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儿子说了很多。王炽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平静,然而比起他刚才的怒笑生动,这会儿的平静似乎不是什么好现象。他的神情渐渐凝成生铁板一块,颇有些阴沉压顶的势头:“赶紧把阮洛接走。”
王哲闻言微微一笑,连忙点头称是,没有再说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为将领军的形象与后来为帝理国的形象有一些不一样。虽然王哲不太在宫里住,习惯游学四野,但占他记忆更多一些的还是父亲登基称帝以后的日子。他觉得近几年,父亲在体貌上的变化不太多,虽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每天都要劳心劳力,但却丝毫没有显现出老态。相比而言,父亲的心境变化倒显得越来越明显。
父亲长久被一堆小山般高的公文奏章困在宫里,很久没有纵马狂奔、豪饮高歌,他自己似也忘了这些曾经常喜为之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容易沉默、沉吟。总之,若他偶尔如此发发小牢骚,类同小气护短的指责于朋友,倒是让人感觉他也有普通人的一面,让人感觉亲近。
父子二人在石阶上并肩又站了一会儿,仍不见阮洛的人影。不等王炽发话,他的儿子王哲就已有些焦虑地开口:“父亲,您事务繁忙,要不然先回宫去,此后逢您有时间,我再与阮洛一起进宫去见您。”
王炽未言其它,只是忽然问道:“你约他什么时辰在这里汇首?”
“时辰是差不多到了,只是…”王哲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神情,“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那些商户拖住…”
“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今天下午这两个时辰已经令我挪了许多事到晚上,索性再等等。”王炽的脸色一派平静,顿了顿后又道:“阮洛是个守时的孩子,大臣那边早有言传了。”
他的话正说到此处,‘旗还楼’前由平整的石砖铺就的一片坪地上,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来。
镶青边的深绛色衣衫前摆直至脚踝,但却丝毫无碍于衬出他修长的身形,腰间没有佩戴什么玉饰,只是怀中抱了厚厚一摞账簿,十分显眼。今天的阮洛看起来精神不错,双眸熠熠有神,瞳如点漆,习惯抿着、显得有些薄的嘴唇透着健康的红润。
(567)、来吧!
希望电脑明天能修好,唉,还在等配件,国产电子坏了难道就只有弃的命运,没有修的可能?
…
领着叶诺诺步入楼中,阮洛先托了紫苏差人去取了厚实的衣服,至少先把叶诺诺那身过于宽敞、四处漏风的男子衣服换下。套上狐裘的叶诺诺被莫叶带去一旁,阮洛这才回到了审赛座位上,却见那记时用的香柱已经燃至最后一点火星头了。
“抱歉。”坐回椅上,阮洛这才注意到燕钰脸上的表情,不禁面色一惭。
燕钰显然毫不介意这点小节,甚至是因为收获了这点意外消息,他还颇为高兴,当即笑着说道:“阮弟,原来你与那位姑娘才是……”
燕钰的话还未说完,而阮洛也正发愁着该怎么回应这事,场间忽然传来几声唏嘘,顿时将这两人的注意力一齐引走。
此时的石乙已经算是半弃权状态了,只有易文一人还在进行着最后时刻的奋力一搏。但当阮洛与燕钰一齐看向他时,却见他并未有异样,倒是原本只在一旁干看的石乙离开了座位,蹲在了用来计时的那一炷香面前,高鼓起脸两边的腮帮子,似乎是在朝那一炷香……吹气?
“这是……”燕钰诧异了一声。
阮洛也不明白石乙究竟想干什么,他侧目与燕钰对视了一眼,只是一脸疑惑,没有开口说什么。
人的一口气,可以绵绵持续呼出多久?
若是为了求时间长,尽可能降低呼出速度。大约可以持续三十秒,但石乙那一口气不能如此缓慢地消耗,因为他朝那支烧得只剩半截竹篾的香柱吹风,是为了持续它不灭。
这是个技术活。吹得太慢不行,太快了也不行。
好在,易文左手翻起的那最后一张账页,终于算完了。
易文收了手后,先是放松双肩,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他就抬眼朝那计时香炷看去,恰巧看见那半截竹篾上最后的一点火星熄灭,以及蹲在一旁的石乙慢慢站起身,他却是深深吸了口气,胸前一阵抽气起伏。
“石学友,你这是……”易文迟疑出声,一时间对石乙的行为颇为费解。而等到他仔细一思索,脑中顿时出现了好几个互相矛盾着的头绪。
他这是想对那炷香做什么?使它快些熄灭?不,如果他这样做了,燕家的人一定不会坐视。但如果他不是准备这么做,那他想做什么呢?
想到此处,易文朝那坐在台下观看的几名燕家随从看去,微一凝神,就看出了他们脸上还留有些许诧异神情。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还留在台上的小式。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问这句话的同时,易文还用目光点了点石乙。
小式还记得刚才自家少主训过的话,不敢怠慢易文的询问,连忙恭声回复:“回禀易公子,石公子刚才在吹……”小式的话说到一半,不知怎的又迟疑起来。
易文与小式的对话,站得没隔几步远的石乙也都听见了,他喘匀了气,不等小式再开口,便主动解释道:“这香似乎受潮了。刚才差点就熄了,我看不过去,就……呵呵……”
易文听明白了石乙话里的意思,顿时也理解了,为什么燕家的随从刚才全都流露出了那种表情。
石乙作为他的对手。居然会反过来帮他!
易文内心由衷地升起些许感激,自座位上站起身,朝石乙揖手:“多谢石学友的帮助。”…
石乙垂眸扫了一眼易文算盘上最新得出的数据,心里大致有了谱。易文第二遍算出的数据,真的与第一遍所得微有差距。
默然感叹一声,石乙这才抬眼看向易文,很是随意的一摊手,“我只是不想任何器具上的原因影响赛事结果,因为这毕竟是人的能力竞争,非人为原因造成的失败,对参赛者本身未免存在不公平。”
他笑了笑,接着又道:“不过,如果我因为你的复算成功而领受败绩,你也别这么快感谢我,因为按照赛前商议好的规定,如果我出局了,你的对手将换成阮洛。他可不好对付呐,你也许会在他手下败得很惨,很受打击。”
易文面露微笑,道:“如果能有机会与‘金算盘’对局一场,实属易某的荣幸,易某只会因此记着石学友恩义。”
易文的话音刚落,还未等石乙回答,两人的对话中间,忽然穿插来一个不同的声音。
“真是这样么?你真的认为石学友帮了你?”
易文和石乙听到这话,不禁同时一愣,随后两人一齐朝声音来处看去,就看见审赛位置上,阮洛仍然安静稳坐,燕钰则正缓缓起身。
“小式。”燕钰目光一指站在台上的那位燕家随从,“你来说,石学友刚才的行为,是否有违规定?”
燕钰到了此时还说这样的话,似乎是对双方都存在不利。于燕家一方而言,石乙是否违规还是次要的,但若确定了石乙在违规,则易文奋力一搏的复算,很可能要宣告无效。
但是,对于此时身为两位审赛师之一的燕钰,他这么做是对的。
易文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除此之外,他还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燕家少主是打定主意,要与阮洛对局一场的,所以自己如果在第一场失利,倒也不算完全没有意义,只是谢涟漪……
易文的心情略微走向了低谷,此时的他很想抬头去看一眼,二楼上这会儿或许也正满眼关切看过来的谢涟漪。
但易文还没来得及这么做,站在他与燕钰之间的石乙忽然开口,就燕钰刚才说的话做出了直面反驳:“恕小乙冒昧,我认为燕少当家所言有差。你凭何认为,我刚才的做法有违规定?”
“石学友是真不知道,还是燕某应该称石学友一声‘大智若愚’呢?”燕钰挑了挑唇角,以一个眼神示意那位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插话的燕家随从小式先侍立于一旁。然后他接着开口道:“刚才那一炷香明明已经燃尽了,石学友吹……的做法,不过是延长它的燃烧时间,这是不合乎规定的。”
“何以见得?”石乙不是不知道燕钰话中存在的那个问题,他跑到香炷前吹那剩点火星子的竹篾,也的确是想帮易文延长赛事时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可能是不希望易文全力以赴却只因为几秒钟的时间差而白费,也可能是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这场赛事背后的意义。如果他的那番考虑真是实际存在的事情,那么易文可以选择的东西,比起他来太少了,他不想易文那仅有的选择因为几秒钟的失误而错失掉。
无论如何,事情他刚才已经做下了,现在面对燕钰的质疑,他只有想办法再打口水仗。而现在在他还没有想好对策之前,只能先虚晃一句拖一拖时间。
听到石乙那追问的一句话。燕钰反而有些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作为对手,石乙却要如此帮助易文?他求的是什么呢?…
在未理透石乙的用意之前,燕钰决定先按照自己的原则行事,他抬手一指那插在米碗里,已经完全熄灭、只剩最后半截竹签的香柱。平静说道:“如果是正常燃尽,不应该会出现卷曲的一小节竹炭。”
“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让那香能多燃一会儿。”石乙虽然说着承认的话,却在同时微微摇头,“但是燕少当家如何能确定,用香计时就是准确的呢?一扎香制造出来,总会有那么短一丁点,或者长一丁点的存在嘛。”
“这……”燕钰微微一怔,“从未有人在乎过这种小节。”
“是啊是啊。”石乙连忙点头,看似是在赞同燕钰的话。其实是在为自己下面要说的话垫台子,“如此小节,燕少当家也知不必在乎,又怎会在乎那稍微延长的一点时间呢?也许那点时间还不够等同于那根香在制作的过程中,比标准长度短掉的那一小截燃烧长度呢。人的一口气,能延多长时间呢?”
燕钰面露迟疑神情,不再继续与石乙说话,而是侧目看向了坐着的阮洛。
“说实话……对于此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评定,因为刚才我有点事离开了一下,实在抱歉。”阮洛脸上微现歉意,但他很快想起另一件事,忽然又道:“小乙,你是不是太懒了点?帮着对手赢你自己,是不是想着能快点出局?”
“别这么说,阮大哥,我可是在帮你补漏啊。”对于阮洛的话,石乙很快表示了不认同,摆摆手道:“你也知道你刚才有事,这算不算违规?嗯?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大门一打开,风往里头一窜,那支香一瞬间烧到尽头?这对易学友是很不公平的,若是刚才风再大一点,算珠都该被拂乱了。”
“是这样……”阮洛闻言,脸上神色诧异了一瞬。
当阮洛的思索判断尚还困于犹疑之中时,石乙又赶紧冲那燕家随从小式追问了一句:“这位兄弟,你绝不觉得风力出了能让香炷持续燃得更久,也可以让它燃得更快呢?”
小式想了想后点头道:“如果风太大,的确会如此。”
石乙见时机已成,正要来一个响指,却见沉默了片刻的燕钰忽然开口道:“好,此事就不再多论了,但是胜负问题,还是要看真正的结果。”
石乙闻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本来看到易文第二次算出来的结果,稍异于第一遍的数字,他便认定,当然是自己算错了。
但当那随从小式替燕钰取来那账本的原册,一对上头的最终总数,他不禁流露满脸惊容。
阮洛最初的判断没有错,石乙与易文第一遍算出的数据是错误的,所以他俩是一起错了,但让人感觉无比诡异的是,易文第二遍算得的数据,仍是错的!
得出这一结果,阮洛与易文就只剩下你看我、我看你的主意了。
燕钰没有管这两人。能告诉他们的答案已经说了,他便拿着那本发黄的旧账册原本回到审座上,将账册推到阮洛那边桌角,说道:“你看看。”
阮洛并没有立即去碰那本账册。只是迟疑了一声:“这是原始账册,虽然是拼凑而成的,但总是会涉及到燕家商事细则,小弟这个外人,是不适合过目的。”
“你太过心细了,我刚才还对石学友说过。这些是过期的账页拼凑,即便是看原本,也是除了数字便没有别的意义了。”燕钰话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接着道:“如果你一定要介意这些,那你至少看一眼最后一页,答案在那里。你是审师之一,必须看。”…
阮洛闻言,没有再拒绝,伸手直接将燕钰推送过来的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快速扫了一眼。接着抬眼看向那还在面面相觑的两人,语调很平静且平稳地说道:“真正的答案是一八七六一。石乙与易文第一遍皆算为一八七六二,错。石乙弃算第二遍,易文则成功复算,得数一八七六三,错……”
在说到第二个错字时。阮洛禁不住迟疑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燕钰,似乎是无意间一问:“他们两人两次计算结果,都是与正确答案只差最小的一位数,真是奇怪得很。”
“呵呵,这上头本来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账目数,错在这上头其实也不奇怪,第一回合考验的本来就是细心。”燕钰笑了笑,话语微顿后便又说道:“不过,这总归是我燕家提供的账册。在此之前,阮弟并未核算过,不如……”
阮洛知道燕钰想说什么,连忙摆手道:“不、不了,阮弟怎会不相信燕大哥。只是……”阮洛抬手揉了一下额角,很快又放下,同时轻声说了句:“就让小弟懒一回。”
燕钰观察到阮洛细微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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