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点头赞同石乙的观点,同时目色忽然一变的问道:“说起警惕之心,为何昨天我们才初见第一面,你就能对我说起那么多事呢?”
“你跟寻常人不同,我在见到你之前已经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所以昨天的见面其实不能严格的说是第一面。”石乙说到这里,忽然将话头打住,有些陡然的调转话题,手指自己跟前的一片地面对莫叶问道:“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苦恼着脸、一副很悲伤的样子?”
“确实有些传神。”莫叶诚实的表述了她对石乙刚刚用花瓣快速在面前摆出的图形的观图感想,同时质疑道:“可是这个不太算一个人的脸吧!没有鼻子耳朵,也没有头发,只有象征眼睛的两点,和一个可以看作嘴唇的弧度。”
“眼是心门,心不可常见,嘴是形门,形却可常变;其他的什么,心中想他有,他便有了。”石乙说着伸手将那代表嘴巴的一道由花瓣摆成的上悬月弧度微微挪动了一下,变成了下悬月弧度,同时又问道:“你看,这样他就又如在微笑,苦乐之间,只需要改动一点点形状,是不是很有意思?”…
跟着石乙提示的语言去看地面上那张简易到不能再简的笑脸图案,莫叶也感受到了石乙所感觉的‘很有意思’的东西,她拍手赞叹了几声,原本石乙在用花瓣摆那图形之前曾说的几句话让她心生疑惑,这会儿倒因眼见的新鲜事物而暂时忘到脑后去了。
……
厉盖等候林杉的木亭与杏杉辅道中间隔了一处小荷塘,又离狼牙城墙较近,所以游玩到这一处的游客并不多。华服中年人到来后,他的那两名侍从将手里的食盒搁在亭内的石桌上,行了一礼后就出了亭子,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厉盖的随侍。三名武侍一同行到离亭子有约五丈外的地方,然后一字派开,站在了杏杉辅道旁,这样一来,原本有几个无意中行来的游人,在对上这三人的如炬目光时,很自然的也就返身离开了。
虽然说皇帝开办春启节的主旨就在于君民同乐,但这里毕竟是皇帝的家,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聚集在杏杉主道上。主道位于那座四四方方的焦灰色阔大宫楼正前方,中间由一片同样为焦灰色地砖铺就的广阔平台相隔,游者能一眼看见那座宫楼,但同时那广阔的视野让这座皇家群宅反震给人的压迫感也会变轻很多,身处主道上,能让人更容易心存泰然之感。
如果有人能游至僻静处还能清闲自若,参与春启花会还能带着武侍,那么此人极有可能是朝中官员在微服出游,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不会在别人家武侍目光不善的对视时,还坚持要走近去凑那个热闹。
华服人在亭中石桌旁坐下后,亭后城墙上便响起一阵巡城军行过的脚步声,只是这阵脚步声并没有就此过去,而是亭在了与木亭笔直对望的城楼一段,城堞间隐约能见兵士的衣甲。
林杉随后在华服人对面坐下,两人目光平静的对视着,良久无言。厉盖则自行打开了两个食盒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两碟点心、一碟凉切牛肉、一壶酒。当他最后拿出两只白瓷酒杯时,他忍不住的开口总算是打破了亭下这种安静得有些凝固的气氛:“老大,我的酒杯呢?”
“说好了一起来的,你却自个儿先行了一步,该罚你没酒喝。”华服人微微一笑,提起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挪一杯到自己面前,另外一杯则推向了林杉。
林杉扶了一下华服人推来的酒杯,终于开了口:“大哥……”
林杉只道出了两个字,然而在这两个字里似乎压抑了很多话,将欲言之可又言无头绪。
“为了防止有人心有所图,春启节虽然已经与国典同名,然而除了内朝庆典之期固定,对外的春启之期每年都是不同的。你终于回来,还正巧赶上这个节日,让人不得不为之高兴。今天我们兄弟三人小聚,且不论什么君臣之礼了,就像以前那样。”华服人说着举起酒杯朝林杉凌空送出半步。
林杉也举起酒杯,与华服人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同时开口道:“好。”
……
石乙领着莫叶行走在花荫下,刚才用花瓣在地上摆图案的玩法虽然令莫叶觉得新奇,但对于他来说,却是近乎玩腻了的东西,所以没有玩一会儿他便洒下手中还没摆弄完的花瓣,拍了拍手站起了身,莫叶紧随其后。
行出一段路,快要到杏杉主道左端尽头与辅道相接的转弯处时,凌空飘落的一片花瓣不巧正打在了石乙的眉峰上,让他下意识里站住了脚,正伸手要去拂,就见那花瓣轻盈,在他刚刚抬起手来时便贴着他的脸自行滑开了。…
石乙不自觉间抬头去看了一眼那花瓣飘来的杏梢,忽然轻声说道:“叶小妹,我记得你师父的名字,是个‘杉’字吧!”
“嗯。”莫叶点了下头,她有些疑惑,石乙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想必他已经是知道了答案的,可是他还是再度开口问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呢?
随后她就见石乙转过身来,抬掌迎向莫叶身旁一棵杉树的树冠,微笑着说道:“大多数的杉树就如你身边那株一样,树干笔直挺拔,能左右其生长角度的分枝很少,给人正直不偏的气魄。所以皇宫门前要象征性的植上这么两排,哪怕是前朝那样的皇帝,也受其魅力所影响啊!”
莫叶眼中流露出一丝新奇之情,语携双意的附道:“是这样么?”
石乙不答反问:“难道不是这样么?”他的这句话中也是含了两种意思。
莫叶闻言沉默起来,半天没有再开口。
石乙将目光从莫叶身旁那株杉树的树冠移到她的脸上,促然看了一眼后,就又迈开了步子,朝着对面行去。在他与莫叶擦身而过时,莫叶有些木讷的也转了身,继续跟在他身后慢行。
行出一段距离后,莫叶忽然开口说道:“听七姐说,你的名字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
“嗯。”石乙没有回头。
“有什么寓意么?”
石乙轻描淡写的说道:“甲乙丙的乙,没什么渊博的寓意,只不过是我觉得叫着顺口,也总算比没有名字要强些吧!”
他解释完自己的名字后偏头看了莫叶一眼,又说道:“你的名字应该是你父母留下的,凭你师父在我那七姑八姨心中留下的多才形象,这么奇怪的名字应该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莫叶闻言不禁觉得有些不乐意了,双眉微蹙的说道:“有你说的那么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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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燕家,不等于叶家
(12点)
石乙继续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但语气中明显含有笑意的说道:“莫、叶,这两个字都可做姓氏,虽然说姓和名都是姓氏的一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凑在一起,有些别扭么?”
莫叶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后说道:“我并不觉得如此……不过,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我的名字在我一出世时就有了,叫多了我自己也就习惯了,因而不能像外人一样觉得它有什么不妥。”
“其实,你的名字如果倒过来念,还是挺顺口的。”石乙轻笑一声,接着又转言说道:“可仔细想想‘叶漠’这个名字,又稍显清冷了,怎么念都比较像是一个男孩子的名字,还是‘小叶子’这个称号比较适合你。”
莫叶不知道石乙所说的‘叶漠’二字并不是简单的将她的名字颠倒过来,但她虽然也感觉到石乙刚才所说的话存在一些怪异之处,可她此时的脑中有另外一件事占据着,使她暂时忽略了那点只字片语的异处。
“名字是父母给予的宝贵之物,怎么能为了顺口就颠倒过来念?小乙哥,你这聊资开始变得轻浮了。”莫叶神情一肃,忽然加快脚步,超到了石乙的前面。
望着已经走到前面去几步远的莫叶,石乙反倒站住了脚,面上浮现一抹无奈之感,挤了下眉后喃喃道:“这玩笑开得也不过火呐!怎么在她眼里就变成轻浮之举了呢?”
……
酒过三巡,亭下石桌旁对坐的林杉和华服人的脸色都被酒液刺激得开始泛红,两人这才放下酒杯。而没能分到酒水,只能陪坐一旁干看的厉盖已然离开了桌边,他行到了亭栏旁依栏而立,沉默着像是正在想着什么,又像只是在因为无酒喝的无聊而发着呆。
总之此刻坐于亭中对饮的两位他的好兄弟肯定不会觉得他这是在生闷气,而以他的性情,确实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而生气,尽管他真的是稍微有些不乐意。
华服人放下酒杯后就摊开手掌朝身后的那片狼牙城墙摆了一下,说道:“老三,这城墙是你为这座新都设计的第一部作品,你且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达到你的设想?”
林杉的目光看向那城墙顶上的城堞,赞叹道:“设计之初,我只是想尽力让它的防御能力达到极致,然而大哥却在此之上还将这道墙修出了一种宏然之势,已经很完美了。”
“我不过是借了宫中几位匠人的手,在墙表上做了些修饰罢了。”华服人笑着说道:“然而护城墙的主要作用,还是以守城御敌为主的,如果其内在没有一个流畅而缜密的助战体系,外表看起来再强势,也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这份功劳,你就别往我身上推了。”
林杉笑着朝华服人拱了拱手说道:“那好吧,小弟从命便是。”
华服人见状摆了摆手:“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今天我们兄弟相聚,你就别跟我来君臣礼别那一套了。”
“既是这样,小弟心里倒是存了不少话,想要跟大哥好好聊一聊。”林杉话语一顿,提起酒壶给华服人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他这才接着开口说道:“大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回来前的一个月连封预示的信也没有?”
华服人的手扶在酒杯外,食指指腹轻轻的摁了一下冰凉的杯体,他徐徐开口道:“你的意思,其实应该是在怪我催你回来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杉的眼中现出一片疑惑:“大哥何出此言?”
“我想以你的性子,书院近旁忽然冒出一座大庄园,你总会去瞧瞧。而以你的能力,接下来应该不难查出,那建庄的幕后出资者,有其一正是陆商之中的一把手——燕家。”
华服人的目光在不自觉间垂入酒杯里波澜不惊的酒水中,他挪指摩挲了一下手中细瓷杯光滑的外表,又慢慢抬头看向林杉,缓言说道:“燕家与我是什么关系,你只需一顾就能在心中明了。信鸽之事,的确是我授意的,不过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凑巧、这么顺利。事情之初,我并没有把召你回京的可能性全部押在那只鸽子身上,只是借了西风庄园的存在尝试而为。不过现在看你回来了,我倒也省了不少周折。”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论那鸽子死在什么地方,只要让我知道这一点,我也是会替那鸽子跑一趟腿的。”林杉饮了一口酒,沉默了一下后说道:“西风庄园的存在,应该不只是为了给那只鸽子造穴吧?不少字”
“当然不是。”华服人平述道:“按照计划,我将很快发兵远征青川,但我顾虑于大军长途跋涉过去,恐怕才到地方,粮草的供给就会出现空缺。那好好一块地方被那群流寇闹得民生潦倒,想在当地募集粮草,那对百姓来说有如刮皮汲血。所以我最终决定,集合中陆的丰厚粮草,随大军远征。”
林杉目色微惊:“这可不是短途轻担啊!”
“对,粮食没有长手脚,要运去那么远的地方,的确要耗费不少人力。而这远行路线就像一根绳子,若拉扯得太远,中间不免松弛而不受控制。”华服人说到这里,神色一凝,“所以,除了绳子的两段,中间也需要分布支撑点,这就是那庄园存在的价值。”
林杉将华服人说的话细细思酌了一下后,忽然目色一亮,说道:“大哥你难不成是要将运送粮草的任务交托给燕家商队?”
“正是。”华服人目光一聚,说道:“从中陆、或者说全国领域,通向青川预备阵地的只有陆路,而燕家是陆路最大商业协会,行商经验丰富,能在最低限度里免去一路上粮草的损耗,再加上他在商界里的名望,也能替粮草的保密工作帮上不少的忙。”
“可是,怎么能让商人来运送军需品?”林杉还是有些不放心,辩劝道:“在商人的概念里,即便是全队摔货,大不了也是损失点银钱的价值,然而军需粮草是整支军队的生命和战斗力的必备助力,这样的钧担,怎么能让一介商旅来挑大梁呢?”
华服人眉峰微抬:“你这是在质疑燕家的责任和能力不够?”
“难道不是这样吗?”。林杉没有退让的直言道:“商人之心,交易之道,但在战场上,将士们是在用命去拼,怎么能将系挂着将士们性命的东西托付给商人?”
“你不要先入为主的对商人持有偏见。”华服人的面色微沉,“你莫忘了,当年我王家起事,战到最后,如果不是由商人资助粮草,哪怕奋战十数年,也将是会毁在一朝之间。商人、大商团的力量,若潜心研究,使其为自己所用,不可小觑。”
“不是我对商人持有偏见。”语气一顿后,林杉的嗓音开始变得略显沙哑:“燕家,不等于叶家。”…
华服人没有再继续与林杉讨论刚才的那个问题,只是话锋不留余地的一转,说道:“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像西风庄园那样的所在,我授意修筑建成的也已不止一处,不可能在此时更改决定。”
林杉无声的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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