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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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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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样子,今天邢老汉又得很晚回来了,家里就剩邢老汉的独子待着。不过厨房储备有邢老汉也不知道是今早还是昨天烙好的菜饼,不用做晚饭也饿不着孩子。



  邢家正门前的空地上,一个约五、六岁模样的男童以木桩为凳,歪着身子坐着。他用手掌撑着半边脸,歪头望着身前地上的一堆木块,然后目光落到了木块堆一旁地上躺着的一把大斧子上,脸上露出一片泛着童稚气息的沉郁。半晌,他站起身去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把菜刀。



  男童走近木柴堆,把斧头拖着扔到一边,然后搬起一根圆柱形的木柴段,端正摆好,接着站到竖起的木柴段旁边并脚站好,屏足一口气,双手举起了菜刀。
(010)、邢家村口的一堆柴
  只是,他这一刀还没砍下,就缓缓垂下了手。一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马车行到他家门口近处时,慢慢停了下来。骏马铁蹄撞地的声响让他侧目去看,然而只一眼,他的注意力就全被那辆马车给吸引了去。



  马车,他只在镇上见过一次。听爹爹说能坐轿坐马车的人,都不是寻常人,但他并不懂不是寻常人的人又能怎么样,他只是好奇和喜欢那匹架着车辕的骏马。它的个头比村长家的牛要壮实、高大,马眼比牛眼要小一点,但是非常明亮,让他忍不住想要走近去摸摸、看看。



  但他没有动,只是双手握着菜刀站在原地,因为他答应爹爹在家看家,不要沾惹陌生人,但是他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的心意。



  林杉吩咐马安停车,却是因为他认出了刑老汉家门口的一株杏树。京都那条走过无数权贵人物的杏杉道上,两纵杏树早已经花开满枝。然而这株孤零零立在邢家村村口的杏树,虽未开片瓣,却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心神安宁了一瞬。今晚他决定在此处留宿。



  下了车来,遥望了那株杏树一会,准备观察一下四周环境的他这才看到那个持刀呆立于家门前的男童。男童的目光清澈无害,让林杉忍不住注目了一会,然而当男童发觉自己的目光与那个陌生的年轻叔叔碰到一起时,他连忙回头,目光重新落到地上那竖起的柴棍上,再次扬起了手里的菜刀。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那个陌生叔叔的喊声:



  “等一下!”



  男童闻声侧头看向林杉,手中举着菜刀的姿势却是没有变。



  林杉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向他走近,同时缓言说道:“你准备用菜刀劈柴吗?”



  在男童眼中,林杉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口音也有些不一样,这就更是加深了孩子心里的那点对陌生人的畏惧。所以尽管林杉语气轻缓,男童却并未开口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后轻轻点了点头。



  “劈柴应该用斧,切菜才用刀。”林杉说着已经走近柴堆。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斧头,再站直身子的时候,就见那男童握着菜刀的手慢慢垂下,眼中惧意更浓,人已是退后了几步。



  林杉并不在意,也不考虑是不是要说点安抚小孩子的话,让他与自己亲近点,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菜刀天生是用来切菜的,你若用菜刀劈柴,劈不成柴,还毁坏菜刀,以后你要用菜刀切菜时,还要花时间修补。而斧头冷在一旁生锈,再要用时,又得花时间磨斧。”



  林杉说这段话,似乎忽略了一个五岁孩童的理解能力。不过眼前这个男童虽然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林杉的话,却总算是肯开口,他望着林杉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我挥不动斧头,用斧头劈柴,根本不可能。”



  林杉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是对的,因此,无论你用什么工具,从你准备劈柴开始,你就在做错误的事。以你的年纪,不该做劈柴的事。”



  男童闻言目光一垂,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慢慢说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帮我爹爹干活,村里的人都说我爹爹像老头,都是累的,我想帮他干活,让他能多休息一会儿,他就不会老得那么快了。”



  林杉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升起一抹怜惜之意,沉吟了一下后说道:“但你实在太小,做不来这活,不过你可以为你父亲做饭,让他每顿都吃得饱,吃得安稳,人就会健康强壮。”



  “可是我爹说,做饭是女人做的事,男人进厨房,就变成女人了。”



  男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惹得林杉顿时失笑。一笑过后,林杉的目光落在男童手中的菜刀上,笑盈盈的说道:“那你刚才进厨房了么?你现在是男是女?”



  男童闻言顿时将头埋得极低,低声嘀咕道:“反正爹爹肯定不同意我天天在家做饭的,而且他经常一天不回,我做了也没人吃。”



  林杉闻言心中有些诧异,住在村落里,有户有田的人一般都是以种田这种保守的劳动为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对,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孩子。但他面色上并没有显露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男童低头答道:“打猎。”



  林杉听后想了想,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水塘,然后回头对男童说道:“水塘又大又深,你父亲估计也不放心让你去水塘边洗菜浣衣了,难怪你会想到劈柴。”



  男童忽然抬起头望着林杉说道:“可是,听了先生的话,我又不想劈柴了。”



  林杉温和的说道:“劈柴是一件考验耐心、臂力和毅力的事,它本身并无错,而且非常适合男孩子来做。问题的关键只是在于你个头太小,太早做这类工作,不但成绩不好,反而容易伤到自身。你还在长身体,若伤到自己,恐怕遗祸一生。”



  他说到这里,将斧头搁在脚边,然后用手在地上抹了一手尘土,拍了拍手,才又抓起斧头柄,将斧头扬起,双目中神情一凝,接着直劈而下。



  望着眼前那竖起的圆筒木被林杉一斧干脆的劈成了两瓣,切口处还十分平滑,男童不禁微微张嘴,禁不住就喊道:“哇,先生好厉害!我爹爹劈柴都没你这么好看。”



  林杉微笑着看着他,手中的斧头已经立在身旁。他随手将手掌覆在斧头的木柄上,摩挲着那斧柄截口处,掌心感受着年轮的一圈圈带来的沙质感,用平缓的语气解释道:“劈柴的目的不是为了做样子给别人看。不过,如果劈柴的动作按照一定的规律来,不但不会觉得那么累,这把式也会很自然的让人看了觉得好看。”



  男童疑惑的看着他,目光透出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马车那边传来马安的喊声:“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杉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自己只是路过这孩子的家门前,因为那株不开花的杏树而念起旧日之事,所以才下了马车来看看。又因瞧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准备拿菜刀劈柴,就有些好奇的多驻足了一会,不料后面就发生了这么多对话。



  虽然他的确是准备在这个村庄借宿一宿,但也不至于对一个才五岁左右的孩童说这么多。也许这孩子根本就无法明白,他说了许久不但等于白说,还会增添对方的困扰。孩子,就该活在孩子的世界里。



  无声的叹了口气,林杉的手离开了斧柄,正准备离开,却见那男童忽然朝他做了一个深揖礼!



  他的动作其实并不标准,但当他抬起头来时,眼神认真而坚定。林杉再看到这副眼神,恍然又悟了,原来自己留步说了这么多,也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的清澈天真,令他喜爱,而这种眼神的认真笃定,令他喜欢。



  就听男童礼毕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先生!请先生授小子一课!”



  林杉看着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心中忽然萌生一抹狡黠意图,微微偏头对他说道:“那你拿什么报答我?”



  男童那认真的表情在他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泄气一半,尴尬了一会后才认真的说道:“小子家贫,但有清水可以为先生解渴,可任先生取饮,还有。。。。。。菜饼两片,只要先生不嫌弃。”



  够现实,也够诚意!林杉心中默道一句,他只是安静的朝男童竖了个大拇指。接着他朝马安说道:“你先和黎婶安顿下来,我过一会就回去。”



  然后他重新抓起那把斧头,一脸肃然的对那孩童说道:“我就教你这一课,但你只能在一旁看着,能学多少就靠你自己了。这堆柴有多少根,你就有多少次看着我劈柴姿势的机会。注意听我的讲解,待这堆柴劈完,我便不再对此事多教你一字半句。”



  男童一见,脸上认真而夹着尴尬的表情顿时消散一空,并不畏惧林杉话语中的严肃,而是满眼喜悦与兴奋的重重点头。



  从黄昏到日落,再到夜幕的降临,邢家门口,一直有劈柴声和说话声在响起,也曾惊动过村里的人,端着粗陶碗一边吃晚饭一边旁观。



  因为那辆马车就停在一旁,而林杉说话的口音微异,神情打扮也不似农夫,虽然衣着朴素,但裁剪和针脚都十分讲究,懂行的人猜测和顾忌他的身份,没有多作口头讨论,而是将这些发现在村民之间低声传递。



  偶有个别十分好奇的人,忍不住问了那邢家的孩子。正在专心看林杉劈柴的每个动作的男童只回了一句话,称林杉为县里‘礼正堂’的先生,大家顿时禁了口舌,不少人面露讶异,接着便陆续离开了。



  当最后一根筒柴被劈开,林杉终于放下斧头,望着那堆木柴,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虽然身怀一点武艺,并且在劈柴的时候运用进去,但劈柴除了讲究技术,其实也是一项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儿。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穿梭于笔墨纸砚之间的他忽然来劈柴,顿时明显感觉到有些体力消耗过度。



  深深几个呼吸后,林杉才对那孩童说道:“刚才我所讲的握斧点,着力点,以及抬斧劈斧时呼吸的配合,你都记住了吗?”
(011)、宣泄
  男童望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林杉见他认真的模样,心中没来由的自嘲一句:我这是不是有点做得过了?能生火做饭的柴就是好柴,何必教一个孩子,劈柴都要劈得这么精准?



  他正自嘲着,忽然听到一旁男童有些吃惊的说道:“先生,你的手都起泡了!”



  林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那孩子却已是飞快的向厨房跑去。过了一会儿,就见他端着一个面盆走了出来,林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听他说道:“我帮先生洗手,我爹说,伤口要及时洗干净才好得快。”



  林杉对此没有说什么,就着一根劈柴坐下,任由那孩子为自己洗手。只是孩子始终是孩子,拿捏不好轻重,又或许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一番鼓捣弄得林杉不时皱眉,但他并不责怪这孩子。此刻的他有着一种奇怪的心境,虽然手掌的破皮处在这男童的服侍清洗下并不舒服,但他的心里却是觉得十分安宁。



  孩童帮他洗手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林杉也正看着他,并且当两人目光相触的时候,他已开口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孩童认真答道:“小子姓邢,叫刑风。”他答毕旋即又反问:“请教先生,贵姓大名。”



  林杉却并未回答,而是绕了个弯问道:“你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就告诉别人我是‘礼正堂’的先生?”



  刑风笑着说道:“我听人说‘礼正堂’的教学先生又有才学又神奇,所以我就猜。。。。。。”他说到这里时语气一顿,目中流露出一丝讶异,调转话头说道:“难道先生不是。。。。。。?”



  林杉轻轻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还是在责怪刑风,只是说道:“撒谎终究是不对的。”



  刑风对此没有心虚的意思,也没有狡辩,只是在一怔后才有些犹豫的说道:“我只是想,能安静的看先生授课。”



  他说完这句话后低头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林杉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破眼前的安静,他等待他的解释。



  果不其然,片刻后刑风终于抬起头来,认真的解释道:“也许我是在撒谎,但我没有害人的意思,我爹爹告诉我,撒谎不可怕,最怕为了害人而撒谎,最可恶的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说谎,对自己说过的谎话死不承认。”



  “嗯,你父亲这话说得在理。”林杉点了点头,又说道:“以后即使你不能进学堂,跟着你父亲学习,一样能长成好男儿。”



  “我会的。”刑风认真点头。



  “不过我还是想叮嘱你一句。”林杉望着他静静的说道:“你现在人微言轻,说错什么也没人会太在意,但等你长大了,就需要谨慎。假设‘礼正堂’不是学堂,而是衙门正在围剿的山寨,我岂非要因你一句话惹上无妄的麻烦?人言可畏,敦正之人解决自身麻烦的办法有很多种,但绝不是将麻烦推开这么简单。”



  刑风默默听着,心里有些艰难的理解着林杉所说的话,直到最后,他才有些吃惊和后怕起来,连忙道歉。



  林杉笑了笑,说道:“你只是个孩子,犯点错不算什么,但这男子汉的骨气可不能因为怕犯小错而从小就丢了。”



  刑风呆了一呆,但终于憨厚的笑了起来。



  等刑风为林杉擦干手,他也准备起身离开了。



  只是刑风见林杉似乎什么也不要的样子,心里一直在担忧的师资问题慢慢消散,但又化成一个疑问盘旋起来。他见林杉站起身来,将要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你为什么会帮我劈柴呢?我。。。。。。”



  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爹爹说,不要轻易接受陌生人的恩惠。有些人主动帮你,其实并不是想对你好。。。。。。他们可能是有目的的帮你。”



  林杉闻言不禁心中感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因为什么都要自己去亲力亲为的争取才能得到,所以眼前这个孩子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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