草屋,草屋后面有一道崖。



  一泓清泉从崖头落下,泉水刮过崖壁嶙峋岩石,哗哗作响。从高空坠落的水流撞击在崖下深潭中,水花白沫儿四溅,水汽氤氲不散。水潭四周的草木常年蕴染这种温湿,花瓣或是叶条儿都现出清澈光泽。



  他明明觉得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距离那山腰还很遥远。但山腰上的草屋、悬崖、飞泉、花草……又都给他近若咫尺的熟悉感。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受。



  但他来不及细细思索造成这矛盾感受的原因,因为很快他又发现茅屋前坪地上并排跪着的三个男孩,这引走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三个男孩里,有两人已长成少年,即便跪在地上,脊背也挺得笔直,完全没有丝毫孩童在犯错受罚时表现出来的怯懦。



  唯独跪在最左边的一个男孩约摸五、六岁的年纪。低着头正抽泣着。而他霍然从三人中年纪最小的这个孩子脸上。看清了熟悉的轮廓!



  这个孩子正是五岁时的自己。



  ……



  “师弟,岑师弟才刚来不久,年纪又那么小。你应该多包容他一些。”草屋中,身着灰白棉布衫的少年躬背站在桌旁,一边认真比对着桌上铺开的几片撕裂的残纸,一边徐徐说道。



  他的话。显然是对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那个少年所说。



  坐在桌边正漫不经心捣糨糊的少年身着一件淡青色棉服,这清冷的衣色不仅衬得他身形挺拔。也使他脸上神情一眼看去隐现寒凉。



  青衫少年握着木杵捣糨糊的手动作缓下来,目光指向桌子一角厚厚堆着的碎纸片,淡淡说道:“他若是撕了别的笔记,我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一本……哼,如果拼不回来,我不会原谅他的!”



  白衫少年闻言直起了背。侧目看来并说道:“那是不是应该你自己来拼粘?捣糨糊的事换我来?”



  “换就换。”青衫少年丝毫没有犹豫地搁下盛糨糊的瓮,站起身来。



  “流寇的寨所已经审出来了。请大人过目。”江潮在回禀的同时,将手中的审讯供状递给林杉,然后候立一旁。…



  等待了一会儿,见他差不多看完了,一旁的山良忍不住说道:“大人或许太高看那些流寇了,只是一碗油辣椒灌下去,刑具还没轮上,他们就都招了。”



  林杉比了比两份手印签押明显不同的口供笔录,就见上面的内容却大致一样,他语气里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事情似乎确如你所说,这两份供状上没有耍一点花招。”



  略微顿声后,他就又道:“不过,留个心眼也不多余,也许那流寇也知道我们会对口供才放弃反抗。如果刚才我们只留一个活口,没准便会宁死不说。”



  山良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够的地方,连忙点头,脸上一片诚服表情。



  江潮没有参与这番对话,他只等林杉看完两份供状,然后就询问了一声:“那两个招供了的流寇,大人决定如何处理?”



  “刚才见他们的出手,凶残且毫无商量余地,想必各个都是罪案累累,满手鲜血。”林杉微垂着眸,视线在两份供状中几行数据上重复扫视两遍,然后接着说道:“这等流寇,欺压良善,劫掠乡里,恶习已成惯例,便留不得了。”



  江潮拱手道:“领命。”



  林杉徐徐说道:“寨子那边也交给你们了,流寇要尽数剿尽,但妇孺不杀,做得干净些。”



  一旁的山良闻言思索了片刻,忍不住道:“剿灭匪寨,若有妇孺恐怕也活不得了,她们的夫家作恶,一旦少了寨子庇佑,即便不饿死也得被寻仇的人折磨。不如一并杀了,免得她们生来痛苦。”



  林杉微微摇头说道:“这些妇孺,吃用皆为劫掠所得,用生来受苦作为偿还算得了什么。让她们看清自己的过错,也让受过山寨侵害的普通百姓看一看,作恶的结局,这比直接杀了这些妇孺要有价值得多。世人心中皆有恶念,如果善劝无效,那就要改用强行震慑。”



  山良微微愣神,一时之间,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刚才建议的杀尽是不是错,此时林杉主张的留活是不是对。



  林杉掏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分别在两张供状上落印,然后交还到江潮手中,接着又吩咐道:“处理完匪寨里的事,就将这两份口供递去关北府,物资收缴的事会由关北郡府兵处理。”



  江潮接下供状,质疑了一句:“此事不应该是通知沙口县县衙担管么?”



  “五十三人的匪寨,恐怕沙口县衙早已被反震慑了,有些心忧他们扛不住。”林杉将刚才用过的印鉴收起,徐徐又道:“郡守府兵我还是使得动的,再者也是防着一县衙司口风不严。如果不是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事也许还有另一种办法……也罢。”



  ………(未完待续)
1078、诡术
  …



  江潮再没有异议,但也没有立即领命告辞,而是将盖了林杉印鉴的供状转手交给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转交下去。



  看着山良走远了,江潮折回目光,看着林杉说到:“大人,我们进屋详谈。”



  两人步入室内,看着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随后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脑中思路,接着缓缓开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着空审出来了。那几个流寇虽然秉性凶悍,不过他们会猛然袭击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确还存在一条别的理由。”



  稍微顿声之后,江潮便将他对那两个流寇的第二重讯问结果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林杉。



  之所以江潮会对那两个已经招供的流寇重复审问,这其实是依从了林杉的吩咐。然而关于这件事,参与第一次审讯的两个侍卫却丝毫未知。



  这是因为,重复审讯关系到林杉寻找师弟的事,对于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陈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



  听完江潮的回复,林杉陷入了沉默。



  江潮等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或许……岑先生是去了沙口县,估摸着时辰,现在赶去探个究竟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林杉叹了口气,放缓双肩,整个人有些萎顿地倚在躺椅上,慢慢说道:“我会吩咐你去审,其实也只是想确认此事,但除此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动作。如果要追,早在离开客栈那会儿,我就会让你们追去。实在是时间太赶了。即便追上了他,我也没有时间带他回师门学派,就让他在外头多逗留一年吧!决然不能因此耽误了我们这边的大事。”



  对于林杉寻找师弟的事,江潮虽然是后来得知,这却不妨碍他体会林杉的艰难用心。



  找了十多年,一朝有了比较确切的行踪结果,却又要生生放过……江潮看着躺椅上似在走神的林杉。内心有些不忍。



  斟酌了一会儿。江潮又道:“大哥,你可以写一封信,与岑先生做好约定。我带着这封信去一趟沙口县。不论有没有结果,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必了。”林杉摇摇头,“除了直接带他回去,我不想与他约定什么。”



  江潮欲言又止。但最后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你退下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林杉慢慢磕合眼皮。“不要再想沙口县的事,只做好你自己的准备。”



  江潮当即站起身,默然朝躺椅上的人一拱手,然后轻步离开。



  ……



  夕阳西下。但还未完全没入天西山峦,却如一团坠落的天火,将仿佛就挨在山峰上眷念不肯离散的云彩尽数点燃。霞光如焚,映红了半边天。



  路上闹腾了一段。等到抵达沙口县,岑迟已经感觉颇为疲累,只想在入宿县里的客栈后,便沉沉睡去。然而当他一抬首看见了那“沙口县”的三字石牌铭刻,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被点亮,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倦意,精神却渐渐又亢奋起来。



  与他并肩骑行的中年道人方无这时侧目看了一眼,就见他略现病容的脸上神情有异,不禁问道:“你似乎有所感悟?”



  “不,”岑迟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老道,你敢不敢奉陪?”



  方无已经在半路上见过岑迟的癫狂,此时闻言只是连连摇头,神情微讶说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行在后头的高潜这时也劝了一句:“岑先生,未免余毒复返,在下劝你还是忌酒吧。”



  酒能促使血行加速,的确有激起岑迟体内余毒大爆发的风险,高潜此时说这话的确没错,也是一番好意。



  岑迟闻言却叹了口气,并不领情,只摇头道:“无趣啊。”



  ……



  入了县城,三人很快在“沙诚客栈”落宿。



  对于“沙诚客栈”的情况,其实三人在还未到达的路上就已经摸了底,这都有赖于远在京都府的相府所拥有的强大实力。



  早在岑迟有意向北而行的时候,他的这个意思就由高潜以一张纸片递回了京都相府,并且很快相府那边就回递了路线计划。地图仍然是由卢舍勾划的,细致入微,至于行程上的注意事项,相府那边几乎等于给岑迟划好了方框,每走一步都有指引。



  如果岑迟只是外出游玩几个月,这样细致的安排的确能让他在生活上省心不少,以便他能全身心投入到对路途风景的欣赏领悟中去。



  但实际情况显然不是如此。



  因而对于相府的细腻安排,渐渐就成了岑迟最为反感的地方。



  而时至今日,因为在路上偶遇了陈酒,这令岑迟心里早就搁着的一个设想再次被翻出来,并且已然有了无法阻止的实施势头。



  住店落宿,办理杂项事务依然由高潜在做。岑迟早就进客房歇了,方无则在客栈大厅叫了壶新茶,慢慢品味了一番,再才回自己的那间客房。



  行至门口时,方无刚要推门,忽然听隔壁屋子里传来一声唤:



  “老道。”



  方无迟疑了一瞬,然后就步履偏转,进了隔壁客房。



  房间里,岑迟衣着齐整,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正脸朝向门口,与刚刚走进来的方无视线相抵。



  方无面露一丝讶然,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歇下了。”



  岑迟没有接他这个话题,只是平平摊手:“坐。”



  方无在岑迟对面坐下,又盯着岑迟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有事?”



  “有。”岑迟点头。



  方无视线微垂,思索片刻后抬眼又道:“还是想喝酒?”



  “不止啊。”岑迟终于结束了一开口只蹦一个字的说话节奏,顿声片刻后,他才接着道:“跟你说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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