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这么远的亲戚,你家也肯收留,可还真是重情义啊。”听着这丑脸男人虽谦卑却不怯懦的语气。守城小兵只看了铭牌一眼,就还了回去。既然是刚才检查过的。他也没打算多看。…
“十多年前战火纷飞,到处都乱了。近些年才安稳下来,远房亲戚也没剩几个。毕竟血浓于水,能照拂就照拂着点。”丑脸男人有些勉强的呵呵笑了笑,伸手接过竹片铭牌,先往身上擦了擦,仿佛很珍惜的样子,然后才揣入怀里。
他那张脸,再怎么堆起笑容,也好看不了几分。守城小兵望着这张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此人生相如此可怖,只看一眼就很难忘记,可是为什么除了今天查牌时见过,感觉从前却没什么印象?
户籍也在京都的守城小兵狐疑了一瞬,在那丑脸男人正要带着他的小表弟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又问道:“你这表弟的州学证明不准备回去找了?他刚才可是很坚持的要回去呢!”
年轻杀手明显感觉到,覆在自己肩头、大拇指紧紧挨在颈窝的那只枯枝手忽然一紧。
这次是小兵主动提出州学证明的事情,估计是看在怪脸男人户籍在京都的份儿上,会给些优待。但扣在脖颈处的手指又分明提醒着,自己此时若想顺着那小兵丢出的话,再次要求直接从通城走道返回,这怪脸男人就会以杀止动。
“不敢再叨扰军爷的军务了。”怪脸男人脚步略滞,回头笑呵呵地道:“州学证明对别人来说,就是一张纸,不能直接抵银子,凭京都城民的德行,捡到会交去官府的。皇都天子治下,拾遗不贪,官府是有奖励的,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表弟却不知晓这些,才过于焦虑,叨扰了军爷,真叫人笑话。”
“你倒是个颇能明理的人,暂且散了吧!看样子还有一刻时间,进出城大门就能重新启用,你们耐心点等着吧!”守城小兵这才散了心头那一点点的怀疑,随意摆了摆手。
怪脸男人连忙低首弯腰称谢,但他搭在年轻杀手肩膀与脖颈处的枯枝大手,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两人勾肩搭背,侧身紧挨着并排行走的样子,看似有些不雅,实则是市井平民兄弟间情谊亲近的表现。京都大街上,两个男的聊到兴致了,酒庄饭馆里,两个酒客喝到微醺了,就容易这么挂到一起,见多不怪。
但是伍书与年轻杀手之间的这种亲近。实际上是在以命相搏,是用时间与距离,在沉静的状态中。进行着生死博弈。
两人一齐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走出了大约二十来步距离时。伍书的身形忽然一滞,咽喉深处传出极为轻微的钝音。京都临近海岸,一惯多风,这时一阵极快又短暂的风结拂了过来,撩起伍书额前枯草般的头发,露出他嵌在怪脸上的双眼,眼瞳里已是布满血丝,眼白隐现青色。就如他的指白,起了病态的变化。
年轻杀手侧过脸,近距离看见这一幕,然后他就死死盯着那张怪脸,渐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寒凉笑意。
如此近的距离,年轻杀手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当然也都落入伍书眼中。他抿紧的嘴唇忽然颤了一下,终是没能忍住,一丝血水如线般滑出嘴角。异常的红艳。毒素,已经开始影响血的性质,离淬骨不远了。
然而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身体出现这种危险迹象。只是抬手屈肘,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然后忽然高声说道:“一个守城小兵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表弟,你全然不必把时间花耗到这种小人物身上。”…
他这话,当然是说给背后已经离了一段距离的那个城门小兵听的。
因为相距有些远了,那小兵在站岗时间内,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两带着嘲讽的话就追过来撒气。不过,有他这前头一句大话。这丝恨算是结下了,断了年轻杀手立即回去的后路。
年轻杀手不是愚钝之人。当然很快就看明白了伍书的“良苦用心”,他脸上神情变幻了一下。然后就徐徐说道:“你似乎特别不想我回去。”
伍书没有说话。
此刻他表面上看去神态平静,其实正忍受着胸腹间如有钝刀搅动般的痛苦。从确认自己中毒开始,这种毒素只是一阵一阵的发作,若能忍过这一阵,接下来就会舒坦一小段时间。
至于自己身中何毒,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因为大统领离京之前给出的指令,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查,常备的解毒药剂,只能尝试着吃一些,暂时克制毒素在体内蔓延。
可像这样拖延了一天,他就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也许有些事注定了结局,如果无法修改,那他只求在结局到来之前,再做几件事,挽留一个人,不负自己这短暂一生承载的使命。
年轻人的第一问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并不以为意,就接着又道:“如果你不想我回去杀了她,你就应该杀了我。”
伍书抬眉直直盯了年轻人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年轻人的嘴角就挑起一丝笑意,说道:“你的杀意还不够凝聚,你在迟疑什么?是不能,还是不敢?”
伍书终于开口了,他每动一下嘴唇,就有细线一般的血丝溢出,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怖。而看见这一幕的年轻人也终于知道,这怪脸男人一直不肯出声的原因,他心里却是溢起一丝喜悦,暗道自己推算得不错。
“凭我真正的身份铭牌,就在这城门口扼死你,也是无妨的。”伍书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惨然,“你有着不弱的扮演能力,骗过了许多人,这是需要不俗的天赋与长久训练才能获得的成果。如果你死了,你背后的组织会损失很大吧?”
“承让了,你看得懂唇语,远远的就读出了我与那小兵交谈的内容,所以才能把话头接得那么准,叫旁人无法质疑。然而学习唇语也是需要天赋的,看来统领府没有少花精力栽培你,如果你就此陨落,对统领府而言,可算是不小的损失吧?”年轻人亦是轻笑一声,然后他的眼色渐趋锐利,“你觉得以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杀得了我?”
“不先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伍书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咳了一声,气血上涌的速度骤然加快,溢出喉口的鲜血将整瓣嘴唇涂染。
“你中的毒,已经扩散了。”年轻人在说话的同时,本来老老实实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绕到了伍书的后背心附近。
“你的身体染毒已有一个月以上,能挺到现在,也是不易。”伍书搭在年轻人脖颈处的手,指劲突然暴涨。几乎要隔着一层皮肉将那根脉管掐裂。
年轻的杀手被蛇毒折磨了一个多月,身体较之以往又消瘦了许多,脖颈上肌理中的大血管本来就比较显眼微突。此时被伍书这么狠命一掐。那血管瞬间就如缠在树干上的藤蔓般,微微扭曲颤抖起来。
他正要探向伍书后背心的那只手。先是一滞,然后就如渐渐枯萎的草叶子,缓慢耷拉下来。…
伍书只要再稍微用力一些,他便得死,还是悄无声息的那种死法。
即便他现在还没死,在毫不动用内劲的前提下,他的体力虚弱得如一个沉疴缠身的病人,被这么个掐法。也再拿不出举手或者握拳的力气。
然而他虽然状貌惨厉,但掐得他几近濒死状的伍书也很辛苦。身体里的毒素发作,这个时候再动用身体经络中已经开始有破碎迹象的劲气,实在是一种极危险的行为,宛如在快要断梁的危桥上狂奔。伍书口唇间涌出的血水,更多了。
但他对此依然似乎不甚在意,他明知道这样危险,还坚持这么做,便是看轻了某件事。咳了几声,伍书又道:“刚才我只是问你。想不想速死,没有说你跟着我走,就不会死。”
感觉到背后本来在慢慢向上挪。想要扣他命门的那只手垂落了,伍书这才将自己掐紧的两指稍微松开了些。
他这一松,年轻杀手就开始鼻血直涌。
因为鼻子里血行过于激猛,年轻杀手有些鼻血呛喉,然后就微躬着背咳了起来。他鼻下在冒血,又有一些鼻血反入喉中,再被咳出来,本就不怎么红润的嘴唇溅上一层血沫,这样的他看着也颇为狼狈。若非伍书脸长得没他白净。他此时的样子应该比伍书显得更凄惨些。
年轻杀手目光微垂,看了一眼滴滴答答的血水落在自己淡青衣衫上。点出的朵朵黑色梅花,他忽然笑了笑。说道:“做你的小表弟,是要折寿的。”
伍书漠然说道:“你若不肯,我折你的命。”
年轻杀手收敛笑容,目光透着一抹讽刺意味,说道:“你既然不打算放过我,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伍书盯着杀手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心里想活。”
年轻杀手晒然一笑,慢慢说道:“被你看出来了,这真是我的失职。”
伍书淡淡说道:“查了你三天,也没查出你的来历,这也是我的失职。”
“彼此彼此……”到了这时,这名年轻杀手才肯抬起衣袖,擦了擦鼻下唇边的血渍。放下手,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伍书,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脖颈上摁着的那根手指,而温和又道:“听说当今皇帝手底下有五小组,其中奇人辈出,不知你身在哪一组?你脸上这块面具还挺奇怪的,是天生如此吗?”
这个时候,年轻人的鼻血终于自然停止了。伍书气血逆行的速度也缓和了些,但并未完全止住。
听到这身份来历极为神秘的年轻杀手说的话,伍书只是寒着瞳光,说道:“你从何人那里听说?”
“说的人有很多啊,你真的想知道?”年轻人轻笑一声,“我听你们统领府里的人说的,你信不信?”
伍书微微一愣,京都这三天里隐隐然的乱象,的确令他对统领府抱有一丝疑忌。所以他刚才在城门口,没有直接动手。因为若是那么做,他虽然有四组组长腰牌,先斩后奏可以免责,但必定会惊动统领府。如果统领府里有内贼,此时他不在莫叶身边,怕莫叶在内城遇到危险。
他深知统领府在内城编织的“通讯网”,若要用来搜人,还是在统领府有详细档案留存的莫叶,简直易如反掌。
伍书心里对统领府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的,相信统领府即便有内贼,也在极少数。这个杀手的来历虽然还不清楚,但他背后的组织能为他提供那么细致的资料,他本人又如此狡诈多变,便极有可能是那个未明组织里能力地位不低的人物。若手法得当,应该能从此人口中审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剔除统领府里的内贼,恢复京都通讯网的正常运作。…
若能做到如此,即便自己难逃一死。也不负统领大人离京时的托付。
思及于此,伍书心里的沉重渐渐轻松了些,冲那杀手挑了挑唇。脸上却没什么生动的笑意,嗓音微沉地道:“你很狡诈。是个祸害。”
从在城门前勾肩搭背的转身开始,伍书与这杀手之间就没有停止互相审视,包括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开始的对话,也是若隐若现流露着杀意、压迫、挑衅、敲打。同时,他们的步履也未停止,在这一点上,则是伍书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杀手只能跟着他走。走过城门口的坪地,穿过一片小树林,停在了一片浅草地上。
现在是春末时节,大地生机盎然,四野一片葱翠,若在白天阳光充盈的时辰,就可见这片草地上还点缀着许多娇黄蒲公英,嵌在青青草坪上,自然有一种恬静之美。
但现在时近黄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绿色的草坪在晦暗的光线下,渐渐有了墨色。蒲公英的花瓣也失去了生动色彩,如泡在水里的画卷褪淡。乍一眼看去,草坪上的蒲公英便如开在黑色背景下的纸花般苍白。
刚刚踏入这片浅草地,伍书一直搁在那杀手脖子上的手掌突然翻起,不是捏断他的颈部大血管,也不是拧断他的脖子,而是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背。
年轻杀手身形一晃,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良久只是缩着身喘息。动弹不得。他刚刚止住鼻血,这会儿又开始咳血。与刚才不慎呛了鼻血不同,这次他真的是心脉受到损伤。他知道那个怪脸男人劈他这一掌的用意。是要他暂时无法调运身体里的劲气,以至于他虽然离开那怪脸男人的近距离掌控,却还是做不得其它反抗的举动。
……
……
在浅海区摇曳了几个时辰,终于登岸,莫叶有些惊讶的发现,那个以笠帽遮面的撑船男子并没有一起上岸,而是独自撑着小船,又不知摇曳到哪儿去了。
她与那个杀手上岸后不久,就有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行来,旁观那杀手看过去时的眼神,她知道那是接他的人来了。
在他一个眼神的示意下,手足被缚的莫叶就像之前登船时那样,如传说中的僵尸,直挺挺的向车厢跳过去。颇费了番力气跳到车门处,望着那脸孔陌生的车夫漠然掀开车帷,她则盯了一眼车板的高度,有些犯难。
就在这时,她感觉背后那个脚步靠近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背后衣料一紧,接着身子一轻,离地三尺,被人像拔萝卜似的拎起,向车厢中丢了进去。
“咚”一声闷响,尽管车内铺了一层薄毯,可那绝然阻碍不住近百斤的身躯凌空砸下的冲撞力。莫叶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而待她的精神清醒过来,艰难地扭动身形坐正,就见那杀手已经在她对面坐稳,马车也已开始前行。
她本想表示愤怒的斥吼几句,坐直腰身的她正要开口,忽然她听到了一种熟悉的金属撞击声,这又令她不自觉的闭上嘴,全部精神都在捕捉那声响。
接近海岸的地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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