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当初用启毁掉其中一只作为代价,换取铁狂的一张终身契约,这个交易是划算的。
有一些不可复制的东西,便最好只独由一人管控。如果那另一只盒子没有被林杉启毁。考虑它的特性,可以说它通神,但也可以说它是恐怖,所以它的命运,很可能是要被封藏。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它化归到另外一种用途上。
签了终身契约,进入“黑屋子”,得以天天近距离观察那枚已经解体的“神器”,铁狂其实在第三年就已经制作出了仿制品。不过,神器的原物有四孔,铁狂只仿制出一孔,目前他出手制作的仿制品主要配发给二组和四组,虽然与原物的功能相差还很大,但已经给南昭的谍探系统贡献了不少价值力了。
再说了,此神器的原物仅存品现在被伍书拥有,惯常能启用的也只是两孔,如此比较,铁狂能仿制一孔,已经是极为接近通神的创举了。…
但在今天,接到了统领大人指令后,伍书与荣术一起去兵器房,这才知道,铁狂居然已经仿制出第二孔。
他的这份技艺水准搁在当世,已能称完美模拟了。
知晓是厉盖的指令,铁狂很快就把匣子交了出来,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并且神情显得很怅然。
多余的话,当然有他的助手会说,而在从黑屋子里的助匠那儿知道匣中物时,伍书除了惊讶忘言,随后也明白了,为什么近段时间铁狂忽然变得异常话痨,而在今天又怅然成这个样子。
但除了在离开那处院子时,让守护的武卫近段时间多与铁狂聊天,伍书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这个发间已现花白的器艺大师做些什么。
铁狂一定又要“心死”一段时间了,仿制出一孔的时候,前期他也表现有那种对铁聊天的神经质迹象,之后他就怅然若失了许久,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精神,继续了对第二孔的钻研解析。
只是仿制二孔的过程,实在太漫长了,并且听黑屋子里的几个助匠透露,二孔的仿造质量,在铁狂自己看来,只能算半残,但他却已有了放弃再继续的念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像他这样的痴人,一旦主动放弃自己最为之痴心的事业,很可能就等于是彻底死心了。
人对于死物地热爱,需要付出比对活物更多一份的热情,因为活物可以与人互动,激发出一定的活力来源,但要一个人对死物也热爱这么久,这么久地幻想着它的全部。其精神力包含的执着之强,旁人真的难以衡量。
但这又如绷紧的弦,断了就很难接上了。只是不知道铁狂此时的惆怅,是主动的放松自己。还是他的心弦崩断了?
当掌托褐漆正方匣子的侍从走到京都守备军统领厉大人身边时,厉大人并没有立即接过盒子,而是先问了一句:“是二铁亲手交出来的么?”
在统领府任职过一段时间的人应该都能很清晰地体会到统领大人的行事风格了。
对于这样精密器械,统领大人只认从它的制作者手里托出的那一份,但他绝没有轻视薄情的意思,他称呼铁狂一声“二铁”,用的还是这怪号刚出来时的意思。
铁狂有双智,不同于常人,厉盖也赞同。
对于厉统领的确认式问话,伍书认真谨慎地点了一下头。他虽然没说话。但实际上内心还是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先按下了心里的那份担忧,决定择日再跟眼前这位上司彻谈一下铁狂的事。
厉盖得到回答后,表示满意地微微一笑,但他仍没有伸手接那盒子。只是侧目看向此时已经收起刚才那种种形色各异的情绪,脸孔严整得如铁砖一样的莫叶,忽然问道:“刚才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墓在哪儿么?我可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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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去年早了将近一个月,深冬枯黄的茅草到了今天,已经全部被新长出来的那嫩绿一茬覆盖。有的茅草还开始拔嫩穗了。
石乙看着坟垛上的青草随风招摇,不禁想象到,当茅草穗儿老掉时绽开了白绒花,这片大抵都埋着贫苦人,因而少立碑的野坟地,一定会变得很漂亮。
白色的茅草花如雾一样浮在青色的茅草叶儿上头。风一吹过,便如地面洒向天空的雪沫,亦如每年都会在初夏翻新一遍的白色冥番。…
如果清晨再来一场雾,那境界就更妙了。看来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会挑住处,可能是视物眼光因为生死有别。境界自然也变得不一样了吧?石乙在心里如此想着,又环顾了四野一周。
扫墓文化里的某项自觉性,不知为何,在当今这个科学很落伍的时代,倒还蛮深入人心。
可能是因为身处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他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人拥有更多的谋生方法,主要依靠山林自然环境来蓄水和耕种的生存条件,让人们更加依赖和自觉的保护林木这种最庞大的自然设施。
当然,这种先进的思想,在当世可能还是有谁提倡过,所以才会全面到了参与进这个时代的律法,不仅是普通民众有这种自觉心,京都府还培训了一群官兵,连自然落雷劈出的山林大火,都有官府及时派人扑救。
但如果真有异世界、或者准确说是未来世界的先进思想跨时间提前参与到当世建设,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历史的固有进程悄然抹掉?
因为有某一件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让石乙时常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若搁在以前的他身上,一定会觉得很无稽可笑,属于那种女孩子才爱想象的梦幻影像。
但时至如今,石乙已经能确定,在三年前那天睁开眼的自己不是还处于梦境里,而是确确实实活在现实,只是到了另一个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虽然存在许多问题,不如自己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问题的主要因由,就在于两个字:落后。
可至少自己还活着,还有五感和行动力,还能交朋友,做自己爱做的事。
若是自己还在原来那个世界,应该已经死了吧?
那个世界再先进的医疗科学,应该也救不了脑干被铅弹击穿的重伤……
喃喃自语到这里的石乙忍不住举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暗暗想道:还是活着好……
前世自己的求职履历真的太操淡了,都不把退役兵当人才……还好前世死透了,虽然现在精神记忆还在,回想起来还有些胆寒,但没有持伤残证继续活在前世靠领福利金度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得这儿呢?
如果有神灵控制着这一切,那自己来这儿的理由、或者说是义务,究竟是什么呢?
………
(827)、以物易物
…
这一路行来,他从未让莫叶离开过他的视野。即便是在她方便的时候,他也就站在最多十步以外。虽然别过脸去,却是会倒数时间的。
头几次这样的时候,莫叶曾经恶趣味的想到:站这么近,尿了多久,或者说她拉了几坨,他是不是也要心中有数啊?
可这厮自己倒讲究,轮到他方便的时候,多半像放牛的牧童一样,将她当做牛绑在某棵树旁动弹不得,然后他自己就钻草丛去了。
经过昨天那事儿,莫叶再看见此人,心里就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你不是每逢方便必钻草丛么?我祝你也遇到蛇,最好是一击命中的那种。然后数天过去,终于有一个或是为打柴而经过的人,在杂草地里看见了一具裸nan尸体,那该是多么解意的场景啊!
不过,这种事情最多也就是想想罢了。以这个杀手的职业素养,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这几天露宿郊野,在休息之前,他都会将地点仔细检查一遍。而且早在离京之前,他就准备好了极为纯正的雄黄药囊。
除非他也运气极“好”的一脚踩在某条路过的毒蛇身上……算了吧,那种“好运”只会砸她……
莫叶盯着树下那人,心中的念头渐渐往比较龌龊的方向发展,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她在这个杀手眼皮子底下根本无计可施,上上次她是借了伍书的帮忙,但这杀手忌惮的其实是伍书能使用的统领府力量;而上一次她从京都西大门逃脱,则是借助了城防规则,个人武力再强也不是国家机器的对手。
但现在,一对一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的情况下,她根本拿不出半点可行使的逃走策略。
这不能怪莫叶愚笨,一直以来她的生活理念就是强大自身,以及不要给别人造成负担,这种意识模式跟她的成长经历有着密切关联。
而职业杀手凌厉的生活态度、具体说来应该是生存态度。比莫叶更加严厉苛刻。强大自身、磨砺刺杀技巧不过是日常必行基本功,除此之外,年十七的他,已经有过数百次的刺杀演练和数次实际刺杀经验。这是莫叶无论怎么练习,也学不来的。
——如果不是宗门的传信一直都在变,使凌厉出手有了迟疑,不知道已经让莫叶死多少次了。
在这样强的对手面前,莫叶一时逃不掉,但自己又很爱惜生命,从未想过一死解千愁,同时也不想激怒这手上有人命的家伙,给自己平添麻烦痛苦,于是就只能在心里诅咒他几句解恨。介于莫叶小时候被师父丢到文化底蕴极高的礼正书院待了几年。以至于凭她的个人修养还不错,骂人这种粗陋之事她不做,但其实吧,损人的功力一点不弱。
但凌厉的眼力也不弱。
对于他杀过的那几个人,他还记得他们的眼神。各式各样的都有。在他的宗门,除了有一种直来直去的杀手,还有一种以伪装为特长的杀手,他大约属于后者。而像他这样的杀手,拿到的人命单子都比较贵,都是身份不俗的人。这样的人必定前仆后从,除了是一种身份的显现。与职能对应的驭人需求,也是因为这样的人必定仇家也不少。
像凌厉这样做割首生意的杀手,要想拉高成功概率的同时又尽可能降低损耗风险——毕竟培养一名优秀杀手也是很耗钱的,还要时间,哪行哪业人才都是最贵的成本——于是,伪装型杀手功劳甚巨。…
上次在下河郡那单生意。凌厉就是中途悄然换掉了那个西席先生,才能借助郡守大人对西席先生的信任,轻而易举避开所有随从,成功割首回宗门还交单子。只是那位郡守大人得罪的人有点多了,他自己刚死。家里正乱着,就有仇人趁机杀上门来一窝全端了。
扮演刺杀目标所熟悉的人,利用某种信任削弱目标的防范之心,这一招刺杀技巧说来简单,实际操作却颇为考验人。拿下河郡那件事来说,虽然宗门提供了详尽的资料以及一些易容的工具,这些资料来之不易,但在事情的实际进行中,会发生的变故不可预料,那时宗门的资料再细致,可能都帮不上忙,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凌厉自觉杀下河郡郡守那次还算是容易的,这与他的经验增长有些关联,而他最难忘记出道第一次杀的那个人。不知道是那个人太过狡诈,还是因为那时的他刺杀技巧过于生硬,总之在那次之后,即便有宗门提供的详尽资料,以及宗门易容高手的改妆,他还是习惯性地更相信自己眼中所见。
必须承认,他这种深埋在心里的意念救过他很多次,也包括现在手中这个任务。
在宗门提供的相关资料中,对这个女子的描述有着诸多失误,凌厉很惊讶于宗门负责收集情报的那十几个人是不是集体生病了?从未见过他们出这么大的漏子。其中可能会造成恐怖后果的那一条,就是“此女不擅武”,可实际情况却是,这个女子有着不俗的内家功。
只是,她就像一把没有开锋的刀或剑,本身很强,但总差了一点什么。
钝刀子割肉虽然颇为费劲,但只要力气用得足,大不了把肉捶断,把人的头打破,骨头打折……总之,钝刀子也能杀人。凌厉每次仔细想这事儿,总有些后怕,如果这一次不是他早在雾山上见过此女的手段、不是此女还没有杀过人、对杀生心存迟疑,在这次任务中死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
而这一次自己躲过了,会不会有类似的下一次?宗门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有意的想让自己陨在这一次里?毕竟这次要杀的对象,身份“贵”得极为古怪。
此时他看着被毒蛇咬伤后昏睡了大半夜的她醒来,看着她笔直注视过来的目光,除了有一点悲伤,大约还是跟毒发身亡的那个丑陋男人有关,剩下的就只有平静。
教他的师傅曾说过,一个人在大波折面前如果能保持镇定,心平气和。那只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此人对生命十分热忱,并且这种热忱多半倾向于自尊、自爱、自救。第二,此人对生命已经看淡。漠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他所有生命,有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这种人当然无惧于任何的危险与要挟。
对这两类人,凌厉都心持敬意。他虽然是个杀手,他是个杀手却不嗜杀。这世上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与人无争,他尊重这些人过日子的权利。
但是眼前这个年少女子,似乎处在那两类人中间。
她本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如一粟流落到某地某村,而那将是平安的一生。宗门再能搜人,也是要根据某些个特征行事的。而静谧的村庄里寻常百姓没有那么多独特个性,普普通通却是身份最严谨的掩护。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些名人总会在功成身退之际选择回乡。…
她也可以高高在上无比风光,毕竟她的真实身份就摆在那里,但她却被一种另类的方式圈养在宫外。她这样不高不低的待着。也难怪那个买她命的人时常挂心着她。
就连他这个身在局外的杀手,也有些好奇做此安排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