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二皇子王泓的怀疑视角会就此转向,但是在反复琢磨那位叶家老仆人说过的话之后,他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与时间有关的记忆片段,令他把视线又转回原来怀疑的方向。
他本来也不想将怀疑的对象,盖在照顾了他多年的义母德妃身上,但无人能洗白他的记忆,便无人能阻止他朝那个方向琢磨。
犹记当年,在离开贤妃的别苑之后,他紧接着就住进了德妃的宵怀宫,这也让他有幸旁观到,在贤妃临产的那两个月里,德妃与她的“亲密”接触。
原本这个记忆片段,也只是能让王泓开始留心德妃,除此之外,暂时不会有更深入的调查举动,但在留意久了后,还真让他看出了异端。亲眼所见的异端,便使他那份搁在心里数年之久的疑虑,瞬间膨胀了数倍。
在大约半个月之前的一段日子里,也就是林先生遇害之前不久,深更半夜的宵怀宫,忽然有了异动。虽然王泓还不确定,宵怀宫里的人与林先生出事有没有直接关联,但至少能够证明,德妃手底下养了一批高手,并且这些人还都有比较快捷的出入宫的路径。
除此之外,德妃亲自微服出宫的次数,在那段日子里,增加得也非常明显。
国朝易帜,新君主亦对前朝行用的律令进行了一些修改。另外,也是为了照顾自家丝毫没有宫廷生活经验的家人,当今皇帝把宫廷条例也改了一些,是允许妃嫔或者皇嗣偶尔微服出宫去散散心的。
就连京都百姓,对此也是颇有一些了解,也表示理解。
但这种微服出宫,是需要派一些大内侍卫陪同的,可是德妃在前段日子里的频频微服出宫,却是没有惊动皇帝那边,没有惊动一个宫人。她除了行动保密极严,还弄了个“傀儡”代替她待在宵怀宫,装病卧床掩人耳目。
到底宫外有何事挂心,需要她如此鬼鬼祟祟?
而且她养的那批人,行动起来,路径轻车熟路,保密工作做得也是十分娴熟,看来绝非临时找外面的人凑的,恐怕她是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布施了这一切。
即便不能证实她是在十年前就开始做这些了,但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她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女人。
在人多心杂的宫闱之中生活,多个心眼,也不为过,但如果有人把这多出来的心眼用在了行恶毒之事上面……
若要提恶毒这两个字,王泓的脑海里陡然飘进一个人影,正是刚刚叶正名才在他面前提到的、拥有药鬼恶名的廖世。
因为是丞相史靖携领一批文官提前控制了城防司,算是给王家做了内应,待祖父、父亲带领王家军入京之时,京中许多事还停在平时的状态,并未起太大骚乱。
廖世也还蹲在天牢,幸而避过了前朝灵帝在亡国之前的陪葬一刀。
入京之后,祖父因为身上常年累积的新旧伤太多,又一时熟悉不了海边都城潮湿的气候,没过多久,忽然病重离世。
父亲继承祖父的遗志,登基为帝,却也因此,缠身事务颇多,搁置了廖世的事,间接造成他在天牢继续“住”了大半年才得到释放。(未完待续。)
1158、敏感
…
廖世获恶名的原因,便是因为,传言十多年前,他在受邀入宫,对前朝太后施药并取得良好治疗效果后,即刻又反手将其害死。所谓治病救人,对他而言,不过是拿活人做实验。
他的这种行为,前者对于以孝义为精神核心的南周百姓而言,实在罪大恶极。另外,拿活人做实验的行径,虽然没有铁证,但这般言传一出,还是给他的形象,镀上一层类同毁灭人性的黑影。
那么由他出手制作的药,是否也会沾染上这种气味?
恶毒的用心,加上恶毒的用药,这两个设计条件,让王泓将德妃、廖世这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倘若细致推衍起来,时间与位置,这两个条件,体现在这两个人身上,也是可以存在重叠点的。
……
随着思绪抽丝剥茧般,似乎在一步步接近真相,他的精神状态,却有些变得失稳。
渐渐的,二皇子王泓眼底现出挣扎的神情。他横臂交叉于胸前,抱住自己的双肩,越拥越紧,心底漫起了一丝彻骨寒意。
之前叶正名拿着他从廖世那儿得来的药水,在他前胸后背推拿出的两团热火,似乎也受到这丝自心底深处渗出的寒意所摧残,渐渐冷了下去。
又是直到听见了弟弟的唤声,王泓才回过神来,接着他就感觉背上微微一暖,弟弟王哲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他的身上。
帮二哥把衣领子拢紧了些,王哲眼中已满是忧虑,禁不住迟疑询了一声:“二哥,对于叶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多少?”
望着只在片刻功夫里,即数度陷入无尽沉思中,渐渐地脸上居然还流露出挣扎神情的二哥,王哲已然能有很清晰地感觉,今天的二哥有些奇怪。
而直到听见。在他刚才的话语里,直接提到了叶子青的全名,王哲才真正极度忧心起来。
关于叶家的事,一直以来。王哲无论是在自己的观念里,还是在父皇面前,都是主张先瞒着二哥,免得他费神伤身。
但却没料到,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并且在今天。刚才与叶家仅存的前辈族人有过一番对话之后,他即深深陷入了与叶家有关的繁琐谜团之中。只不过深思稍许时间,此事就已经有些困扰到他的心神了。
静静目视王哲,沉默了片刻,王泓紧抿着的唇才动了动,但他不是要回复弟弟什么,而是语气极为平静地问道:“你呢?你真正知道多少?”
在此时他平静的脸色里,无论神情还是气色,都隐隐透出了一丝不正常。
凭他此刻说话的语调,问出这一句话来。似乎话里的问题就已不再需要回答。
他只像是在说:你一定也知道,并且未必会比我知道得少,所以你何必还要问我?
对上二哥中正投来的注视目光,王哲恍了恍神,一时似乎忘了接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一时心急,就在问出那一句话时,已经等于是在二哥面前,显露出一丝自己有意隐瞒某事的态度。
王哲迟疑起来,王泓也没有再说话。可能是在等待着什么。
辇车之中,一种安静得让人心里隐隐发毛的氛围,持续了许久。
听出车轮子滚压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比之刚才起了变化,应该是离开沙地快到内城了。王哲眉梢一动,才仿佛精神刚从被冻住的境地里挣脱出来。
轻轻叹息一声,他也没有直接回答二哥的问题,只是温言说道:“二哥,这些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我们作为晚辈。不可擅意僭越。相信父皇会处理好的,而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这一代人的本分,就足尽孝义了。”
王泓瞳中的视线依然平平投来,看样子他并未受劝,但也没有直言辩驳什么,仍是以很平静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么?”
他的这句话,问得已经不再是盘踞在事情这个层面的答案,而是要问心。
王哲怔住了。
看二哥此时目中神色,显然是比较期待得到他的否定。
虽然因为自身年龄和成长环境与二哥有稍许不同,致使他对贤妃的感情,不如二哥深厚,但若要他以本心回答搁在眼前的这个问题,他大抵也是会说“否”的——对于叶氏贤妃的死因,经过大几年游历生活里逢着地片段见闻,他亦已察觉到几条疑问。如果此生有机会让他调查此事,他一定不会坐视。
但他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却是心肠一硬,开口说道:“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王泓忽然弯了弯嘴角,微笑里却明显有着牵强之意,“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听你的。”
听二哥口头上答应得很好,王哲却分明能感受到,眼前的他正在说违心的话。
但不论如何,要先稳住他的心神,商议大事终须等到回宫再说。所以王哲见状也没有再多想什么,并且他还快速将话题转移,让二哥也不要隐隐总在心里琢磨这事。
刚刚看到二哥心神收紧的样子,王哲也禁不住跟着紧张,此时回想一下,他愈发觉得自己一直瞒着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心头来自担忧亲兄弟的压力稍减,王哲长舒了一口气,精神稍微松弛下来一些,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立即就听见二哥的声音递来:“三弟,你的衣服。”
王泓已经把刚才王哲披在他身上的袍服脱了,递了过来。
王哲则是摆了摆手,并不去接,只微笑着道:“小小一个喷嚏,奈何不了我,倒是你,已经穿热了的衣服,就别脱下了,这不是把你的体温也带跑了?”
王泓犹豫着道:“你还是把衣服穿回去吧。让你陪我出来,已经是很麻烦了,要是你带着病回去,我可就难辞其咎了。”
“陪你出来散散心,也是我这个当弟弟的,应该做的事。而且你看。你一说要出来,连姐姐也跟着出来了,一家人在一起多热闹。”王哲在说着话的同时,接过王泓递还来的袍服。倒不是依言穿到自己身上,而是又给王泓披了回去,“宫里的日子也真是枯燥,海运大典都已办了好几届,就没人带你出来欣赏过一次。”
“以前是我主动不来的。”王泓淡淡笑着。“宫里的那些人,服侍得都很尽心,但如果我为了出来凑份热闹,就什么都不顾,那即便是出了些许差错,他们也得因此受严惩,这样可不太好。”
“你每次都会这么说,但他们真有你说得那么尽心?就前两天那一碗汤,把你害成那样。幸亏这些年你的身体渐渐养起来一些,要是搁在早些年。这么闹腾你少说得躺个十天半月,你却还要为那个祸害了你的宫女求情……”话刚说到这儿,王哲又是一个喷嚏没忍住,“喷嗤”了出来。
不过,不等王泓再开口,就见王哲自个儿急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是这车里的酒味……廖世的药,果然奇特。”
“我也觉着有些气闷。”王泓如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这句话,便偏头拨开幕帘一角,对外面随行的宫女吩咐道:“把挡风帘子拉开一些,车里要稍微透透气。”
宫女即刻应诺。微举手中雀头杵,将挡风帘挪开一半。
此时仪仗队已经步入内城区域,有高立的城墙阻挡,海风即便还能侵进城内。也顿时显得弱了许多。但是辇车里比较密闭而温暖的空间,刚刚被车外的微风侵入时,仍是令脱去身外那件袍服的王哲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但他却是没太在意自己,而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王泓。在挡风帘被撩开半边以后,车内空间顿时亮堂了许多,他这才仔细注意到。王泓的脸色有些不太正常。
王哲知道王泓总是容易对旁人隐瞒自己身体不适的症状。
虽然他本人已习惯觉得,他身上常见小病小痛,忍一下就过去了,无须总是惊动别人,免得大家都徒增困扰,但他的丝毫不妥,落在血脉相连的亲弟弟眼里时,就都变得不再是小事。
在询问他之前,王哲先是握了握他的手,旋即微讶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还有没有哪出不舒服?别瞒着敷衍我。”
“我没事……”习惯性地说出这三个字,王泓看着王哲既质疑又担心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就是忽然觉得有点气闷。也许是那药力的作用,不过刚才叶叔叔用它给我推拿了一番,身体很快就暖和起来了,是好药没错。”
“我看你现在不像是觉着很暖和的样子。”这话说罢,王哲只微微一顿,便又对车旁侍行的宫女说道:“去请叶御医过来。”
他的话里虽有“请”字在前,但语气里又明显表露出了些许不善。
王泓闻声目色一凝,待要叫住那宫女,已是来不及了。
但那宫女转身往队伍后方走了还没几步,就与另一个从后头往前面跑的宫女撞上,两人几乎是一齐跌坐在地。
看到这一幕,王哲微微皱眉,目光直指那个从队伍后面往前面仓惶奔来的宫女,肃容斥道:“你,慌得什么事?”
那宫女滚爬着急忙站起身,颤着声道:“奴婢回禀三殿下,是叶御医……叶大人行在御驾最后头,但刚才不知是怎的,竟坠马了!奴婢仓促于将此事报予皇上,却不慎惊了殿下,奴婢罪……”
不等这宫女把后头的一串宫廷套话说完,心中震惊的王泓一掌拍在辇车扶手上,打断了她的话,“你把话说清楚,有武卫牵马,怎么还会出事?”
“奴婢不知……只知道……叶大人伤得有些严重,人已经昏迷了。”王哲的追问,语气中自有一种压迫意味,宫女丝毫不敢抬头来看,声音也愈发低了,“似乎……似乎是叶大人自己没有坐稳。”
王泓闻言,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古怪,正要开口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他偏过头来,就看见是王泓在伸手拉他,摇头说道:“三弟……”
王泓才说了两个字,声音猛地一顿,然后就抬袖堵着口鼻,闷声呛咳起来。
王哲听出了他的咳声有些异样,心里发紧,下意识里一伸手,抓住了他堵在鼻下的袖管,只稍微一挪,就看见了袖口那刺眼的一抹异色。
王泓的病况竟然恶化得这么剧烈,他竟然在咳血!并且此刻他咳出来的血,颜色极深,类同那种郁积了许久的心血。
王哲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心神也有些乱了,目色惊慌地道:“二哥,你怎么突然就成这个样子了?不是……不是叫你不要再想那些事了么?何苦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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