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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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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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莫叶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迷沼中。脑海里各种头绪缠作一团。当她想寻路离开,却发现在她要迈步时。背后就会生出一股力道扯紧她;而当她想要后退时,却又发现背后哪里有人,只有一个漆黑大洞,欲将她的rou身魂体吞噬得一丝不剩。



  她明明理解那些大道理,但她同时又不愿放弃自己坚持了三年的复仇决定。仿佛她如果真将此事放下,她会失去生活的意义,将灵魂自我解体。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闯入她的脑海,语调缓和而吐字异常清晰:



  “复仇不一定要对方的rou体死亡,听说过‘活屠’么?也叫‘诛心’。”



  看出了莫叶眼中迷茫沉郁情绪渐重,双瞳近乎失去了凝聚力,这便是心魔初生的现状。在莫叶这个处于性格裂变期的年龄,很容易受此极端而顽固的思想所困扰,将人格切割出缺口。所以厉盖及时出声,在声音里蕴含他博大沉厚的内劲,震开了莫叶脑海里密布纠缠的阴霾。



  莫叶长出了一口气,刚刚回过神来时,她才感觉到胸腔已堵上一股滞气,如果不是厉盖的声音来得及时,她恐怕难逃心血逆冲之劫,轻则呕血,重则昏迷。



  而她此时即便已逃过此劫,心头仍禁不住感到一阵窒息。



  随后,她就听厉盖接着说道:“我三弟的事,只说我的心意,即是绝不会搁置的。对于此事,你的意念不可局限于此。你需要放开思路,这不是劝你宽心忘事,而是要你展开构划。”



  莫叶点了点头。



  刚才厉盖冲破她思绪迷沼的那句话,对她的精神冲击很大,待她收稳心神,一时也没有忘记那句话,并很快燃起较高兴趣,随即问道:“厉伯父,你刚才说的‘活屠’是什么意思?”



  刚才厉盖略为心急于肃清莫叶混乱的神智,说话时择了重言,所以此时莫叶想让他解释那两个字,他反倒不太想细说了。



  但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了,就这两个字的意义,略带向莫叶提几句。



  稍许斟酌后,厉盖指间一松,任那片柳叶滑落,然后扬手一指后庭里离他们所站位置不远的一棵柳树,平静说道:“让那棵柳树自己枯萎、朽倒,直至烂得一点痕迹不留,就是‘活屠’。”



  莫叶凝了凝目光,看向那棵柳树,似乎是在寻找它身上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虫洞。



  厉盖随后又道:“手里没有斧头,只是用你的指甲,也可让一棵参天大树枯死,只要你有足够耐心,慢慢扒掉一圈足够宽的树皮,或者在树根下成功埋种一窝白蚁。”



  莫叶闻言,眼中一亮,但很快又沉暗下去。厉盖所说,看似一点通透,但若仔细分析,他全然只是在对一棵树解释。屠树之法,寻常樵夫都懂,屠人之活屠法,却似与他此时说的这道理丝毫打通不了关系。



  这后续的解释,远不如他刚才一语直来那样让她心灵撼动。



  “别再想着‘杀’的事了。”厉盖扫了一眼莫叶眼中的沉暗,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活屠’的本意是屠己?欲屠人先屠己,只有先灭了自己的躁念,才可以进行那些极需要耐心、细心和时间的步骤。”



  “‘活屠’本来是你师父最擅长的心经,今天我告诉你这些,算是代传师念,但我还是最希望他给你铸下的意念底子,能让你心念通达,不再像刚才那样杀意翻腾。”厉盖说到这儿,忽然叹了口气,“三弟的事,也算是他自己一时疏失了。出事的前几天,我就曾劝他不要再住在老宅,尽快搬去新建府。看来还是他隐居的日子过久了,心念松弛了吧!”…



  莫叶闻言,心绪顿时浮动起来。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他的一丝一缕过往,仍对她的精神牵动极大。



  回想三年前,在临近出事之期的前几天,师父的确常常很难回来一趟,也许那时候他就已经移居到新建府了,只是不放心还在老宅的她,所以才会在两宅之间来回。



  如果她不跟着来,他是不是就会避开那一劫?



  应该可以的吧?既然是厉盖建议他去新建府,那里一定也有近似统领府这样密集分布的武卫。



  心念掠过这些记忆碎片,莫叶渐渐低下头,不知不觉已咬紧下嘴唇,只觉得唾液似乎开始变得苦涩,仿佛因此哽塞了喉咙。



  看见这个样子的她,厉盖沉默站在一旁,等待了片刻后才放轻声音说道:“你也不要责怪自己。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城楼上,辨出他竟带着你来京,当时也是万难接受,但后来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决定。他不是莽撞的人,会这么做,必然思考出他认为可行的理由。他待事的视角,一直很敏锐,连傻子都能被他培养到那种程度。此事失误,不能怪在你头上。”



  厉盖说着这话的同时,刚才拈过一片柳叶的手,似乎是很自然的搭在了莫叶肩膀上,同时轻言又道:“他极为重视你,也许你只要平安生活着,他即能……”



  厉盖的话刚说到一个“能”字,竟陡然止声,他的脸色已变了。



  莫叶脸上神情转变得比他还早一分,当他的手刚刚搭上她肩膀时,她脸上一应情绪,不论伤感、压抑、沉黯……瞬间全都归于一色,那是一种难以言表清楚的神情。



  便如着魔!



  紧接着,莫叶被厉盖搭手的那边肩膀反向一震,而她的另外一只手已如翘板一样,在厉盖按住她这边肩膀的时候,就自然抬动,缠了过来,直扣还搁在肩膀上那只手的腕处脉门!



  ……
(517)、动劣性
  …



  厉盖一时还没弄明白,一直在安静聆听他说话,并且也是刚刚才向他投示了最大诚意的莫叶,为什么会突然冲他动手,而且来势运力不轻。



  可即便事发突然,凭他习武多年的稳固经验,他练习的时间长度,几乎等同于他生命走到今时的时间,一身筋骨、以及细致到体表每一个毛孔,都得以锻炼,变得极为灵敏,汇同精神调配,无一丝凝滞。



  当莫叶的手卡住他的手腕,大拇指几乎压闭了他腕中经络大穴时,他宽厚的手掌连同整个腕部,瞬时弯曲成钩。



  那并非是他的手被莫叶力克重穴时起的反应,事实上,他那只平时握刀柄时如铁钳一样硬的巴掌,此时已变得如风中抖动的缎带那么柔软,而当这样的手覆在了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稍显纤细的手上,几根手指又如生出风穴,紧紧吸附上去。



  在这轻微的动作进行时,他所习练的乾照经精深劲力已如风吹火涨,散开在全身经络间,骤然沉厚!



  一息之间,即便他什么都不做,直接以内劲冲穴,哪怕莫叶全力一击,并直击在他防御力较为脆弱的胸前肋下几处大穴,也可丝毫无碍。



  更何况区区手腕!



  他刚才的手屈如勾,只是在事情突发时,一种本能的行为体现。



  习武之人都明白,若遇到高手,自己的一边腕脉受其制约,影响的是半边身形变动,而这种制约力若从腕部延伸至上肩胛,整个上身几乎就等于难以动弹。腕心大穴,是习武之人对练时的大防之一,他虽然可以无视莫叶的进攻,但他在打根基时练出的行为惯性还在。



  其实莫叶此时的行为。不但丝毫伤不到厉盖,并且这对她自己而言还是很危险的事。



  如果厉盖此时按照他自己的习惯振力而出,受伤的绝对是莫叶,并且伤得最重的部位,正是她握住他的手。然而当厉盖弯曲如勾的手,指尖碰触到一抹细柔,他忽然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极为年轻的女子,不是易容改扮后来偷袭他的刺客,她的确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义弟最重视的女徒。义兄搁置在宫外,还未收回家中的最小的那个女儿。



  周身经络中如熊熊火焰在燃烧、就快要“烧”到体表的乾照经气运顿时如受到一阵更急的风刮过,将火焰连根切断。险险收了振发之势。如此强硬的切断经络中真元继力,几乎等于在自残,顷刻之间,厉盖的脸色呈现煞白一片,额头顿生冷汗。苍白的脸色里也渐渐泛出青色。



  与此同时,他那屈起如勾的手,只是手指尖在莫叶手背上略微点过,也撤去了指内已经蕴起的劲力,反被她紧接着到来的下一招制住。



  莫叶丝毫没有感受到厉盖指尖些许渗出的气运变化,这是因为那种变化太快。而且她若要真感受到,恐怕此时已经受其攻击,引致严重的经络内伤。



  不知者无畏。她此时也不知是因何缘故,丝毫没考虑刚才她自己也敬谓过他的“武神”之名,一心一意只知攻击,未知若不是对方故意退让,只需轻轻一甩。即可将她扔出统领府院外。



  但厉盖没有这么做,并且已经撤了全身经络中的劲气。也止住了运作的意势,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莫叶常在杂货铺小院里练拳的草人——当然,只凭他的体格,也会比草人要结实点,而莫叶此时也没有动作呆板的练拳。…



  莫叶感受到手背传来强硬的指力,那是厉盖唯一对她使用的一招,此时已经撤力,但莫叶已经重视和反应过来,握紧他手腕的手顿时翻覆,直要将他的手腕对折而断。



  可即便他不还击,莫叶要做到这一点,也是难于登天。



  在拧着他的手快要与他的小臂背面像叠纸一样合碰一处时,莫叶感受到了阻力,而她自己手上的劲力也已后继不足。



  所以,她没有再继续此举,但也没有松手,而是像甩面线一样,既然折不断,就稍微松力留出空间,然后钳着他的手凌空划出一个圆弧,最后他的手掌被她反向扣回肩头,这条膀子近乎要被她拧成一根麻花。



  厉盖刚才散功太急,体内滞着一股气力无处可出,才激得他气血几欲逆转,好在莫叶功力尚浅,他可以不作抵抗也无碍,便只凝神疏导体内那股滞气,否则就只能直接出在莫叶身上了。



  在莫叶得手一招以后,厉盖已经梳理好体内经络间残留的凌乱劲气,并丝丝缕缕全部收敛,他此时的身体状态,也更趋向于一个一丝武功也没有的人。



  但现在的他已能拿出全部精神来“对付”莫叶,而凭他多年练武打磨出的体格,以及无比敏锐的肢体反应,即便丝毫不运转体内经络间那股强悍的气力,要“招呼”莫叶也是易如反掌。



  虽然有一边胳膊连同肩膀已经被莫叶制住,他也没有去动另外一边的手,仍是以退为攻,先是双膝微绷,扎稳下盘,稍微给了她一些阻力,待觉她推来的那一掌也在增加劲力,他才突然肩膀偏了出去……



  这便有如拔河时,有一方突然松开了绳子。



  只不过,厉盖是在莫叶攒力向前推时,忽然让开了。



  其实莫叶如何不知道留后招,只是厉盖的行动太快,她的意识才达到这一点,肢体动作还未来得及受头脑思维的控制,掌前的那股阻力瞬间就消失了。



  这除了因为厉盖的肢体反应能力,比莫叶敏锐得可不止是一点点,还因为他练得与莫叶是同一种功法。并且无论从经验的深厚以及经卷的完整性上,他都比她高出得不止一截。他能清晰体会到,什么时刻是她劲力到了一个循环的顶点,将要换力的时候。



  莫叶一掌拍空,当然不会像在拔河游戏中被阴了一手的孩童,直接摔个嘴啃泥。扎马步这种外练功法里的基本功,即便伍书不肯教,她轻易也能在遍布京都的武馆里窥学,厉盖巧妙的一闪身,最多让她趔趄半步。



  然而厉盖连她趔趄的机会都未给。



  寻常人闪躲一步,步径应该是直线,而他闪开的那一步,只在一步之间,即完成了一种弧度,并且速度极快,让他的视线已笼罩于莫叶的整个后背。



  并在此时,他一直未动的那只手,终于以雷霆之速绕到了身前。



  莫叶正欲稳住下盘,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与地面分离了。她像一棵刚准备冲地面生根的春草,顷刻间被人一把连根拔起,拎在空中,那人拎着她的手还抖了抖。



  因为被人拎起的速度太快,莫叶仿佛还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跌了半步才归位。



  她心里顿时一慌,看着自己的辫发垂落眼前,在空中晃荡,她也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人拎了起来,如被旱地拔葱。只是那人还算给她留了点情面,没有真将她倒过来。…



  悬在空中的她视线的方向也微微侧转,然后她就看见了伍书的身影。



  场间这一切事态的变化,都太快,也太怪异,莫叶到了此时才感觉到些许惧怕,又因为看见那个内心多少有些依赖的人,她顿时精神一弱,想要开口喊。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另一个人沉厚的嗓音快了她一步,蕴着些努力的喝道:



  “不是叫你别跟出来么?”



  视线也正朝向这边的伍书闻言微微一愣,迟疑了一瞬后,他没再向前迈步,也没有转身,而是以倒着走的姿势,回到了他刚迈出两步的统领府书房门框,但目光还一直还盯向这边。



  看到这一幕,莫叶才知道,伍书虽然一直遵照他上司的命令,留在屋内,但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过对这边的关注。



  莫叶的心绪顿时浮动起来,但她很快又冷静下心神。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多么莽撞无礼,也让她再一次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早在三年前她就认真思考过,并努力的在学会克制,然而今天面对陌生高手的“侵犯”,她还是暴露出了在她精神世界里存在的某种劣性。



  而在今天,当她再一次意识到这种精神暴动的劣处时,被她无理冒犯的人明明已经完全掌控了她的一切,这会儿却又轻缓地将她放回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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