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叶诺诺转目看向莫叶的头发,的确看见一张布满灰尘的蜘蛛网挂在她的头发上。可能是因为叶诺诺足比莫叶矮了一头,所以一路上她只注意到莫叶衣服上的灰,看不清她头顶的情况。
叶诺诺含笑说道:“莫姐姐,我帮你把头上的蛛丝清理一下吧。”
“有劳了。”莫叶会了意,在叶诺诺面前蹲下身来。
有一定生活常识的人就会知道。蜘蛛网这种东西不仅极细,而且本身具有一定的粘性。别小看这一根丝,如果是刚由蜘蛛吐出。绝对会让莫叶的头发结起一排疙瘩。置的时间久一点的蜘蛛丝粘性淡去许多,可如果就这么由着莫叶随手一抓,蛛丝跟头发丝混杂在一起,也挺难办。
若此刻让叶诺诺细心替她拈去,倒能省不少功夫。
然而。叶诺诺的手指尖才刚刚到达莫叶的头发上,她就忽然如被雷击到了一样一蹦老高,惊叫道:“蜘…蜘蛛……”
很快,害怕蜘蛛网和蜘蛛的小玉就跟不怕蜘蛛网但怕蜘蛛的叶诺诺抱到了一起,两人皆是一脸惊惧。
以前在书院时,莫叶看过不少杂书。她读得最多的山水游记中,对蜘蛛的记述并不少见。这是因为这种靠张网捕捉其它昆虫为食的虫子,无论是在有人居住的屋舍内还是渺无人烟的野外。都有其存活的痕迹。…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蜘蛛的毒性有了它这种强大分布率的扩展,令人想到就觉得无比惊惧。虽然能一针毒死人的蜘蛛种类有限,但它们令人防不慎防的攻击是最让旅行者露营在外时所担忧的事。
可此时,自己正站在一位名医的家中,即便万分不幸的被有毒的蜘蛛咬到。也是可以很快得到救治的。
至于剧毒的蜘蛛……莫叶相信,自己既然没有去过山渊幽渠那种容易生长毒物的地方。应该没可能碰上。
看着对面抱成一团,正各自瑟瑟发抖的两人,莫叶想起蜘蛛那种鼓着带花纹色的肚子,张开八条微微扭曲着的细腿伏在蜘蛛网上的样子,心里只是有一丝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害怕的情绪倒是不多。
看着对面那一高一矮两位对蜘蛛无比惧怕的姑娘,莫叶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后,她就一脸平静的伸出一只手朝自己头顶抓去。
“啊!”
“哇…”
对面两人一起尖叫起来。
莫叶很快摸到一根有些发粘的东西,扯下来一看,是一根缠着蛛丝的头发,并没有看见蜘蛛的影子。她犹豫了一下,准备再拔,这时就见对面的叶诺诺抖着嗓子说道:“莫姐姐别弄了,等会该把蜘蛛弄到头发里面去了。你等着,我去喊我爹来帮忙。”
“噢…”莫叶应了一声,然后她干脆弓下身子,将头垂低,使上双手扒拉起来。
见此情形,叶诺诺不禁瞪大了双眼。还好,不等她松开小玉,去找叶正名,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外传了过来。
“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呢?”叶正名的身影出现在前院转入后院的口子处。又走近几步后,他看见莫叶在扒头发,目光便盯向了叶诺诺,问道:“怎么回事?”
小玉见是叶老爷来了,意识到自己在家主面前失仪,连忙松开了叶诺诺,但她眼里仍抑制不住的遗有一丝恐惧神情。在叶正名走近后矮身福了福,她懦着声唤道:“老爷。”
“她的头上粘了张蜘蛛网,还有只蜘蛛在上面。”叶诺诺看着父亲,直接了当地回答。她知道父亲看她那眼神代表着个什么意思,所以她很快又补充说了句:“不是我放的。”
“叶伯父。”莫叶也已立正了身子,朝叶正名揖手。
叶正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走得离莫叶更近些后,他目色一凝,精准的一伸手,就从她头顶上拈下一样东西来,正是那吓得叶诺诺暴跳的蜘蛛。
然而这只蜘蛛明显已死去多时,被叶正名擒在手里,它一丝反抗的动作也无。莫叶离得最近,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它的八条腿实际上只剩三条,竟是早被风干。如果不是死后还粘在自己织的网上,固定了形体,只怕它早已归了尘土,哪还能存形。
叶正名拈着死去已多时的蜘蛛凌空朝叶诺诺递出半步,说道:“一只死虫子,还都已被风吹干,就算用手指直接把它捏碎了,也不会有丝毫浆脂污人的手,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这话,他想起了莫叶就站在身边,于是身形微侧,冲莫叶问道:“你觉得它还可怕吗?”
“倒不是怕。”莫叶直视着那只死蜘蛛,看样子她对其毫无惧意,但她说话的语调里又有着一丝迟疑。想了想后,莫叶接着又道:“如果它的几条腿都还在,再一起动一动,看着会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听得莫叶的回答,叶正名微微一笑,道:“多脚恐惧症,很多人都会如此,我家诺儿就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嘴里在如此解释的同时,他将披在肩上的那件袍子解下,翻转过来,莫叶就看见这件衣服的内里缝了几个口袋。这不符合这种衣服的制式,显然是有人自己缝上去的。叶正名从那口袋里取物时,小口袋边缘的针脚显露出来,歪扭粗糙不堪,倒有些像是他自己缝上去的。
莫叶想起她也曾在自己的里衣内侧缝口袋藏东西,手法之粗劣,与叶正名有些相似,她不禁弯了弯嘴角。
叶正名从衣兜里取出的是一个小瓷瓶子。他将那只干枯的蜘蛛放了进去,塞上木塞,再抬头时,正好看见莫叶嘴边一现即隐的笑意,不明真相的他随口又道:“许多毒物也是存在入药价值的,一面伤人,一面救病,以毒治病要属廖世最有能耐。最近我对此也有些兴趣了,既没错过就不放过。”
尽管莫叶对此不太明白,但她仍以认真态度听取了叶正名的话,并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这或许是她在书院里养出的习惯,为了隐藏好女子身份,在刚入学时,她常常学着书院里其他师兄弟的样子,正襟危坐,认真听取夫子教习们的讲说,渐渐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叶正名尚不知道莫叶的这些过往,他倒是很欣然看见莫叶如此。有她一做对比,叶正名再看向自己的女儿叶诺诺时,心里不禁有些教女不善的无奈感觉。
将瓶子扔向女儿,叶正名轻轻叹了口气道:“放到我的药房去。”
叶诺诺经常以这种方式接收父亲丢来的置有各类药材的瓶瓶罐罐,所以她对此道熟悉无比。然而当她双手稳稳将小瓶子接到手中,却没有立即转身就走,而是在犹豫了一下后忍不住问道:“爹,你房里晾的蜈蚣收起来了没有?”
叶正名看见女儿眼中那种畏缩的目光,他忽然起了玩心,黠然笑道:“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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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害怕…是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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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父亲眸子里的笑,来得有些突然,叶诺诺微微愣住,意识到一丝不妙。
然而她很快回过神来,并且脸上露出了比父亲更狡黠的笑:“爹,你知道的,对于惧怕的东西,您女儿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摧毁!”
叶正名闻言目色微沉,滞目片刻后,他叹息了一声,不再陪她戏耍,只满眼无奈地道:“放心吧,它们都已装瓶了。这种药材敞开放久了,也是有损药性的。”
叶诺诺终于肯走了,旁观这对父女间的对话,莫叶觉得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丫鬟小玉对此则是见惯不怪了的,留在原地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去,就听叶正名吩咐道:“小玉,你去后厨烧桶热水,等会儿服侍莫姑娘沐浴。”
“是,老爷。”小玉恭声应道,然后急步去后厨了。
“出去折腾了半个晚上,你还是先在房里休息一会儿吧。”叶正名回转目光看向莫叶,就见她眼里似是藏着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他缓言又道:“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言。”
被程戌送回来的莫叶一身灰尘,头上还粘了好几张蛛网。也不知道程戌是怎么想的,不知帮莫叶修饰一下,就这样送她回来,肯定会让叶家家主质疑其行踪的。
然而程戌就是这么‘疏失’了。
在大门口,凭程戌与叶正名之间那几句简单对话,做旁观者的莫叶不难看出,程戌就是故意这么做的。程戌的故意间接显现出叶正名的某种故意行为,看来他也非常不满于叶正名说了某些话,让伍书跳进了统领府的高手围捕中这件事。
但现在,叶正名面对如此形态的莫叶,他依然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而是让莫叶自己说。这个时候他看似大方的这样布置,倒让他隐隐然站到了审判者的位置,要让莫叶在他面前做一番坦白陈述。
莫叶岂非察觉不到丝毫?
莫叶心里的确藏有很多问题,但她不认为自己可以在眼前这位前辈的面前无所顾虑的将这些问题全抖出来。
稍稍犹豫后,她只拣了个最轻巧的,慢慢开口问道:“叶伯父,晚辈听您刚才说到‘多脚恐惧症’,害怕…也是一种病么?”
“嗯。”叶正名点了点头。
将那件内里缝了一排像补丁一样的小口袋的衣袍重新披在肩上后,他徐徐解释道:“具体来说,这是一种心病。说不清楚源头,但它与许多病症有相通的地方。心病是情绪化的病症,人是容易情绪化的。所以人是有犯病原由的。除此之外,人与人之间可以互相传递情绪,所以说来也奇怪,心病这种病,也是可以传染的。”
叶正名解释得有点绕。所以他的话刚说完,莫叶就紧跟着问了一句:“传染?如何体现?”
叶正名有些诧异,不知道莫叶为何对这个问题有这么高的兴趣。不过,因为问的人是莫叶,所以他很快就开始细细解释:“例如刚才看见蜘蛛,我女儿跟丫鬟抱在一起大叫。如果府里另外一个丫鬟在场,就算她不怕蜘蛛,估计也会跟着另外两人一起大叫。”
微顿之后。叶正名含笑看着莫叶又道:“但这只是最浅见的情绪传递,像你这样心智比较坚定的人,是不容易受这种小事影响的。”
不难听出,叶正名的话里有赞赏的意味,但这却令莫叶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沉默犹豫了片刻后。莫叶终于还是问出了她有关于心病,忽然很想获得解答的一个问题:“怎么才能治好这种病呢?”
“这个……”叶正名迟疑了一声。他心里忽然浅显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孩子问题的矛头都指向一个方向,难道她……
叶正名盯着莫叶看了几眼,虽然心中存疑,但他仍是耐心的继续解释:“这种病症尚在探究之中,尚无具体疗程,治疗途径依靠的还是民间所传的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医道之中,治病首需辩证,除了由药物造成的神智失常,在不知道发病原因之前,如果没有类似的病例为佐,是不好彻下定论的。”
叶正名说了一堆理论,莫叶听之只觉生僻,回过头来再品析一遍,就会感觉他说的这些对于她而言,实是等于什么也没说。莫叶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知道他是有意如此,还是真的连他自己对这方面的医法也是初涉。
“医之一道,承前启后,博大精深。晚辈完全是一行外闲人,还烦劳叶伯父讲了这么多经要,多有打搅,请叶伯父莫怪。”莫叶说罢,就朝叶正名鞠了鞠。
她说这话,基本上就意味着此番谈话到此为止,有作别的意思。
叶正名岂能不会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就拾步准备回自己的卧房。然而刚一抬腿,他又收回脚步,侧身注目莫叶,略斟酌后问道:“你是不是在书院待过?”
犹豫了一下后,莫叶诚然回答:“晚辈在礼正书院胡混了五年,不成体统。”她猜想叶正名应该听说过礼正书院的名号,所以略提了地名。
莫叶没有自谦的意思,她这算是如实陈述。
地位仅次于设地京都的国学院,礼正书院作为全国第二大文学院,居然在一群少年书生中让她一个女孩子给混了进去,真是不成体统。如果让书院少学那群举止谦恭、常有意气风发之态的年轻人知道此事,不知该哗然何如。
“原来如此,近两届科考,中举之人有不少出自那里,全国州郡县也有不少新上任的官由中选拔,名声大盛啊。”叶正名点头称赞,话至尽头,他又转言如喃喃自语一般轻声说道:“或许几年前我也该把诺儿直接丢到礼正书院教养一番,可能比待在女学要强不少呢!”
听了叶正名说的话,莫叶自自然然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个场景,那是叶诺诺与一屋子少年人端坐听讲的样子。然而她很快就停止了这种设想,因为她觉着这场景每在她脑海里多维继一瞬,就愈显梦幻。
在这件事上,莫叶的直觉没错,这种设想是不可能成真的。以叶诺诺的性格,哪怕是三年前的叶诺诺,就算叶正名也能像林杉那样跑到礼正书院做个挂名先生,然后天天看管着她上课,估计不出一年,她还是会露馅身份。
凭空感叹了一声后,叶正名终于回他的卧房去了。莫叶听得出他的感叹声中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侃侃之意倒是明显,显然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这个设想能成真。
目送那披头散发、广袍轻扬的背影走远,莫叶站在原地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渐渐的,心里又苦恼起来。
为何,当别人拍碰到肩膀时,自己会变得那般…暴躁?
这算是心病吗?
如果是,那么在那一刻心中暴涨的究竟算是什么情绪呢?…
害怕吗?不尽然……
更多的似乎是…愤怒。
……
回到厢房,莫叶沉默在床边坐了盏茶时间,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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