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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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5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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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王哲可能也不会相信他这话,同时也知道王哲这会儿出些考验他的题,实是必然所为,所以杨陈在开这个口时,就没有打算再隐瞒,接着又说道:“其实我那一趟载的不是人,是货。”…



  “难怪,要是载人登山,我想即便你能驾车上去,那坐你车的人也要被吓丢了魂。再者,没准你的车上去了,却发现半路把雇客丢在山腰了。”王哲啧啧一叹,又不解问道:“但我还是有些难以想象,据说阳陵郡山大多匪,你怎么还敢上去?”



  杨陈爽朗一笑,说道:“王兄的顾虑一点没错,不过话说回来,我能赶车上山,需要感谢一下山里的那些匪寇,因为那条捷径是当地的山匪修的……大抵是他们为了平时抢劫之后,好以最快速度把抢来的东西运回山寨。”



  “那一次,是听闻一家镖局晚趟了,他们知道我晓得那里的捷径,问我愿不愿意冒险走一趟,赏钱非常丰厚。我当时也的确逢了困窘,便铤而走险。”



  杨陈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余悸,然后接着道:“幸好如今是新帝制,治安周全、律法严明,当地的土匪被招安了不少,但还有一两家山寨仍藏在山上。所以出发之前我琢磨了一下,只有趁夜深人静,山匪巡山没那么勤的时候,我才好借他们的道做我的生意。好在临到后来真上路了,一切还算顺利。”



  “这么说……”王哲回过头来,目光上下一扫,将杨陈仔细打量了一遍,又道:“你应该还会点功夫,不然难得凭空有这种胆气。”



  “在高手面前,我也不藏了。”杨陈洒然一笑,继续道:“走南闯北,总需要一点武功防身。说来惭愧。我的拳法是偷师所得,学得疏松粗浅,只勉强能防小贼小寇。要是遇上莽山豪强,我可就只能俯首跪地,乖乖把全身银两奉上,再叫一声爷爷饶命了。”



  坐在杨陈身边的卜羽忽然大笑起来,不过他笑的不是杨陈说话滑稽,只见他笑罢就道:“又是莽山,王兄,你肯定又是耍了什么龌龊口舌。唬了这杨兄弟一把吧?”



  王哲嘴角一挑。没有回答。



  杨陈则是随口说道:“他没唬到我。只是把我的生意唬跑了。”



  王哲终于忍不住说道:“杨兄弟,昨天午后发生的那件小事,就别再跟我记恨啦。”



  不等杨陈说话,就听卜羽插嘴进来。刮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浅胡茬,面作沉思状,道:“让我想想,这家伙龌龊起来不似人,但是下作的手法用来用去就只那几套……”



  王哲闻言回头冲他唾弃道:“当着新结识的朋友这么损我,世上还有比你龌龊的人吗?”



  卜羽却是丝毫不理他,脑中还在想着刚才说的话,忽然并指一点额角,笑着道:“定是你说他的马车从莽山那边搬过尸体。”



  杨陈闻言不禁失声道:“卜公子真是神断!”



  “哈哈。知王哲者,非我莫属啊!”卜羽摸摸额头,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转言又道:“其实我能猜得这么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杨兄弟不知道啊。在你之前,王兄聘的那位车夫,也是用这种方法唬到手的。只是没想到,时隔几年,王兄故技重施,一点新意也无啊。”



  卜羽的话刚说完,就感觉马车突然一顿,而毫无防备的他一头就栽到车后板上,撞得‘咚’一声闷响。



  杨陈常年从事赶车的活计,身体感官早已适应了车行路上的颠簸,并且对某种突发事件已有了非常敏锐的先察力,所以在马车将将一顿时,他就以极快得速度抓住了门沿。虽然杨陈身形也趔趄了一下,在车板上往后滑出了尺余,但却没有像卜羽摔得那么狼狈。…



  听得那声响,虽然不是自己用头撞车板发出的声音,然而杨陈看着卜羽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似乎那种痛只看一眼也会被传染。



  突然出手提了一下马缰的王哲很快便松开了缰绳,马儿轻嘶一声,似乎有些不乐意的鼻孔喷出些许白沫,但也没有再闹别的脾气,缰绳上的拉扯力一松,它便继续踏步前行。



  这时,王哲忽然笑着道:“杨兄弟,经过查探,我觉得你的车也很牢固啊。”



  王哲并没有什么‘查探’的举动,倒是卜羽用头重重的‘敲’了一下车板,让他听了声响,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口中所说的查探。



  眼前还在冒金星的卜羽听见王哲的声音,旋即就大叫道:“王哲,你敢阴我?”



  “我不介意你还手。”王哲脸上露出笑意,没有回头看卜羽,只是学着杨陈那一套,悠闲的晃荡着手中的马鞭,悠然又道:“不过,如果你在这街面上对我发作,我想你是别指望我会带你去阮洛家了。”



  卜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抬手狠狠揉了揉被车板撞疼了的额头,没有再说什么,鼻孔里却愤愤然出着躁气。



  王哲见卜羽不出声了,快速的回头瞄了他一眼,看见他那鼻子出气口不语的模样,差点没忍住要拿马做比,调笑他一番。但最终他还是打住了这戏谑的念头,目光一偏,看了杨陈一眼,想了想后才道:“杨兄弟,受雇我家,以后就需要住在我那儿了,你计划什么时候搬,如果有难处,尽管提出来。”



  本来因为王哲耍卜羽的那一招,杨陈还在无声但开怀的笑,而在听到王哲的说话后,他的神情渐渐清肃起来,心中暗道:这个问题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为何他还要再问?莫非是试探?



  沉吟片刻,他也想不透彻,干脆不想了,只认真说道:“我没有固定的住所,洗澡和洗衣都在澡堂解决,走四方也常是吃烙饼干粮果腹,没有置办家当,就有一床棉絮,几件薄袄,藏在马车底板的夹层里,走哪儿带哪儿,方便得很。”
(731)、窃药
  …



  望着林杉同他的侍卫走远了,婢女兰雅收回了视线,本来也准备收拾好碗盘离开,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那开着陶盖的汤瓮,望着那瓮还有丝丝缕缕热气飘出来的清汤,她心里忽然又动了一个念头。



  垂手行至书房门的内侧,以极快的速度探头出去朝左右瞟了一眼,就见门外只立着一个侍卫。与刚才自己端着托盘站在外头的情形无异,这个侍卫依然站得有些远,很可能是林杉不想让谁听见他刚才在书房内的谈话,才会先将侍卫排开了些。



  兰雅收回了目光,走回小餐桌边,不再犹豫,拿起刚才用来舀汤的大勺子往汤瓮里搅了一下,然后一仰脖子,将半勺清汤尽数吞下。



  紧接着,她差一点就将刚刚吞入喉咙的那口冬菇山药清汤全部吐了出来。



  果然不愧是自己熬的汤,依然如此难喝。



  兰雅抿紧嘴唇,努力将那口已经从喉咙里倒涌了一半到口腔中的清汤又咽了回去。从袖管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不慎溢出的点滴汤汁,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沉郁下去。



  不是因为这汤太难喝所致,自己的劳动成果,就算再糟糕也总不会令自己过于厌恶,就如人总会包容自己的缺点。



  她心生一丝恨意,是因为她觉得那位大人刚才欺骗了她。



  她并不知道,以林杉现在退化了的口感来品尝她熬的这盅忘了放盐的清汤,其实还真有些洽合他的感受。所以他刚才的所言句句属实,只是以常人的口味来尝,当然决计不可能接受这种无盐滋味。



  以前在陈酒服侍林杉用餐的时候,也不敢做到这么极致,居然完全不往饭食里放盐!因而在林杉尝过这汤之后,只觉得此汤的口感真是头一遭。



  但不了解这一情况的兰雅此时只会偏激地想到:林杉此人在编织谎言的时候,居然能表现得那么完美;他欺骗人的话语,竟有那般强大的说服力。



  她刚才居然就信了!



  她很少像刚才那样,全然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所以她的信任其实无比的脆弱。她刚才相信着、并为之欣喜的称赞话语,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推翻了,外人无法想象她此时心中卷起了多么强烈的愤怒。



  将汤勺放到托盘上,她没有继续去收一旁林杉用过的那只小碗。虽然还站在桌边,但她的视线已经开始在书房内四周扫视起来。



  ——果然,人只能相信自己的话,依赖自己的选择!



  兰雅是在林杉的伤势脱离危险期时,才被京都方派到北地这处小镇,成为居所里的杂役婢女,至今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两年时光。这间书房。她路过许多次。也有机会进来过几次。所以每次难得能进来,她都会小心翼翼的观察书房里的环境,这算是好奇心使然吧。



  而此时回想起以前观察所得的这间书房,与现在眼前的所见进行对比。兰雅不禁眯起了眼。



  书房内原来几乎将左右两排木架子全部填满的方纸片、册子、画卷等事物,目前应该是被清理掉了七成。画轴全部都不存在了,册子少了一大半,剩下来的三成事物大约全是一些摆放得有些凌乱的纸片,不用翻也大约能知道这些事物并不如何重要。



  兰雅神态冷冽地挑了挑嘴角。



  难怪他这次离开书房,没有照以往的习惯给书房上锁。其实他也不如何信任他的下属,只是因为知道书房里没有重要的事物了,才会这么“放心”吧!…



  但兰雅驻足在书房里东张西望的目的,也不是寻什么书册画轴。事实上她对林杉作的“画”常常觉得疑惑。以及认为毫无美感可言。若将那些画轴放到市面上去卖,她讥讽地觉得,能卖出的银子可能连笔墨消耗都补偿不了,而那些买他画的人,多半是觉得这画轴还算厚实。拿回去垫桌子不错。



  兰雅此时只是想找那瓶药。



  她从昨天就开始在思考这件事了。



  在安静漆黑的深夜,她躺在床上,眼皮虽然闭合着,脑海却是清晰一片。总结了最近这两个月听闻的一些话语碎片,将它们拼接在一起,她已经能总结出一条较为完整的信息。



  在老药师走后,过不了多久,林杉也会离开这里。但林杉的伤势外表虽然愈合,其实给身体留下了很严重的遗患。他的头发里开始出现银丝,是最明显的征兆。哪怕那个丑陋的老药师鼓捣出了一种颜料,可以将人的头发染色,但作为近身伺候的婢女,身体发肤上的一些改变是瞒不了的。



  再有就是昨天侍卫山良不慎失口说的那句话。



  林杉不能沾酒?为什么不能沾?如果沾了酒又会如何?



  旁观林杉昨天被侍卫从外头背回来,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似的,沉睡了漫长一夜,兰雅大约已能推测出,如果林杉沾酒,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知这个伪善的家伙在生活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禁忌,不过,只是畏酒这一条,就足够他难熬的了。他的下属各个都是无酒不欢,虽然会为了他着想而尽量节制,但免不了总有碰上的时候。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老药师还能一走了之,必定是留下了什么帮林杉应对这些禁忌的妙招。



  擅长使药,被居所里所有人都尊称一声“老药师”的廖世,若是留下什么妙招,大抵也就是药这种事物。



  回想起林杉刚被侍卫从外头背回来时的情景,兰雅也记得当场有两个人重复提到“药”这个字。虽然这一个字说明不了什么,但搁在已经有了一番斟酌思索的兰雅心里,那就如同一句话里正好差的那个字归位了。



  找出那瓶药!那么待林杉这个伪善的家伙要离开此地时,自己手凭此药作为谈判筹码,才最有可能不被派发回穆老将军府受苦。



  只是偷取一瓶药罢了,还不知道今天能否偷得成。比起穆老将军府后宅那两个残忍的女人会的那些手段,自己的这点偷窃行为简直能排到良善行列了。



  ——善良的人,偶尔也会做些小错事,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呀。



  木架格子里原来摆的画轴册子大约都被清空了,很容易一眼看穿。兰雅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书房里那张过分宽敞的书桌上。在书桌的内侧下方,布置了很多个抽屉。



  兰雅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但她没有立即走近那书桌去拉那些抽屉。她先是走向了书房门口,第二次以极快的速度探出头朝门外扫视了一遍,确定门外的那个侍卫依然还只是站在原来的位置,目光端正视向前方,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然后她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书桌,并走了过去。



  林杉当然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一瓶药就放在抽屉里,哪怕书桌所在的这间书房平时被保护得多么严密。



  虽然婢女兰雅已经认定了林杉是她所鄙视的伪善之人。但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兰雅很清楚如果自己在这书房里窃取的行为被外面的侍卫发现。她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她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并在拉开抽屉的时候尽可能做到将力气放至最轻缓,以便使那抽屉开合的声音也表现得极轻。



  如果她用此时拉开抽屉的轻柔指力去服侍哪个精神紧绷劳累了一天的商人,哪怕那商人久经商界风浪,皮糙心冷。恐怕也能在这温柔细指的一番推动下,获得一种别样的感受。



  费了好半天功夫,检查了所有的抽屉,最后却一无所获,婢女兰雅在有些失望的同时,心里愈是涌起了极大的恼怒。



  她此时只认为,对于这瓶药,她是势在必得。但她仿佛忘了,最初她刚刚动了窃药念头的时候。其实本来只是抱着一种尝试的心态。



  尽管此时的她已经莫名其妙的坚定认为,书房里一定藏着一瓶她可以凭之要挟林杉的药,但检查抽屉的过程实在耗费了太多时间,即便外头的侍卫再木讷,她也不敢再冒险继续待在书房里了。



  不得不说。她的这一自觉心理还是挺精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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