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观看海景的站台,临海的那一边都筑架起了高立密织的围栏,即便是凭成年人的身高想越过去,至少也要先往上攀爬一步,但以此时围栏内的拥挤情况,别说想躬着背做出攀爬动作了,就是想稳稳站在原地一小会儿,身躯都要被激动的人群挤得左右摇摆。
莫叶好奇地伸指头敲了敲,即便敲击的声音已经被四周人海里传出的各色呼喊声覆盖,但那轻微的回震感递入手指皮肤,还是不难感受出,那异常冰冷坚硬的围栏,实为铁铸。
那些铁栅栏可能是空心的,但也绝非人力就可以推倒。
。(未完待续。)
1215、陌上观
…
它们每一根都深深嵌入常年被海水侵蚀依然能保持原貌的坚硬岩石里,任头顶那类似春雷爆炸发出的阵阵巨响轰得地面也起了轻微震动,铁栅栏震动的节奏,仍只是接近脚下的岩石震动那么轻微,再无异样。
莫叶记得叶诺诺曾说过,这些普通站台是借用了原来海港码头的地基,只待这次航运结束后,就要还原成港口原貌。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如果要还原海港本来的面貌和功能,岂不是要拆除拦在海面与陆地之间的这面铁栅栏?但是这些深深嵌入岩石里的铁柱子,要一根根全部拔起来,怕是不会像在地里拔根萝卜那么简单。逆向推想,这些铁柱子在钉入岩石之初,恐怕用的也都不止三五天的工时。
但是观景台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在这样稠密的排列下,如果所有人都不再安分点站着不动,那位置就显得更拥挤了。在这样的环境中,莫叶没法静下来观察那些铁栅栏,并且渐渐被人流推挤到了栅栏的一角。
被叶诺诺盛情相邀,来到这儿,莫叶全部的观景感受却只是一个字:挤。
这与她第一次来海边时的感受太不一样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前后两次来海边,自己获得的感受不但不同,而且还是截然相反,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一次来海边,她处在被动状态,在丝毫没有预知的情况下,被伍书带到一处空旷清冷的海岸岩石上。
那天的海风不比今天小,使得站在岩石顶上的她愈发觉得孤零无助。然而在那一次,伍书带她去海边,主要的原因竟就是看出了她的自怜影小。
当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感觉到周身有许多困扰,忧郁之气挤满心房,那时,或许只要拨开自己的那个小世界,把眼光投远于自己身处的前后左右,才会恍然真正认出自己作茧自缚的全部行为,惊讶、惭愧于自己的思想是多么狭窄。
而自己所谓的困扰与挫折,在拨开自己的小世界,放射到外面那个大世界中时,显得多么渺小。渐渐的,郁气自然也淡散了。
或许因为莫叶只是一个女孩子,在受了挫折委屈时,应该得到温言软语的安慰声音。但伍书不善言语,他只会借用视觉感受来启发当时积郁深沉几欲死的莫叶。所以他带她去了那处海边峭壁,让她站在海的胸襟前,直视自己的狭隘。
——不过,那天伍书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想告诉莫叶:承受不了海风地拍打,顺风而走的话,可以直接随风而‘去’,不需要花一丝力气便解脱了;但只有能够迎风站立的人,才可以无畏于大海之威,平视由海面托升而起的朝阳。
……
伍书在童年时,全家被陆匪杀光,他身为伍家唯一的幸存者,也曾沉浸在伤心痛苦里很长一段日子。
在养伤的一年多时间里,还是一个孩子的伍书平日里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待伤好之后,立即去找那群陆匪报仇,但救了他性命的药师廖世用冰冷而直白的话告诉了他、并也详细解释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他不会武功,并且还因为他的半边脸是补上去的,所以此后一生也不可能练什么以力取胜的武功。
所以等伤好之后,手无缚鸡之力的伍书开始厌世,偶尔还会有寻死的行为。
那时廖世见他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不喜欢总待在一处的他便独行游山去了,留下初学医的叶正名继续照料伍书。叶正名怕伍书真想死,便骗他说,廖世救他命欠的酬劳是一万两白银。伍书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受的礼法家教,让相信了叶正名的他决定先想办法挣钱还了廖世,再论其它,不想活了的心思渐渐也就压下了。
那一段常常沉浸在郁闷心结里的日子,真正结束时,还得是伍书成为四组成员才开始。
这件事实际上是叶正名帮忙牵线,才让脸残的伍书可以入组。因为叶正名觉得自己的那个谎话坚持不了多久,怕是撑不下去了,而不论是为了证明廖世的绝顶医术,还是要在医好一个人的身体后,继续修补好一个人残缺了的灵魂,不枉一条生命存活的价值,他都必须做有点实质的事。
事情转化的结果证明,叶正名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四组的生活,让伍书接触到许多人生际遇都颇多挫折困苦的同龄人,后来,他还与四组另外四名成员一起,结拜成了异姓兄弟,有了可以交心的朋友,略微补偿了亲人缺失的心伤。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伍书才知道自己童年的遭遇虽然凄惨,但还不至于令人必须用自杀这种方式去解决所有问题。
但真正让伍书解除童年灭门心结的,是他遇到了四组的组长。
那个笑起来嗓门很大,但在需要出任务时,便伏息如墙缝壁虎般的男人,看出他极想学武,却因为脸上伤残无法振发气力,便特别培养了他归属轻巧一类的功夫。自此,伍书喊他师父的次数,明显比喊组长要频繁许多。
师父除了教授伍书武功,还带他去海边,让他感受海潮前冲后推、勇力有继的规律;让他体会朝阳东升,由弱变强、穿云破障的那种由无触光彰显出的力量;还有那些海鸟贴着海浪冲刺,在水与空气之间穿梭,觅食求生的生命演绎……相比起来,人是那么的渺小,人所面对的困难,自然也渺小起来。
有时候,不是命运在捉弄你,或者应该说,是命运喜欢捉弄没有准备的人。那么什么时候是需要做准备的时候?没有答案,因为人需要不停的学习,不停的储备力量,这样,即便第一波付出落空了,还有后继力进行第二波尝试。
人也有会遇到切断性挫折的时候,但人可以选择的路,总比那些海鸟选择的海角一隅要广阔得多。
当伍书成为一个孤人时,幸亏遇到了四组组长。他的这位上级兼师父用带他来海边静悟的方式,开启他的心门,淡化他心里的郁气。后来伍书慢慢也知道了,四组里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孤人,四组组长也都是用这种方式来开导鼓励他们的。
但渐渐的,伍书又很少再去海边了,因为组里其他孤人都没有他这么迟迟不能放下,他为何做不到呢?
大约六年前,四组组长,也就是他的师父,被外派去北雁国执行一个谍探任务,却不料这一去即是永别。
师父北去两年,即传回死讯。
虽然那次任务失败,但没有因此而外泄出丝毫关于此任务的信息。师父是回不来了,伍书只是从北边传回来的谍报中知道,师父死得很惨。
他的遗体挂在北雁帝都城楼上,风吹过,他就像一床破棉絮一般晃摆,似乎是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散了,只是被皮肤牵连着,还未解体。但很快,这种支离破碎的真相就显露出来,尸体渐渐被晒干,头竟自然掉落下来,再才被四组外派组员悄悄收起,送回南昭安葬,从此却是身首异处。
在那段日子里,伍书又去过海边几次,随后渐渐也疏落了。
但在前几天,因为答应带莫叶去林杉的墓地祭拜,在忠烈陵,他看到了他的师父的白碑坟茔,往事忽然历历在目。而看见那孩子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亦是很快由她想到了刚刚遭遇灭门惨祸那会儿的自己,随后便想到了师父生前带他去海边时的场景。
伍书倒没有犹豫什么,直接就把莫叶带到了海边。
海风中,伍书似乎还能听见师父少有的显露一个长辈关心晚辈的话语声。
如今师父已经不在了,但海还是那片海。太阳还是会从海对面那个方向升起,脚下的石头,经过这么多年海浪的拍击,也没有移动过丝毫。
海面上的那些海鸟,或许已经是当年那一批隔了几代的后代,但是它们飞翔在海面上捕鱼为生的命运轨迹,也是丝毫没有改变过。
站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就近乎算是把师父当年述说过的话,最贴切还原地展现给现在同样也沉沦于破家哀伤中的这个孩子面前了吧?
虽然伍书当时没有主动说些直面指引的话,但面对看着他的人们,大海所展现出来的东西,似乎从来没有变过,就看观者自己能感悟多少了。
或许那孩子在没有人指引的情况下,无法感悟到丝毫新的启示,但也有一种可能,她所受到的启发,正式因为脱离了先行者经验的倚靠,而更自由,更深远广阔。
……
事实上,伍书的有意为之,体现在莫叶的精神世界里,最后得到的结果,与他猜测的那个结果,约摸只算是擦了点边。
莫叶没有从海浪中体会到力量的持续与继承,没有从海鸟破浪的生命演绎里去深层思考命运这种东西。至于朝阳东升,那些几乎无可阻挡的光线,也只是让她感觉到体肤变暖,却没有暖透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但莫叶记住了那一天站在峭壁上时,大海的开阔,似乎让一切事物都骤然变小,视线几近可以无限延远的感觉,还有阳光对云层的那种剥离撕碎的景象。
阔与远,这两种印象深深刻在莫叶的脑海里。
至于那种如刺一样击穿云层的光芒射线,莫叶只是记住了它的形。虽然她的悟性还没有走到伍书计划的那一步,但她的内心,还是能由那种景观而感受到些许震撼。或许需要今后,在某一个契机中,她才能将曾经的震撼感升华到更高的感悟层面。
再次回想起第一次来海边时的场景,莫叶只能模糊在脑海里抓住那三个字眼,并非因为她忘得快,而是此时周围的环境,实在太嘈杂了。
对于喜欢这种热闹氛围的人而言,可能此时是越闹越好,但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回忆思考什么,恐怕再强韧的精神,也抵御不了除了脚下以外,同时来自周身以及头顶五个方向冲击来的声音。
头顶的‘雷’声还在继续,因为见识过第一波‘雷’声的时长,莫叶渐渐也适应下来,知道第二波‘雷’声怕是也不会很快就结束。莫叶虽然隐约能推测,这种声音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奏乐形式,肯定是代表着什么严肃以及重要的意义,然而找不到叶诺诺的人,没有参考解答,她终是猜不准确。
直到,她看见在她的视线范围里的巨型商舰开始升旗。
应该是每一艘商舰都在开始升“昭”字国旗,旗帜飘扬在冲天桅杆顶点上,紧接着,一种类似布匹卷轴的东西,随着连接滑轮两端的索道,慢慢升上高耸的桅杆顶端。
桅杆上的观测台中已有船员守候,待“布卷”升到观测台附近停住,船员开始用绳索将其固定,并牵引其左右的绳环挂上两端滑轮。最后,船员解开了束在“布卷”中间的绳索,“布卷”就开始以垂直向下的方向平平推移,待彻底展开后,即成一张巨帆。
巨帆很快吃风撑鼓起来,而每艘商舰上都有五至七支桅杆高耸,即便不是每一支桅杆都扬帆,以今天海上的风力,便是只扬三帆,能借到的风力,已能称千钧。
莫叶看见,离自己视线最近的那艘商舰,几乎是在同时,扬了三道帆,便再无同类的后续行动。但巨大的船舰待船帆吃满风后,已经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现在,不需要别人解释,她已经明白过来,第二波“雷”声鸣奏意味着扬帆。
看着被风吹鼓起来的巨大船帆,莫叶心里终于也有了一丝激动,感觉那些海上平台,原来空荡的地方,此时终于增添了一些饱满的事物。
群舰之上,大部分帆布都是描绘着层层叠叠的祥云,但是在接近群舰中间位置,有一艘商舰,扬起的船帆上,描的是一整面“仙鹤追日”的景象,用色并不艳丽,胜在庄严厚重。在一片片近乎层叠着的祥云巨帆中,唯有这样的一面“仙鹤追日”帆展开,显得十分独特。
。。。(未完待续。)
1216、池沼
…
而在那“仙鹤追日”巨帆展开后没过多久,祭天台上的雷声就停歇了。那种巨响忽然没了,莫叶才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已经被震得微微有嗡鸣的感觉。
这时,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起锚了!要起锚了!”
莫叶闻声不禁疑惑:起锚?何以令人这么激动呢?这个念头才刚起来,她就听到祭天台上“雷”声终于再起,她一个没防备,不禁被震得肩膀一颤。
但她已经明白了,起锚的意义,一定是不亚于扬帆的。而在此同时,她就看见所有看台上的人,不再是一味的扑在铁栅栏上激动的说话,或者无比兴奋地朝巨舰大喊狂叫,而是全都在伸手往怀里掏着什么。
正当莫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时,趁着大家伙都在低头掏东西,没有再挤来挤去,站在隔了数人之外的叶诺诺终于发现了被挤到栅栏一角的莫叶。趁大家手头有事,都还比较安分,叶诺诺左转右扭,终于又与莫叶站到了一起。
见自己终于不再落单,莫叶心里感到一丝欣喜,而见面后她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问叶诺诺,大家在掏什么。她记得买票的时候,叶诺诺没说还要另外准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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