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也对你说过,我不擅使剑。”厉盖终于开口,语调渐渐恢复到决然硬朗,“抱歉,帮不了你。”
“厉伯父每天都要为山积公事劳心。刚才小女子在书房里也已看到了,所以即便您准备亲自教小女子剑术,小女子也不敢有劳伯父。”莫叶说话的口吻忽然变得十分恭敬,到让厉盖初时听得只觉有些刺耳。
“虽然我的确认识许多江湖上的高手,但你若筹谋着让我帮你请剑艺师傅,也是不可能达成的事。”厉盖难得主动一次提前开口。虽是说着拒绝莫叶的话,但没有像初时那样冷绝,而是凭了些理据,“你练了乾照经,便很难获得可以匹配的外练剑术 。不要妄动改变什么。那样只会让你徒增痛苦。你也不会有机会知道散功之法,实际上那跟自残没什么两样,你应该不想在准备做的事还没达成之前那么干。你就死心吧!”
厉盖颇费了一番口舌,话绕一周,还是最后一句话点明他说了这么多的本意。
莫叶盯着厉盖,忽然很想爆粗。
京都居民习惯甩出口的一句粗话,若不严格较真,也算不得侮辱人,只是一种很普遍的情绪宣泄。
不过莫叶刚刚才对厉盖说了那样一番无比礼敬的话,尽管还有些修缮不了的虚情假意显露,但如果后头她就来这么一句市井粗话,强烈反差当中,这种粗话还是能存在一些伤人的劲头。
所以她只是动了一下唇形,终是将那句粗俗的话忍了下去。
厉盖此刻却已经转过了身形,不过他并非是准备避开莫叶几欲喷出口的粗话。他在转身后投远目光,视线里只容下两个人并肩快步走来。
两个腰板挺得笔直的灰黑劲装男子并肩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脚步却似有些故意放慢,与他们浑身自然透露出的那种精神气有些不搭。
为左那位是体格瘦削偏矮,但脚步如猫一样轻微的侍剑武卫荣术,他的双手还是那么稳定地立握一柄三尺七分、长度偏超了的剑。
尽管统领大人已经表明,他并不擅长用剑,荣术自己也很清楚,今时的统领大人虽然已很少动兵刃,但他如果一定要用,也绝对是拔刀趁手,但荣术只要一天没听到大人亲口施令撤剑,他就会继续将这侍剑武卫的差事稳稳做下去。
——哪怕凭他本来所拥的特长,如果就这么忽然让他改职,要形影不离带着这样一把立起来快要高过他肩膀的剑,会让他常有一种被竹签子撑得没法蜷身匿迹的不好感觉。
荣术右手边与他着装无差的男子即是伍书了。
比起荣术,伍书的体格则显得高伟许多。或许他更适合替代荣术,做一个气势昂扬的侍剑武卫,而不是只在夜间行动的密探,致使他与荣术勉强算共事了一个月,可两人彼此间到了今天才算第一次见面。
与去时微异,和荣术一起返回的伍书手里多了一个匣子。
个头不大、外表也打磨得很精细的一个正方匣子,应该也不太重,但单手托它在掌心的伍书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是一丝也未轻松。并非是他此时心情阴沉。而是那种严肃郑重的氛围从他脸孔神情里透出来,让旁人看去,不敢心起毫厘地戏谑。…
从褐漆正方匣子外表制作的精致程度上来看,匣子里装的东西应该与它的封装风格匹配。怕是来头不小。
当莫叶看见这两个人从统领大人的书房内走出,她顿时也理了理心绪,端正以待。伍书看到她时的目光十分平静,但他眼中的严肃神态并未因为他熟识她的缘故而稍微缓和分毫,这已经是在给她某种提示了。
而莫叶也不认为那盒子里是金银财宝,她脑子不差,清楚记得统领大人、厉伯父刚才突然出声那一喝,是叫这两人去兵器房了。
统领府一共有三个书房。最大的那个书房兼有议会厅的用途,日常工作中倒是不常启用。统领大人还有一个较为私人的书房,监管十分森严。伍书三年前盗乾照经就是去的那里,也是在那里失手被惩。
而统领大人清早办公用的这个书房,则是统领府最常使用的厅堂配置。
这间书房平时都是敞开着交纵的三面大门,但其实它在建造之初,是经过了一番考量的。统领府占地面积虽大。可但凡有重要位置的府吏或武卫行动,一般都需要从此处经过。
府院中所有职属的工作都是服务于京都外城防和内城秩序,统领大人对此强留心眼,除非是要与一众京都守备军将领、或者京中带旨令来的公干商议要事,会去另外两处书房,其它时间,统领大人就坐在这有些类同走廊的书房里 。
虽然这种办公环境稍显得折了他的身份。但在这处府院待过一段时间的职员都应该能体会到,这处书房就是整个统领府的大脑中枢,统领大人亲自把关,无人敢轻视。并且这种严肃以待、微微绷紧的精神,正是通过这间书房,呈环绕状散开在占地宽敞的整个府院。
然而荣术是才从四组外放部脱离。回到四组留京部养病数月,后转入统领府武卫编制,只不过月余时间,按照常理,他本来还没那么容易适应统领府大院里的这种工作氛围。
可当他与伍书遵照统领大人刚才发出地指令。一齐快步去了统领府内设的兵器房,找那位姓铁的兵工高手拿了那盒子,回来时他整个人的精神便彻底冷却下来。
伍书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应该只算半个的职属搭档,按理说也该寒暄几句,在去兵器房的路上,两人也的确互聊了几句。这两人担任的都是密探工种,虽然在此之前他们任职的地理位置差距颇大,但行业内的共通处,还是让这两人很快熟络了。
但等他从兵器房出来,走在这处他已无比熟悉了的统领府大院,他却顿时也失去了说闲话的心情。
倒不是兵器房那怪号“二铁”的家伙因为天天呆在黑屋子里而憋出闷病,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活人,就又向他俩展示他最新破除的暗杀器物……一切只因为他手中那正方小匣子里的东西。
伍书觉得手里托着的东西重不亚于一钧铅石,但他必须以托举这个姿势端着它,才能略微表达一下自己此时的心情。
离开兵器房时,荣术和伍书心里都想说一句话:二铁那个怪物!
南昭境域内,特别是京都内城这片地域,为了以最快速度肃清建国初期那种诸如贼匪四窜、当街可割头卖钱的混乱的秩序,禁铁令很早就颁布实施下来。
在此严令面前,京都居民就是想买把菜刀,都要登记造册。…
这项禁令至今已行使了有十多个年头了,目前还未有丝毫松缓的迹象,好在京都居民差不多也习惯了。
谁没事隔三差五去铁铺打刀?近年来市场街道上倒确实已没了那种动不动就挥刀拔剑的凶人,而且在官方登记过的几家铁铺,卖的铁器质量明显比以往好多了,贵点也值得,如今京人大多兜里都不差那点钱……这总归是有利民生的事,普通老百姓渐渐也打心里赞同支持。
但这只是对寻常人而言的律令规则,对于有特殊需求的部门,当然还是须要特别对待的。
禁铁令对于军方来说,基本就等于是废令了。而身为京都守备军团的上级指挥部,统领府院不但可以无视这项如今已深深印刻在每一个京都居民心里的禁令,还可以大摇大摆往上踩几脚。
当然,这项禁令是皇帝拟定的。不论皇帝对他那位如今担任守备军统领的义弟如何放特权,统领府院都必须自觉点,不能真的直接拂了帝君的脸面。
统领府院配备有专属自己的兵器房,这是皇帝知道的事,但京官同僚对此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既是配合,也是忌惮。
统领府兵器房的作用和特权是绝对独立、以及几近跨越全部军工限制的存在,但它自身又必须遵守三项规则:无储备资格、禁止涉事大型军工,第三条是最严苛的,参与兵器房事宜的技研职员。终生不能离开兵器房所在的那处独院。
所以,虽然兵器房的技研职员平时也可以在院子里坐着晒一会儿太阳,但他们的精神状态,从来都像是沉睡数年方才醒的样子 。府院武卫有时也会称他们为:黑屋子里的人。
然而身处这所“黑屋子”里的人,手中技艺越高。就越是持着自愿心态进去的人。他们似乎天生喜欢跟冰冷的金属打交道,这份热爱超过了接触温热的活人。统领府的特权,让他们在这里,可以接触到全国最精锐的冰冷器物。
而在统领府院待的时间需要足够久、或者说唯有跟着王炽从北边血里火里一路拼杀过来的嫡系军将,才能确定,这位“黑屋子”里怪号“二黑”的铁器怪才,是因为看了一样神器的切分图。才终于愿意跟统领府签下一张“卖身契”,并成为“黑屋子”里待得最久的第一人。
但对于这一萦绕着浓厚传奇色彩的传闻,伍书则是在很早以前,他才编入统领府武卫序列没过多久的时候,就得到了统领大人亲言描述和证实。
只因为统领大人在那时,就把那传奇神器仅存于世的另一枚交给了他。
此神器。即是伍书从不离身的那枚四孔小盒子。
伍书曾听统领大人解释,这个小盒子原来一共有两枚。从外围看,它是一个整体,但它其实是可以开启的。只是能掌握这项开启技术的,只有林杉一人。
为了保护这盒子里的秘密。林杉未将开启它的方法再告诉第二人,而这个决定,连他们的义兄王炽、也就是当今天子,同样表示许可。
不过,林杉至今也只做过一次开启此盒子的事,因为这盒子一旦打开,就无法还原了。而早些年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也正是为了换二铁的那一纸卖身契。
当年二铁在听说了这样器物的神奇之处以后,瞬间心生极大的兴趣,在外观了小盒子的功能展示以后,当即放豪言说可以将其仿制出来,把在场之人都吓了一大跳。…
但他旋即又放出仿制前提,就是必须再看一遍盒子内部的构造。
与二铁有过类似工作经验的林杉对此表示理解,但他同时又犯难起来,至此二铁才知道,这“神器”一旦开启,便无法复原。
惜“器”如命的二铁知道了如果要满足自己的爱好就要破坏掉这样“神器”,他也渐渐心生放弃的念头,正待他要离开,却见去了后堂与一个人商量了许久后返回的林杉居然主动同意了他初时的请求!
二铁应该没有自己的全名,他只在行内有个称呼:铁狂。
他的狂,除了直白地表现在称呼上,以及大部分都体现在他的才气上,再就是有一些,蕴在他的脾气上。
在他看来,拆开那敛神在一个盒子形体里的神器,就等于是杀死了一条性命。为此,他必须作出偿报,所以他给了林杉一个任开条件的机会,林杉当然不会真要他的命,但最终结果也差不多等于是这个样子了。
铁狂也没犹豫,大笔一挥,签下卖身契,就此留在了统领府兵器房。自此以后,铁狂醉心于仿制“神器”的大业。也没提过要离开的意念。
而因为进此“黑屋子”要接触的事物大多都太需要保密精神了,铁狂在研究器物的时候,不喜欢与舌杂的人闲话,也不希望他还没有弄明白的理论提前泄密。所以“黑屋子”渐渐立令,进去了的人,便都像铁狂这样,需签一道终生制契约。
对于喜欢这个行业的人而言,待在“黑屋子”里的日子,是快乐与痛苦同在的。但对于痴迷此道的铁狂来说,他在这里只会感觉快乐,还有一些责任。
“黑屋子”里的人过着近乎蹲大牢一样的日子,不过俸禄伙食之类的待遇,规格又是非常高的。除此之外。每天还会有固定的时间段,让他们出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这也是必须的章程。否则过着这样日子的人即便热情再高、不怕孤独寂寞,也会很快忽然得病死去。
待在屋子里越久的人,是越盼望得见天日 。但铁狂在这方面显得有些孤僻。看守院子的武卫资历积厚了,也意识到这一问题,不但将提防他番强出院的心态撤了大半,还常常主动招呼不出屋的铁狂,到院子里多与人聊聊天。
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变成这样,他们倒有些怕了,怕铁狂如铁一样意念牢固的心。也要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崩溃了。
因为武卫们发现,铁狂近段时间,愈发变得喜欢跟自己讲话,以及指着“黑屋子”里冰冷的铁器,将其比拟为人,进行对话。还各种情态都有,俨然快成了说戏的艺人。
起初,守护兵器房独院的武卫差点还以为屋子里忽然又冒出一个铁狂来,“二铁”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又有人认为,是不是铁狂孤独久了。长出了两个脑子?
一个人长两个脑子,是俗语说法,但凭的理却不全是儿戏。的确有医者见过这类人,总以为身边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其实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就是精神病。
铁狂刚入兵器房时,与他共事的帮手都称他似乎比常人多长了一个脑子,但那是夸他的说法,与现在这“二铁”绰号的来头可不一样。
起初给他当过帮工的人都很惊讶,一个工匠的手居然可以巧到那种程度。铁狂名虽狂,但心思运作起来,却是一丝不苟。但他口头上又常常说出与他的工科技巧悖逆的话,频频让在他身边帮忙的工匠,要像对待鲜活生命一样料理那些冰冷的金属器械。…
他与冰冷的铁器说话,就是他将它们当做生命对待的表现。
事实上也还有人诚心认同他的这个观念,因为从他手里创造出来的某些金属器械,似乎真就有了其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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