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现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泊中渐渐开始涨水,泊边去年秋天留下的枯黄芦苇在冬季时被风雪压塌在地。此时已经被新长出来的一片绿芦叶盖过。不少芦苇开始抽苞拔穗。整个芦泊一片生机勃勃,这个时节的白芦泊实该改名叫绿芦泊。
进入这片场地,杨陈深深受此景观影响。一时有些恍身,也忘了赶车了。而那匹拉车的马也是越走越慢,一对长耳时而一齐竖起,时而左右摆晃,似乎是在聆听什么,在寻找着什么。
毫无疑问,这马是感受到同类的讯息了,并且如果人能比拟它的思考,此时这马应该也会是感觉震惊的,因为这地方有太多它的同类的讯息,而且很陌生,有点复杂。
就在这时,环绕整个芦泊修建的既成堤坝,又是跑马道的一条宽阔长埂上,忽然腾起一阵白色烟雾,紧接着就有大约六、七匹骏马狂奔而出。
骏马顺风而奔,踢下尘烟稍快一些的漫延开来,衬得它们仿佛是从云端跳脱而出的天马。
待那七匹马跑入杨陈的视线范围后没过多久,马群的后头又出现了一辆逐马急驰的马车。
这车好奇怪,没有四周的车板和顶上盖,只有一对轮子和一块车底板,然而在这样被奔马呼扯得贴地如飞的一块板上,居然还能稳稳站着一个人。
待那辆马车再奔近一些,就见立于车上之人凭单手扯着缰绳,另一手上持有长鞭,尽管他的整个身躯几乎被腾飞的灰土淹没,却丝毫不妨碍他一路呼吼而来,也不知道他已由此‘吃’了多少口土。…
看情形,此人有些像是驯马师。
看见这一幕的杨陈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声:“我还是头一次看见马车追马群,还能追得这么紧的。”
王哲盯着那群马看了几眼,然后摇头说道:“要入夏了,应该过不了几天,这里就要撤防了,马也就剩下最弱的一些,凭亭车要赶上,并不难。”
只在他说完这一句话的工夫里,在那条整体上看,大致为圆形的环泊跑道上,狂奔中的踢踏声已经临得极近,几乎将他的话淹没掉后半截。
群马这样的奔跑速度,在杨陈这个习惯与寻常马匹打交道的人眼里看来,着实是有些骇人。但对于混迹过军方驯马大本营,见过骑兵冲阵的王哲来说,这样的速度仍是有些欠差的。
那边,亭车上的驯马师终于也看见了停在离跑马道还有数丈远的一辆马车。
按照常理来说,白芦泊驯马场里的马车,不论是正在使用,还是大仓里的备用车,都是统一规格,跟自己脚下踩的这辆一样。因而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杨陈的马车驶入场地间,反而显得有些另类,致使那驯马师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然后他就看清了王哲的脸孔,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缕讶异。
紧接着,他又看见王哲的胳膊往身边的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人肩上一搭,他的目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车行未停,他手中长鞭一甩,紧紧追逐着群马在王哲正对面的一段跑马道上呼啸而过。
而看见那驯马师朝自己这边盯了一眼,杨陈的感受与王哲大为不同。毕竟他是第一次来这里,而这里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所以他未免有些生人情怯。双肩微紧了紧。
在那马群和马车奔入跑马道的另外一端、隐没在一片视线不达的芦荫后头时,杨陈就看向王哲,问道:“你跟这儿的人认识?”
要能这么轻松的进来,而且还是带着生人同行也无阻,这个‘认识’的意义可不太一般。
王哲知道杨陈肯定会有这一问,所以他自己心里头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在杨陈话音刚落时,就见他很快微笑着答道:“朋友交得广,托朋友的便宜,我在这儿挂了个驯马师的名号。”
杨陈眼中现出惊讶神情,他虽然没有立即说些什么。但他那眼神显然就是在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驯马师啊!
王哲猜得到杨陈会怎么想。所以又补充道:“不过,我真的只是个挂名驯马师。至今好马没有驯几匹出来,却常常借这由头来打搅朋友。”
杨陈闻言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嘿嘿一笑。说道:“你这话我完全赞同。”
两人的话正说到这端头。耳畔忽然听见车轮碾地声。却是那只有一块底板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在靠近这边还有丈余远的位置便停了下来,然后就见那额发凌乱、一脸灰土的驯马师将手中马鞭插在腰间,也不拴马。手里缰绳一撒,直接就跳下车来,一边向王哲走近,一边拱手朗声道:“王兄,这是哪阵吉风把你给吹来了?”
“天下有这样的吉风么?我可是来找卜大人麻烦的。”王哲也已跳下马车,冲走近的驯马师一揖手,满目欣然。
那驯马师笑得快意,仿佛是刚才逐马飞驰的劲头还没散,迎着王哲道:“是不是麻烦,那要看你找哪位卜大人了。”
“自然不是你。”王哲揶揄一笑,“令尊要你参加京试,却不料长在家门口的捷径你不要,天天喜欢跟着一群牲口混迹,如果再不改观,你怕是要永远错失‘卜大人’这一称号了。”…
“你太狠了,对我不能嘴下留点情面?科举试馆里每一期都会看见不少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别人都不急我急个球。”驯马师一不留神口喷秽言,继而想起父亲的谆谆教诲,连忙朝一旁啐了一口,那唾沫里也不知掺了多少沙尘。
敛下心中的燥意,驯马师这才将注意力转向王哲身边的杨陈,目色生疑。
接下来,自然是由王哲做介绍人,为那驯马师引见。按照常理,以杨陈的身份是不可进入驯马场内部的,但有王哲做中间人,一切问题就又变得不是问题了。
一番认识下来,杨陈才知道眼前这位驯马师其实也是个插科打诨的主。
这人虽然确有驯马的本事,似乎还比王哲强上一点,但是他实际上根本是没有官方的驯马师公文批准的。
如果说王哲的不驯马但能空挂头衔,是因为凭借了朋友关系的搭桥,那么眼前这位驯马师的行为更为离谱,只因为他凭的是父亲的权力,也更为强硬。
不过,也正是因为父亲在上,所以这驯马师是想考证都没有办法。
照常理说,要获得驯马师资格并不难,只是作为这处驯马场监管主官、同时还是这位挂虚名的驯马师的父亲,卜严大人坚决反对他的次子卜羽重马术而轻学问,所以一直在干预此事——卜羽便是眼前这满头尘土却看起来心情极爽的驯马师。
驯马师资格的核定过程并不复杂,审批部门官架子也不大,却反而容易受迫于卜老大人。
卜老大人那边只要一展开明暗兼施的压力,与审核相关的基层官员就一直不敢对卜羽的申请盖章。
那些部门的官员知道卜老大人对儿子的期许。从今时局面上来看,参加京试,取得功名入仕,明显比驯马有前途。卜老大人为之奋斗大半辈子,终于稍有所成的青云路,也必须有人继承。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犯愣,既然卜老大人都把话挑明了,再对着干不是缺心眼么?
卜羽知道这个现象都是父亲造成的,倒也没有记怪基层官员,而即便不能堂而皇之的驯马,还是可以悄然为之的。
对于这一点,基层官员了解卜二少爱马之心,在卜老大人看不见的时段,大多都会给面子放行。
还好除了驯马师资格这一项,卜老大人还限制了卜二少的活动范围,说是直到他考取功名才会解除。后头这一项虽然算是卜家的家务事,但却能给责管军马的部门官员省却不少麻烦。
。(未完待续。。)
。。。
。。
1112、闻讯
… 白芦泊驯马郴待入夏,就要收队回国域偏北的军马集训大营,相关部门的官员也大多一同回去了。只要挨过这半个春天,卜二少再来白芦泊,就只有看芦花闲钓鱼的事儿玩了。
“说回来,既见卜羽在此,那么卜老大人八成是不在这儿了。
王哲来这儿是准备打借条的,要借的是马,而且很可能是有借无还的。这事儿卜羽可做不了主——他本也是偷跑来玩,自己都在违反秩序——所以在问了卜严在不在、得答不在之后,王哲就准备告辞,但又被卜羽拉住。
卜羽知道王哲的身份,可杨陈还不知道,所以王哲示意卜羽,此时有外人在,不宜聊得太多,卜羽虽然不太愿意,但也只能松手。
正当王哲将要上车返回时,一转身就看见了满目吃惊的杨陈,紧接着看见了一幕让他也觉得吃惊的嘲。
因 。。为杨陈的马和卜羽的马都未拴起缰绳,刚才那会儿三人又都顾着相互介绍去了,好友见面、结识新朋友,三人的精神都凝聚在一起,一时就疏忽了马的事。
≠等三人回过神来时,就见两匹马已经凑到了一起,头颈交缠的你蹭我、我蹭你,才一会儿的功夫,居然蹭出了情花。
如果是两匹公马斗起狠来,你顶我、我踢你,一旁有具有一定资历经验的驯马师经手调解,可能情况很好控制。但要是一公一母的两匹马凑到了一块儿,那可就有些难办了。
王哲也是才注意到这一点。不禁问道:“母马不是不用受强驯么?这处驯马场虽然不是供用军需,但已经定下的秩序还是要遵守。”
「马不受驯,主要是因为商队陆运用马,为求稳定性,基本上不用母马。培养母马的主要用途还是繁殖,喂饱养肥也就差不多了。
另外,会让商家结队而行的运输,必定是要走一个较远路程的单子,自然要用上脚力最持久的好马。虽说母马可能要比公马性子温顺一点,但如果是发情的母马。可就难说了。更不提母马体力总归还比公马要弱一点的劣势,
这白芦泊的驯马橱要驯练供给商家的商马,选马的类别自然愈发是一边倒。
面对王哲的一丝不悦,面对另外一边两头牲口越来越激烈的互动。看起来应该是三人当中驯马能力最娴熟之人的卜羽却仍是无动于衷。
沉默着旁观了片刻后。卜羽只是脸上显现出一丝无奈感。慢慢说道:“你不是不知道,驯马场又要到时间收队了。刚才那跑过去的一群马,全是马愁后剩下的弱、病、残。我只得跟它们一起小玩一会儿。只是跑单圈,算什么强驯。”
“你忽然来,别说单圈了,半圈都还没跑完,我不就撇下那些来迎你了么。”说罢,卜羽就叹了口气,看样子心情颇为不佳。
王哲没有立即接卜羽的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沉吟起来,过了片刻后才开口问道:“马痴队的具体时间,卜老大人已经定下了么?”
“快了吧?我爹还没有明说,但以他往年行于此事的惯例来推,不会超出十天以外了。”卜羽想了想后补充道:“要不是前几天海外来了个外邦使臣,在京住了几天,或多或少影响海贸起航事宜,我爹怕是早就收队回朝,准备海贸整算的事了。”
“今年的春季海贸推迟了不少时间。”王哲伸出一根手指刮了刮下颚,“或许春季海贸的启航日期应该与春启节错离开来。”…
“你说的似乎可行。”卜羽点点头,略一琢磨后,他又有些不赞同地道:“不过,今年的春天也是来得比往年晚了些。如果往后有开春时间较早的年景,再将春季海贸的时间提前在春启节前面,那就又太早了些。那时或许正值农务春播最忙时,怕会削了百姓援资的积极性。”
“这倒也是个潜在问题。”王哲的目光凝了凝。
“不妨试试民议时间。”卜羽斟酌着说道:“也就是……”
卜羽正要慢慢展开他的设想,话刚开了个头,忽然就被一旁传来的噪杂声打断。
与此同时,是杨陈的惊呼传来,他惊的却不是卜羽与王哲正在讨论的话题:“卜兄,这种情况,你真的不出手制止么?”
因为没有拴紧缰绳,两家的马得以自由靠近;即便各自背上还挂着车辕绳索,却依旧阻碍不了两马的纠缠;而纠缠到一定的境界,便癫狂起来,将一切丝毫能阻碍到自己的东西甩脱开去!
卜羽的马已经把那只有一块底板的马车甩翻在地。然而因为那辆马车没有顶盖,是光板一块,所以即便它翻转过来,勉强跟没翻过来差不多。只是绳子绞到了一起,有些难办。
杨陈的马也有近乎如此的举动,但是杨陈的马车看起来颇有些重,任由那马扭动身体左右乱转,车也没翻。可是,因为行驶毫无章法,车轮子在原本平整的地上碾刮起厚厚一层泡土,在两马绕来绕去的蹄击下,溅得尘土飞扬。
“哎呀!差点忘了!”
卜羽看见这一情况,总算有了行动,他快步奔向自己的马。杨陈见状稍微缓了口气,也开始向自家的马靠近,准备拉架。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手刚刚搭上自家那马的缰绳,杨陈就看见卜羽捡起一把原本挂在他家马车上、此时却已被泡土掩埋了一半的一把刀,拔出刀来直向他家那匹马身上拴着的绳套斩去。
绳子一断,车辕的束缚自然解开,卜羽家的马欢快的嘶鸣一声,而看到此景的杨陈不禁目瞪口呆。
“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段缘,让它们去吧!”紧接着效仿此法,以极快速度放脱了杨陈家的马后,卜羽如此说道。
王哲走近杨陈身边,他是了解卜羽的习惯,但杨陈并不了解,所以当他看见杨陈张张嘴,许久说不出话来,怕他太过担心,王哲便劝慰道:“放心。这里是驯马场。不会让它们跑丢的。”
“这……”杨陈一脸的不解和焦急。
“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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