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绞着手里的绢帕,将已经开始微微发颤的语气放平了些,接着说道:“小石头一下子没了父母,无人照顾,家里也没了粮食,他亦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们,若是我们后来晚去几天,他也可能去了。”…
林杉的眉头深深的皱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世事无常让人无奈,后来你们又是怎么安排他的?”
九娘沉吟着说道:“楼里派去的人将他带回来医治后,他着实病了一段时日,可是等他身体康复后,他却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杉面色平静的说道:“变得如何?”
九娘语气中含着些不自信语气的说道:“变得……过于聪明了,不过这也许是我们有大几年的时间未与他相处,还把现在的他跟他刚走时两三岁的顽皮模样相比的缘故吧!”她说完又是笑了几声,只是这几声笑因为刚刚才说过的那件事而显得没什么喜意。
林杉陪着她笑了几声,然后温言说道:“你若觉得他变得太聪明了点,必然就是有原因的。若他在病好后显现出极为聪明的头脑,那么他在面临父母双逝的事情时,怎么又只会躺在床上等着病死呢?这事着实有些蹊跷。”
九娘听着林杉说的这段话,先是含笑点了点头,但她在听到林杉所说的那下半句话时,她的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寒意,双眼看向林杉时目光有些发直,但却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林杉这时也注意到了她眼中的异色,但他没有刻意去修饰心中无意间表露出来的那抹有些冰冷的想法,他在微微一笑后坦然说道:“可能我在这个时候对那孩子做这样的揣摩,是有些冷漠了,但我这是就事论事,习惯如此,你别往心里去。”
“不……”九娘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其实你的揣摩曾也是我的想法,只是你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我却一直将其藏在心里。”
九娘说着又走近了窗户边几步,林杉下意识里让开了几步,而九娘则是倾身到窗口,伸手将开在外面的两扇窗户拉了回来关好,这一回换作是九娘背对着窗户而立,林杉却是直接躺到另外一边的软塌上去了。
东风楼的软塌是一种形似床而功能主要与椅子相同的家具,它呈长条形,一边有靠两端有扶手,整体都用松软的丝棉质物做成的布垫套住,无论人是坐是躺,都会让人觉得甚为舒适。
这种家具是这栋楼原来的女主人所创,投入使用后,大家发现这东西果然奇妙。一个人坐在上面喝酒,舒服;喝醉了躺着继续喝,还是舒服;再或者左右邀两名美女,也可以是三五酒肉朋友勾肩搭背着一起喝,这长塌依旧是完全可以接纳,还是舒服啊!
而这种家具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里,会与其它纯木质的家具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然而这种家具如今却是风月所的畅销品,某些大型酒店的高等房间里也是有的。世间没有生命的物品,如果能给人提供舒适和便利,它们便有了推广的价值,同时也就是有了另外一种可以延续下来的生命。
躺下身的林杉将头枕在那软塌一端的扶手上,使身体不至于完全平了下去,这样不会影响他继续与九娘谈事。
他挪动了一下脖子,让后脑勺以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点的角度贴在那软塌的扶手上,然后他垂眉说道:“接着说吧!”
九娘看着林杉躺在软塌上的样子,她的眼中浮现过一抹一样的情绪。不过她在听到林杉的声音后,很快就将那抹情绪压下心底,整理了一下面色后就平静的说道:“小石头病好之后……确切的说是在他生病的那段日子里,他就通过我们派去照顾他的人将自己的身世详细探出了个大概,而他只等身体刚一康复,就自主的来到了楼里,直接找到了小石头。”…
“他找到小石头后,十分认真的认了母亲,但他却并未有留下来住的意思,只是要了些银两就准备独自到京郊去住。而他要走的解释竟和你的决定有些相像,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待着这脂粉气太重的地方,尽管不舍得离开母亲,但他还是走得很坚决。”九娘说到这里,咬了一下下嘴唇,迟疑道:“如果不是楼中有人一直在关注他的成长,时常见到他的长相,我们都几乎认为,这孩子会不会是中途被人调换了。”
“这么说来,就的确是很古怪了。”林杉目光指向房顶处一小片由半透明的琉璃瓦盖作的天窗,这种瓦片在白天可以将外面的光线释放进来,但在晚上则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并且还因为屋内的烛火而变得浑浊起来。林杉只是漫无目的的看向那处地方,但此时他的双目中亦是浮上了一层由疑惑而生的浊光。
沉吟许久后,他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九娘时笑了笑,说道:“原本我以为叶儿那孩子的心性成长得过快了些,不料我们楼里还有个成长得更快的。或许这只是小石头那孩子确实天资过人吧!遭受重大挫折后,忽然就将这种心智激发出来了。”
九娘有些难以认同的说道:“但你不觉得这前后太突兀了么?天资过人的孩子若无人指引,最多也就表现为记忆力强些,反应能力快些,哪里会明白那些东西?”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很早以前,大叶子还怀着叶儿那孩子时,就常常跟我说‘胎教’这个词。她总说婴孩还在母亲腹中时就已经具有学习能力,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天天嚷着叫我给她们母子讲故事。”林杉在说这话时,眼中不自觉间浮现一抹道不明详细的柔和之意。
他将双手伸到脑后,将头枕高了些,嘴角含笑的接着说道:“在邢家村的日子,随着叶儿逐天长大,我便觉得她与寻常女孩子有一些不一样,但那时我只是觉得她能适应书院的生活,这一点很新奇罢了。现在看小石头的情况,我忽然就又想起了那个词。或许是你们在帮我做事的缘故,所以小石头那孩子也是在未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在学习了,以至于承启先天之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手机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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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调琴
(15点)
“竟还能有这样的奇事?”九娘的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但她同时又是十分好奇的,这种有些矛盾的情绪的产生则跟她自己也是女人有关。
若有机会,她也是能做母亲的人,所以很自然的对这一块的知识有着较高的探求欲。而那些闻所未闻的理论,若是由寻常妇人在聊家常时谈及,她听来时可能不会有这么深的论就想法,但这本来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从林杉的口中说出来时,她却很自然的相信了几分,也不管其有没有得到证实。
“第一次从大叶子那里听到这种说法时,我也是不太相信的。不过不管是她跟她的孩子一起听,还是只是她想听,在那段日子里,为了让不能到处走动的她不至于闷得慌,我给她讲了很多新奇故事。”
林杉说到这里,用枕着头的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接着说道:“叶儿那孩子在五岁时被我送去礼正书院,字词礼法在照常学,但她认识的字愈渐多了,阅读的书册却还是一直偏向于游记手札一类,想来这可能真的跟大叶子说过的那种理论有关。”
“我说那孩子怎么一身墨香,跟你学得愈发的像了,原来是被你送到礼正去了。”九娘感叹了一声,又道:“你难道不怕把她真的教成了一个假小子?如果她的性格就此定下变不过来了,以后可怎么办?”
“事情变成这个走向,也不能全怪是我教的。”
林杉从软塌上拧身坐起,伸手揉了揉脸,驱散了刚才因为躺下而在脑中聚起的睡意,缓言说道:“她在将满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番强出院的事,那小院子已经关不住她了。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她送去小县城的女学学针线?女学教的那些东西也就大家小姐学学,她学了以后能用到多少?说不定等她去了女学,真正学到的只是怎么翻过那道比家里的院墙高一点的女学院墙。”
“虽然说男孩与女孩在长大之后要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但叶儿以后要走的路可能又会是与寻常女孩不同的,增长点学识,也许要比让她多绣几块花布帕要好一些,而她在书院的话,我也好就近照顾。至于你所顾虑的那个问题——莫忘了,叶儿就算学得再多男孩心性,她始终还是一个女孩子,本源上既定了基础,就算有些许变化,要变回来也是很容易的。”
九娘看着林杉,先是动了动嘴唇,不过没有发出声音。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她才说出一句泛着些许酸意的话来:“何时你才能将给她的那种照顾也分出一些来给我呢?哪怕只有一份……但你把十份都给了她,真是让人想恨又下不了决心。”
九娘这话里的一个“她”字,从话表来看,应该就是指莫叶了。然而此时,如果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位知道林杉的一些过往之事的楼里姑娘,她一定不难琢磨出九娘所说的这个“她”所含的另外一种意思。
而这种似是而非的异指,林杉他自己怎么可能不会感觉得到?
闻言后,林杉平静的双眼微起波澜,但他没有说什么,慢慢垂下眼帘避免去看九娘此时脸上的表情。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在榻脚靠着的那扁长匣子上停了数息,这才想起来楼里还有的另外一件事。
“其实这次我回来是给你带了礼物的,只是刚才一直在说别的事,差点说忘了。”…
林杉起身将那匣子抱到对面的书桌上,褪下绑着匣子的绳子,将其翻了个面后,手指在匣子的边沿摸索了一下,然后指头一用力,将匣子背面的那块板子给卸了下来。
如果让莫叶看见这一幕,她一定又会惊讶于这个她还不知道的发现——这匣子其实是双面打开的。
匣盖打开,就见那匣槽里躺着一把五弦琴,不过那琴虽然是完好的,但琴身上的五根弦却是明显松弛着的。
林杉将琴从匣子内捧了出来放在桌面一旁。九娘已经走近身来,她看见桌上的那把琴,失声道:“这……这不是在县城被你弹坏的那把琴么?”
“就是它。”林杉点了一下头,他一边将匣子后盖装回去,一边温言说道:“那年我一纸书信请你出京,到县城来帮我,你也没犹豫就来了,还是孑然一身到的县城,身边只带了一把五弦琴。后来你用这把琴弹奏出的曲子,博了那花楼中的红名,我知道你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帮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把它修好还你。”
九娘的脸上现出一片透着欣喜的笑容,不过她在伸手勾了勾那松弛得弯塌的琴弦后,又是面露难色的说道:“你会调这个么?这种上了年纪的琴,调弦正音是很难的。”
“你忘了我擅长的是什么?”
林杉将匣盖装了回去后,又将匣子翻了个身,打开了正面的匣盖,然后他向九娘举起一只手,凌空活动了一下无根指头,笑着说道:“我这双手弹起琴来不够温柔,但要拉紧几根松了的琴弦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听音这块儿就由你这位最熟悉它的人来负责,而在带着它出发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亲自为你调好这把琴,以示我的诚意。”
“谢谢。”九娘微笑着,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心里挤出来的,而不是简单的由唇齿相合发出的声音。只是当这两个字由心而发后,九娘又隐隐觉得,心中有块地方空得更开了。
……
莫叶坐在紫苏房里,在等厨房将热馄饨做好送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与紫苏聊到了不少的事情。
两人之间的话匣子打开了,交流的内容自然比刚才要丰富许多,然而莫叶经过在书院五年时间里女扮男装的学习生活所磨练,她的真实心性成长已经不能用表面年纪来衡量了。所以在莫叶大约能推敲出紫苏等一众楼中女子可能与自己的父母上辈有着相当紧密的关系时,她与紫苏所聊的话题依然是很浅的没有涉及那一块儿的疑惑。
尽管如此,盏茶时间的话资聊了下来,莫叶还是获得了很大的信息量。
例如那位已经逝世的花魁,在外人眼中看来,她是青楼之红牌,但她实际上是东风楼“两仪”中的一位,相当于楼里主权人正副两级中的副级人物。而东风楼中的副级人物不管平时的事务,只是一个在楼里可享受最高待遇的位置,后院水池中那座竹楼便是由此而特别为其修建的。
除了“两仪”之外,还有“四象”和“七色”。楼中事务被分作四大范围,分别由处于“四象”位置的女子管理,对于这种安排的详细,紫苏只是略为向莫叶提了一下,因为聊到这里的莫叶已经在分出“七色”之别的问题上陷入了一种困惑之中。
根据紫苏的介绍,“七色”中的七位女子各有绝技,并且她正是“七色”之第七位。而前面的那六位与她在称谓上有共通之处,那就是在花名的第一个字,会点明身份。以她为例,赤橙红绿青蓝紫,她排在最后一位,所以花名的第一字正是“紫”。…
听紫苏讲到了这一步,莫叶虽然总算是勉强记住了其它六位的花名,并且不自信于等会儿若再见到刚才那一群如花女子时,她是否能准确的喊出她们各自的花名,但莫叶此时最觉得惊奇的是,她印象之中并不清晰的青楼之所在,居然在内部也能分得这么清楚,并且楼中每位女子都还各具特点,并不是一味的只是会些狐媚功夫,她们各有绝技又互不相扰,若同室共舞,岂不是华美至极?
想到此处,莫叶不由得又想到了她的师父如此费心的办了这座楼、或者说实是与别人合办此楼的目的。
看来师父这么安排,并不是像刚才自己想的那样,将一群面貌美好的女子推入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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