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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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7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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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自己孩子的数量来过滤这种病症发病的概率,实在是一种太过残酷诛心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治愈之术,自此彻底断绝笼罩在严家家族头顶将近百年的阴云。



  不论是为了严行之这个严家独孙的将来考虑,还是残酷一点的说,要他去药谷只是以本身做一次尝试。这或许都是严广身为太医局主正官,身份尊贵,却未阻止自己唯一的孙子拜在臭名远扬的药鬼名下,世家子弟却甘愿只做一个小药童的原因。



  ——尽管,严行之自己倒没想这么多,能做廖世的跟班药童并未令他觉得委屈,反而很为之欣喜。…



  与这个严家独孙近邻而居将近三年时间。林杉也曾多次犹豫过,是不是该将严广的某种想法透露一些给他。这样即便今后的治疗不能取得成功,他也能早些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林杉很快就发现,对于此事,自己可能思虑过重了,或者说是自己根本未能把握这个年轻人的真实想法。



  这个年轻人不仅觉得自己随行廖世身后这么久却只混得一个小药童的名头。并不是什么特吃亏受屈的事,同时,这个年轻人跟着廖世的动机里,居然几乎找不到多少着急给自己治病的影子。



  年轻人仿佛真的只是想拜入药师门下,精研药理。他时常向廖世求教。跟着廖世摸索着这片贫瘠土地上能找到的一切可入药材料,并仔细做好笔记。



  如此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之中,他已经在慢慢发生病变的身体当然会有些吃不消,但即便是在体虚到只能卧床休息的时候,他也几乎不主动与廖世提起严家那种家族怪病。



  仿佛忘却此事,便等于可以忘却病痛。



  既然已隐见他有此心境,林杉也就不好再主动去提示什么了。



  这个时候提醒严行之,他的爷爷严广可能存在的某些想法,对他而言很可能不是帮助,只徒增行事阻碍与精神上的困扰。



  但只要是在生活上能照顾到严行之的地方,林杉都尽量做到周全,他能帮严家的地方也仅在于此。



  说是照顾周全,其实林杉实际为这不远千里陪他来到北地吃沙子的一老一少也并未做成多少实际的事。



  几年前廖世还在与邢家村相邻的那处小镇上隐居时,他开的那家“三两药铺”虽然常常做着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荒疏生意,但实际上利润极大,五年间积蓄颇丰。



  后来因为料理莫叶体内的残毒初步告一段落,他关了药铺,又钻进了大山里。虽然在那期间,他终日以采药为全部的生活内容,但也偶有几次从大山里走出来,除了是等于给自己放一个小假,还能瞄准某家富户,几粒药推服下去,顺手就把巨额的银子收了。



  对于那些富户而言,银子赚之不尽,神医却千载难逢。他们换一粒妙药的银子对寻常人而言是上千两之重,但对本来就是以赚钱为长技的他们而言,要再从别的途径赚回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反而若只是活到半生就病残了身体,才是家业全要凋零。



  对于严行之这个世家子弟,又是严家独孙,生活消耗方面绝对不用有什么顾虑。不止是银子。考虑到北地贫瘠,资源有限,严家每隔两个月就会来一次的家仆还会带来足量的补品,参茸莲枣不断。



  其实包括林杉这个外人都知道。这些补品对严家那种家族怪病并不能起到什么良好作用,这些补品大部分最后还是被严行之转赠给了陈酒,但严行之从不会对他家远道而来的仆人推拒什么。补品全部收下,他从不会说让仆人带话回去叫停家里的这一举动。



  事态很明显了,唯有全部收下家里送来的补品,在家中遥远守望着儿子的父母才能觉得,自己还能帮儿子做一些什么。



  在诡异如恶灵诅咒一般的家族怪病面前,严家所有人都时常沉浸在极度无奈这种负面情绪中,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们常想往自己身上摔砸些什么。所以这种往北地子孙那边送补品的做法,虽然在他们已经具备的丰富医道学识里。是一件很愚昧的事情,但他们此时又只能暂时这么麻醉着自己。…



  因为他们实在无法用自己掌握的学识替子孙做些什么。



  林杉更是无法用自己所长来帮严行之什么;他能支配的巨额银两,这一老一少都不需要;他的属下能手不少,但多用在斗武追踪这二途上,而这北地小镇民风淳朴。基本不太能用得上他们,哪怕有什么突发情况,凭廖世那全身藏着的几个药瓶子,足够应对。



  林杉能做的,只是时常约严行之一起小聚,谈些心事,解些迷惑。



  这世上或许只有药鬼廖世能帮严家做成他们万分期盼的事。



  世人知晓的关于药鬼廖世的厉害之处,差不多都是负面资料,药死诸多大人物;但世人不知道的、也是廖世自觉此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替胎血带毒的婴孩莫叶成功洗血。而世间知道此事的外人,除了莫叶的师父林杉,还有她那位深居京都的亲生父亲。再就是太医局医正严广了。



  虽然说起这洗血疗法,廖世还要感谢一下他那位近妖的师弟,正是多年以前廖世为了劝阻师弟停止炼药傀儡而回了一次药谷,在与师弟几天几夜的斗药之后,才突然获得了这一丝用药灵感。



  听说过廖世恶名的世人、甚至是拥有医理学识的医者。恐怕都很难相信此事。廖世用药向来猛烈,有些成年人都难以承受,但他却成功为八年前还只有五岁的莫叶进行了洗血治疗。并且这一治疗过程之长久,亦达到五年时间,也属于世俗医界疗法中首创例子。



  但不论如何,廖世成功了,不仅以此疗法“洗”尽莫叶从母胎中带出来的毒素,还达到预期一个奇效的给了莫叶一种特别体质。即便没有雾山上杀蛇那件事发生,细细回想过往这几年莫叶体质上的变化,林杉也已能确信,这孩子的体格除了异常强韧,还有一种对毒药的克制能力。



  遥忆在回京都的前夜,林杉为了悄无声息送走黎氏,免得引莫叶伤心,就给她用了点迷香,却没想到她只迷糊睡了一会儿,不久后居然自己醒转了!初见这一幕,连林杉都暗暗吓了一跳。



  莫叶的这一治疗效果,令林杉颇为欣喜的同时,也让与这孩子没什么牵系关系的严家祖老爷欣喜若狂——因为他从莫叶的脱胎换骨和廖世新疗法的成功上面,看到了自己孙儿重获健康的希望。



  不得不说,三年前严行之坚决要形影不离跟着廖世来北地吃苦,虽然并未抱着多少为自己筹谋的用心,但或许是天意怜悯,冥冥之中撮合了一种机缘,终于令性格孤僻、一生只喜欢独行的廖世也忽然有了主动的、无偿的去挽救延续一个人生命的念想。



  严行之自己常常不知道给家里人写信该写些什么内容,他却不知道,这类向家人汇报自己生活状况的事情,林杉帮他“代笔”做了将近一半。



  对于严行之身体病变的细节,林杉除了常约他共餐,会浅显询问几句,主要则是通过朝廖世那边打听所得,但显然廖世那边提供的信息更可靠。综合了这些所得的信息,林杉会定期向身在京都的严家太老爷严广写信,信道走的是林杉与皇帝直通信笺的快捷路线,信的内容是严行之每天的身体状况。记录得事无巨细,并丝毫不曾有过修饰隐瞒。



  若非如此,仅以严行之向家里写信的那概率,估计不等到廖世这边起意带严行之回药谷治疗。恐怕严广已经要带几十个家仆冲到北地,捆也要把严行之捆回去了。…



  也亏得林杉这样用心相助,严行之的身体病变情况才没有恶化得那么快。北地这处小镇的生活配备虽然匮乏,但只要能待在廖世身旁,对严行之病情的缓解绝对好过让他待在京都,哪怕京都有那么多的名医,严广也有那么多的名医朋友。



  有时非物质的帮助,就是这么的无价。



  在严广从京都发来的最近一封回信中,老医师向林杉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而林杉却没有再老一套的写那一封长信。而是将这个任务丢给了严行之。在去药谷前回给家人的这封长信,让他自己亲笔写,并且还不是写给京都他的爷爷,而是由林杉亲自做一次送信人,递交青石县严家老宅里的严母。



  事至此时。林杉能帮的都帮了,遥望夕阳下由银色渐渐变成淡红色的土路上,那一老一老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杉勒止座下骏马,不再继续相送。



  山侧土路还不知要延伸出去多远,路旁树疏低矮的长长山脉却已经到了尽头,再送下去。就得驱马也往那土路上行去了。



  林杉知道,廖世在回药谷的路上,最不想看见熟人脸孔,特别是烦他跟着,明显有些躲他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老药师担心的是什么。



  他的视线,从某个角度来讲。就等同于皇帝的眼线。对于皇帝的邀请,要老药师也给二皇子治疗那先天不足之症,廖世已经拒绝好几次了。没准哪一天皇帝真发火了,要来硬的,只要摸清药谷的位置。就派个几千全副盔甲防护的兵卒,直接将药谷整个端了。



  为了防范北国强悍的军方实力,南国新君主早就开始在练几支奇怪的兵种,廖世相信这个皇帝有这么超于常规的用兵手段,不妨先拿药谷做个试验。



  没有谁能与这种国家机器对抗,就凭药谷那几个人,即便手中剧毒药粉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单兵实力罢了。



  看见林杉勒马止步,并骑在他身畔的陈酒终于开口询问道:“就送到这里吧?夕阳西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杉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累了吧?”陈酒忍不住一半担心一半责备地说道,“你之前说不来送别的,可最后还是来了,却不带一个侍从。人突然就不见了,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久,你的那些下属该慌神了。”



  林杉仿佛没有听见陈酒说的话,开口时很自然的另起一个话头,语气有些失落地道:“其实……午后你准备饭菜的速度如果慢一些,或许我有理由多留廖世半天时间。”



  陈酒突然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怔住。



  她辛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尽可能的赶速度,居然……居然是做错了?



  尽管她能体谅林杉想多留廖世半天,以求叙尽离愁的心情,但在她刚刚听林杉说出刚才那句话时,她的心里仍然还是有些不好受。



  竭力用心的为一个人做事,最后却只得了否定之辞,任谁碰上这样的事,又怎会不心生一些不好的情绪?



  陈酒良久没有说话,眼中神色亦是一黯。



  林杉则是一直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观察能力细致敏锐的他有没有注意到身畔女子那黯然神情,他也没有说什么缓和的话,也是一味的在沉默。



  这样近乎凝固了的氛围,使人仿佛觉得时间被拉长,心思被冻结,这样对谁都不会太好过。…



  不知过了多久,林杉终于抬起头来,仿佛才从他那延伸至无尽遥远之地的思绪中收回精神,然后他再次向那条土路伸向远方的尽头看去,就见荒路上已经没了那两个模糊但依然给他熟悉感的背影。



  他凝目片刻,然后就拱手举上前额高度,向那两个人不见踪迹的方向诚然一揖,然后就抓紧缰绳一个抖转,将马首调引向回住所的方向。



  也许是这一个转身急了些,也许是心头的大事终于搁下。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在林杉提缰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不止是四周的环境发生了转向。仿佛连天与地也忽然来了一个置换……



  当陈酒也颇有豪气的向土路尽头遥遥一揖,然后调转马首时,她就看见稍前她两步的林杉双肩僵直了一瞬,然后突然身形一斜,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林……”



  陈酒惊呼一声,未及多想,立即撒开了自己手中的缰绳,也向地上“摔”了下去——她以摔下马背的速度,扑身按住了林杉的半边肩膀,以阻止他滚下山坡。



  这小山虽然起势不怎么高。但毕竟不可能真的比拟成小土丘,即便是从缓坡上摔滚下去,几十丈的距离,难保不受些创伤。



  两人都是重重摔在地上,陈酒虽然是故意往马背下摔去。可当身体真正撞至崎岖的山体上,虽然有半边身子压在林杉肩膀上,略微缓了缓冲劲,但另一边身子已然被摔得麻木。过了片刻,挫伤所至的剧烈痛楚才传至大脑,激得人直欲昏厥过去。



  可是陈酒万不敢在此时昏厥,林杉的突然坠马。几乎吓得她胆裂。



  挣扎着半爬起身,陈酒用尽全力揪着林杉的一边衣袖摇晃着,连声唤道:“林大哥……三郎……”



  身体重重撞在地上所致的剧痛也令林杉很快醒转过来,陈酒见他醒了,心下略安,然后就挣扎着全身力气。扶他坐起身来。



  “你怎么了?是哪里突然不舒服?”陈酒盯着林杉开始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紧张问道。



  “醉了……”林杉用力闭了闭眼皮,再睁开眼时,就稍微凝起了些精神。虽然刚才他因为忽然而至的头晕目眩感,在摔下马背的时候并未看见陈酒是怎么扑下来救他的。但此刻他望着陈酒发乱钗斜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到刚才她为自己做了什么冒险的事。



  他想替她摘掉头发上粘卷的枯草梗,但他才动了动手指,就忽然皱起了眉头。



  陈酒已经注意到,似乎是他的半边胳膊受伤了,她连忙抓住他准备抬起的那只手,但在掀起衣袖的时候,动作又变得极为轻缓起来。



  待捋高了林杉的衣袖,陈酒却没有发现什么划伤痕迹。



  她略微放心的同时,紧接着就又要去掀他另一边的衣袖,但很快她就被他出声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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