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洛的脸庞,索性只是坐在原地,别过脸去。
屋檐下少了一只灯笼。使得两人所站的位置,光亮比别处要黯淡许多,此时两人脸上的神情也因此变得模糊难辨。
站着的阮洛侧目看了坐在地上的莫叶一眼,他忽然身形一僵,沉默片刻后才声音极低地道:“对不起,我刚才是看见那灯笼差点要……”
“我知道。”莫叶忽然开口,截住了阮洛的话,“我没事,我……”
此时她只要听见阮洛声音的分毫,便会想起刚才两人相拥对视时的样子,她难承心中羞意。
但当她自己一开口,她又发现,此时她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敢多听。
仿佛此时只要静默着就好。
但在数步外,已经有叶府的家丁发现这边的屋檐下“瞎”了一盏灯,手里拎着灯笼的两名家丁很快向这边靠拢,也带来了光亮。
阮洛再次侧目看向莫叶,就见她已经从地上站起身,她的脸庞离得稍近了些,他即看清了她双颊上淡淡的一抹红。
阮洛忽然有些控制不住的,心中有某处地方动了动。
莫叶虽然站起身,但却一直微低着头,没有看阮洛,也没有说话。
见此情形,阮洛下意识朝旁处看去。他如此侧目,本意其实是想避开与莫叶对视,却经这一偏头之际,看见那两名家丁已经离得很近了。
阮洛微微凝神,忽然低声快速说道:“你站在我身后。”
莫叶闻声一愣,略抬起头,就见眼前衣袂浮动,阮洛的背影挡在她的视线前面——同时也将走近来的那两名家丁的视线隔住。
阮洛虽然体型偏瘦,但身形颀长,足比莫叶高出一个头。他站在她面前,肩膀直遮到她的发顶,即便那两名家丁仍然可以看见阮洛背后还站有一名少女,却是很难看清她脸上那抹红晕了。
家丁们依稀识出莫叶的身份,知道她是宋宅阮公子携行的丫鬟,便也没有多问多说什么。阮洛那天当着所有叶府仆人的面说了,他的身体不太好,那么他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丫鬟随侍,也很正常。
阮洛条理分明地吩咐那两名家丁更换灯笼,还叮嘱了一些夜间防范火烛的事务。在将这些事吩咐下去时,他的神情语气都很是平静,仿佛刚才在檐下发生的那件事,于他而言已瞬间消散。
随后,他就领着莫叶离开了那里。
两人行出了一段距离,眼见那两名家丁换灯的身影离得较远了,随即转折在一间屋舍的后面,阮洛心绪稍缓,下意识回头看了莫叶一眼,却见她渐渐越走越慢,已经落后了好几步。
阮洛犹豫了一下,然后他站住脚,转过身来看向莫叶,似乎是在等她,又似乎是准备对她说些什么。
莫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加快了脚步。
待莫叶走近了些,阮洛似是很随意地说了句:“还在想刚才的事呢?”
莫叶陡然听到他这话,脸上不禁窘态毕露,两颊上刚刚褪下的红晕近乎又要显露出来,她抑着声,只咕嘟了两个字:“没有……”
阮洛淡淡一笑,又道:“我是指观星那件事。”
莫叶脸上窘意顿时滞住,提起这事,即如在她正微微发热的脸颊上猛地浇上一瓢凉水,使她的精神顿时冷却下来。
事后不提还好,再提这事,只会让莫叶心里再次动了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的第二次启动,将比初次动念时,给她带去更深刻清晰的体会。
这不是一个好念头。
一直微低着头的莫叶面对着阮洛,渐渐抬起头来,眼中浮现一丝挣扎神色,忽然说道:“阮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再继续待在你身边,会……”
阮洛忽然平掌微举,止住了莫叶将要把话说下去的势头。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忽然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找你谈这些。我本来想帮你把心里那个缺口缝上,无奈我的技艺不佳,反而把那缺口拉宽了。”
“不……”莫叶摇摇头,渐渐又垂下目光,“是我自己的意念太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
阮洛闻言也摇了摇头,缓言说道:“你不像是一个软弱的人,刚才那一幕摆在女子面前,能像你这样近同往火里扑的人,并不多。”
。(未完待续。)
1182、深思
王炽掀了云峡钱庄银库的底,似乎是有意要查自家大舅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倚权谋私一直是皇商大忌,更何况王炽还是一位新君,应该是极为重视树立自己的君主威势的,所以在此期间,身为皇商应该更加警惕和约束自身才对。否则,在新君立势的这个阶段若有丝毫违逆,无论是怎样的亲戚,都很有可能被当成敲震朝野的反面例子,毫不留情地被拿下治罪。
但陛下的这次出手,未免也太突然了些,甚至有些像是一个偶然的念头。
思绪刚至此处,阮洛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以前王炽刚到书店时与他说到的青川战事,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战争是一个国家最消耗财力的事情,而卫家本来就是个不缺银子使的大户,近几年又坐享侯爵万户供奉,家产之丰难以言喻,莫非是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阮公子?”
忽来一声轻唤,将阮洛从缠头杂念中拎提出来,阮洛轻舒一口气,见是侍卫十三在唤他,便道:“何事?”
“您刚才说到一万两黄金兑出这些官钞的零头,剩下的部分去了哪里。”侍卫十三虽然有些心疑阮洛在为什么事深思,但他并不擅言干预,只是平声静气地完成自己该尽的职务,“云峡钱庄将您开具的那张票据兑成一张代领十五万两白银的大票,再由在下与您的属从将大票送去恒泰馆总管事阁进行兑换,兑得官钞银值两万八千两,剩下的十二万两白银,便是这六枚玉牌了。”
阮洛很快恢复商人头脑,在侍卫十三的话刚说完时,他立即便道:“还有两千两用作何处?平均两万两银子换的玉牌,都有什么用途?”
“玉牌的用途比较复杂,简单的说,便是可以畅行郡王宿馆以下的馆区。恒泰馆区共有六所郡王宿馆,也就是说。有此玉牌作为凭引,阮公子可以游逛三分之二的恒泰馆区。无所滞足。”十三尽可能精简地向阮洛解释了两万两银子一枚的玉牌主要用途,但轮到解释那两千两银子用作何处,他反倒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两千两。把离这里最近的‘雨梧阁’包了。是个喝茶的好去处。”
阮洛听了他的这番解释,虽然早就知道今天在这里的一切花销很可能一夜过后就会全部由王炽设法还入他的账上,然而头一次玩这种疯狂游戏,他还是禁不住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两千两在这里只能包下一个茶楼,但搁在京都。连地契带着楼子桌椅伙计全部买断,一座茶楼的价值也就这么多了。
恒泰馆区对于只是空有一屋金银、而在世上没有什么高等身份的庶人来说,真是个拿银票当柴烧的好去处啊!
十三注意到阮洛的脸色有些不对。慎于再多说什么,忍不住侧目朝王炽看了一眼。得了王炽一个眼色,十三立即如受大赦,连忙撇足去了一旁。
“这点银子,用得还算恰当。”王炽看向已经站到一起的十三和阿平,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就走在前头,十三且留神些,花银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十三与阿平闻言连忙应是。
阮洛听见王炽的说话声。也渐渐收了心绪。
除了某几个独院,恒泰馆区的守卫规则大体来说是外严内松的。通过大门这道最麻烦的手续已经办妥。之后的行走就会轻松许多。轻轻舒了口气,阮洛将视线投远,着眼于馆区内的建筑群体。紧接着他就看见一行五人从馆区一条笔直而来的街道上疾步走来。
五人里后头那四个好像着了一身饭馆茶楼伙计的装束,而领头那位在阮洛看来,总掌银柜的身份痕迹就很明显了,阮洛平时没少与这类人打交道。
五人行至王炽跟前,为首掌柜模样的绸服中年人连忙躬身堆笑,捧拳恭敬说道:“敢问,这位就是来京赏春的王老爷吧?”
王炽当然点头。暗笑月余未出过宫行走,这十三的编撰活儿似乎更精了。
确定了来者身份。那绸服掌柜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不再赘言问询阮洛的身份。而是一手向右平摊作了一个“请”字,先入为主地又道:“在下是雨梧阁的小掌柜。带着四个伙计。特来迎接二位贵客。阁中地扫尘清,炉上雪泉微烫,这位王老爷,还有尊公子,请随小掌柜的这边请。”
“好。”王炽微微一笑,“掌柜的礼重了。”
本来站在王炽身旁后半步的阮洛这会儿倒又迟滞了。那一声“尊公子”的称呼落入他耳,直敲得他眉梢一挑。
而站在阮洛身后的保镖阿桐听到王炽后头说的那句话,心中是颇有异议:两千两换茶楼几个伙计出来相迎,这算不上对方礼重吧?倒是自家公子的银袋子被狠狠割了一刀,这才是下手有些重。
走在最前头的侍卫十三与保镖阿平已经开始在给那几个茶楼伙计发银票了,一人两张,二十两的官钞再兑成银票,至少也可得十六、七两,四个伙计脸上堆起的笑容更真实了,那时喜滋滋的味道。
慢慢缀在王炽身后的阮洛脚步轻快不起来,忽然他看见王炽回头看了他一眼,以极轻的声音说道:“是不是在想云峡钱庄的事情?或者应该说,你已经开始考虑晋北侯的事情?”
阮洛目色一凛,心下很是吃惊,没想到自己隐藏的思虑虽然一字未提过,却已经被王炽这么准确的透悉了然到了。
面对王炽的目光注视,阮洛动了动唇角,正颇为犹豫该不该说,他就又听王炽轻声道:“所以我刚才会说十三花银子还算恰当,雨梧阁的避声效果很好,在那儿闲聊也比站在这街上要觉着舒坦。”
阮洛明白过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履。
……
在馄饨馆留下一枚铜钱后,快步离开的蓬头樵夫只绕开一条街,行至人际稀少的街头一角,便停下了脚步。屏息观察四周片刻,蓬头樵夫旋即蹬石上墙,转瞬间消失在墙头。
落足在一家民宅的后院。蓬头樵夫绕着主宅疾步行走一个来回,快速扫视院中四角,再次确定这户人家并无人在。目光一转,视线扫向厨房的位置。随即大步走去。
在迈过厨房门槛时。他的左手已经摘去头上覆着的那团如枯草一般的头发,右手则将拎着的柴刀搁在灶台上。然后勾起食指划向腰间,束衣布带受力松弛,那身破烂的麻衣自前襟口褪开,滑落双肩。至他的右手中团握。
脱去麻衣后,里面穿的那套窄袖短襟的灰色布衫展露出来,剪裁贴身,隐隐透出他修长而匀称的肌体。他的脊背挺直。臂长肩宽,这并不像一个常年过度劳苦的人该有的体格。
而当他的右手以麻衣包裹那“头发”的同时,他的左手很快又握起了搁在灶台上的柴刀,顺势朝这户人家习惯挂在离灶头不远处墙壁上的火镰,以极快的速度连勒数下,顿时火花四溅。
手中揉成一团的麻衣碰着那火星子,很快升起缕缕薄烟。已经没有蓬头枯发的年轻樵夫将这一团破衣烂衫假头发塞进灶膛里,然后他又从窄口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子,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丸子。在食指与拇指间碾碎,掀掌撒入灶膛。
漆黑的灶膛里骤然大亮,原本只是沾衣起烟的几点火星。在转瞬的功夫里便如有些妖化了般吐出火舌,将那团破烂麻衣吞没。
从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就着这户人家灶头的盐巴,将故意几天未洗漱过的牙口清洗洁净。待年轻脸庞上的灰垢也洗净,樵夫将紧紧盘在头顶的一头乌发放下,手指沾水为梳。疏拢数下,再从前襟里侧抽出一根刺绣了白色梅花的崭新紫绸带,将一头微湿的长发松散束于脑后。
走出这户人家的厨房。已是崭然一身的年轻人身上已经很难再寻到深山打柴人的痕迹。此时已值午后,这户人家后院晾着的衣物已经干燥。但年轻人只是朝晾绳上扫了几眼。心中定计。并未去取绳上衣物,而是径直向居户主屋行去。
腕力一绷,拇指扣紧,大门上挂着的铁锁头如在滚烫的油锅中炸开的豆子,主屋大门就此打开。年轻人径直走了进去,又转身走入主厅侧旁的卧室。打开挨墙立着的衣橱。目光扫过,他没有取那妥帖挂起的锦袍,而是目光微垂,落在柜角一件折叠整齐的重紫绸衫上。
套上那身紫的,年轻人浑身上下瞬时间有了一种商人的气质,而很快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衣柜一角,却是看中了那双千层底布履的尺寸,似乎也与这户人家男主人的衣服尺寸一样,鞋合于足。
躬身去拿那双鞋,却不料从鞋子里拽出一把散碎银子,年轻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他习惯抿紧的嘴唇便向上勾了勾。倒出碎银子放回搁鞋子的那个角落,将布履换上,年轻人关好衣橱,拎着自己原来穿的那双破烂布鞋,出了屋,又关好了大门。
在关门的时候,年轻人只一甩手,便将那只刚刚被自己以两根手指头拧得裂开的铁锁丢进院子角落,一簇盛开的野花轻轻晃动,将略生锈迹的锁头淹没。
回到厨房,以处理那件破烂麻衣一样的顺序,处理掉那双换下的破烂布鞋,年轻人再次拿起搁在灶沿的柴刀,往灶膛里捅了捅,确定那些从颜色上看与柴灰略显不同的灰烬已经燃尽,他这才站直起身,迈开两步,将柴刀立在了墙角一把劈柴斧子的旁边。
出了这户人家的厨房,年轻人再次环顾一遍这院落,忽然心起一念,走过那晾衣绳旁,将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