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伤出海?
虽然在此时,莫叶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让厉盖把伍书暴打一顿,让他伤得只能躺在床上不动弹,今年他就不必出海冒险了?
但她很快就自己抹掉了这个想法。重伤瘫在床上,还是健健康康的出海,莫叶不敢选前者,哪怕她的算计是出于好意,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对待伍书。
只是伍书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呢?而且还是在大白天来。
难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重么?
上次伍书带她来这里,在半途就把她搁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没有真带她进来。随后他独自潜入统领府,以夜色隐藏身形,这么洒然来去,都还被发现了。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莫叶的自知之明也琢磨得很清楚透彻。如今的她虽然也有了点武艺傍身,但就凭她这点基础武艺。在厉盖面前恐怕笨拙得有如新生稚儿。
可在今天,伍书竟就是要带她这个帮不了忙、可能还要拖后腿的人进到统领府里面来,还与厉盖几近正面的离得这么近。这不是故意把自己送上前准备挨打么?
在灯塔上缩身沉默观摩良久,伍书的神情还算平静。目光依旧紧紧盯向一个视角。
莫叶见他如此,自己也不敢擅动意念。她强压下心中所有疑惑与不安,只照着伍书的作为,敛息盯紧了地面上那人的全部举动,不敢有丝毫松懈心。
如此紧绷精神、集中目力地微垂视线向下窥视了许久,莫叶才只看见鹅卵石小平台上的那个中年男人一拳一掌在半空中划满一个圆弧,整体身形也才算有了明显动作,他因而转过了脸。以后背朝向她这边。
这全程大抵只是一招动作。
在莫叶以前番强围观过的武馆招式训练里,一招姿势变换,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凡武功招式,施展起来,在动作标准的基础上,不都就是要求一个“快”么?
但眼前不远处那个一身黑色缎袍、并没有因为练功而暂时换下官服的统领大人,动作却慢得出奇,一个转身用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
可是莫叶丝毫不敢怠慢观看,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武艺之高的可怕。她并不清楚那个中年男人的武功高到具体什么程度,只是对其的畏惧更多一些。只因在他身上,她获得两条信息:容易被抓住,被抓住后容易受重罚。
所以莫叶不想再待在这儿。
当那个中年男人转过身后。莫叶只觉得那种隐约逼视过来的芒刺感,似乎也消失了许多。她仍不敢丝毫放松,不过,随着那种强压稍松,她还是忍不住侧目看了身边的伍书一眼。
——想必下方庭院里那个中年人要凭他现在的练功动速,要等他再换身形转过来,又得用半炷香时间吧?
希望抓住这短暂的一点时间,劝伍书快点想办法离开,不管他来这儿的原因是什么。回去了再说。
灯塔上岗槽的空间有限,莫叶与伍书挨身坐得极近。似乎是感受到了脸旁有目光投来,伍书也微微侧目。他就与莫叶对上了目光。
莫叶迟疑了一下,不敢出声,但她又实在是想问,于是动作起夸张的嘴形,无声吐言:我们快走!
“说”完这四个字,莫叶还高高一扬眉,以示郑重。
伍书除了能看到莫叶唇形的变化,几乎还能辨清她舌尖伸缩的细微体现,当然不难读出她要说的话是什么。
在他担负的职业里,其实本来就有“口语”这一训练技能,即只凭观察口形、或者表现口形来传递信息,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用到。他并没有教这些让莫叶学,但这种技能在民间其实就已自行存在,只是没有他所在的小组里那样,进行过精致凝练的创作而形成一套完善规则。
但即便是没有学过这些的人,对于一些简单的话语,也是可以无师自通的用这种方式进行表露,关键在于“读”的人要能懂。
对于这一点,伍书当然完全能够胜任。
迎着莫叶的话,伍书略一凝神,然后也动了动嘴形:“乾照经。”
这部功法,莫叶每天都会练习,所以或多或少每天都会在心里念几遍它的名字,这就像一个人在拿一本书阅读之前,都会最先看一眼它的名字一样。无比熟悉的三个字,也让莫叶很容易就“读”出了伍书的嘴形。
将伍书说的那三个字在脑海里琢磨了一遍,莫叶脸上渐现惊讶神情。
三年前伍书来这儿盗书得手后,就曾对她说过,他盗出来的只是《乾照经》的分册。此时她很难相信,伍书这一次竟是要在大白天出手,并且这处统领府的主人还就在眼前呐!
莫叶唇角一动,正准备以她刚才那种方式“说话”,就见伍书动了动嘴形,又“说”出三个字:“仔细看。”
莫叶刚刚略显焦急的神情又是滞了滞,她好像明白过来一些,自己的第一个想法有点蠢,可能是她太紧张了的缘故。
大白天当着武功无比强悍的上司的面,来他办公的府邸里盗书?这种事伍书怎么可能直刺刺地来做,但他又必须带着她在上司练功的时候跑到统领府来,还要蹲守在上司的对面,便只有一种可能,要观摩上司练功的步骤。
而想到伍书“说”出“乾照经”这三个字,现在的莫叶也能够明白,为什么伍书要把她也带到统领府后宅来,只因为她练的功法居然跟统领大人是一样的!
或许也有些不一样,她练的不是全套。…
但这也足够让莫叶内心感到无比震惊了。
而就在莫叶微微一怔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伍书握着的手合紧了一瞬,顿时回过神来。紧接着,她就看见不远处那个中年人已经转过身来,他练功时的招式展露,也已发生了改变。
此时他的左手负于背后,只伸展开右臂,悬于半空,并正在缓缓向自己胸前收近。他那只手的手掌平展,掌心向上,似乎托着什么易碎品,因为在挪动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只定格在那只手上,脸上神情看起来有些专注。
统领大人刚才从书房里走出来时,手里并未拿什么精致把玩的事物,自然不应该生出此类情绪,但莫叶此时又的确自他的手上看见了一样东西。
确切来说,它不是东西。
那是一片悬于他掌心上空的叶子。
如果他想把玩那片柳叶,的确应该动作小心,春天里新生的柳叶还很稚嫩,还没有完全长出夏天里它类似竹叶的那种窄瘦形体。
但此时的他又应该不用那么小心才对,因为他不像是在把玩柳叶,那片叶子并没有真正托入他手心,而是浮在他手掌的上空,与他的手还保持着寸许距离。
仿佛那片叶子才刚刚不慎从枝头落下,正巧要跌落在他运动速度很慢的手掌上。
但那片叶子又似乎定格了位置一样,始终没有真正贴落在他掌心皮肤上,而只是那么悬着。它仿佛有了精神灵体,不愿随风所逐,认定跌落的命运,但又正是因此,才会被人所控制,想走不得。
莫叶紧盯着这一幕,神情先是惊讶,而后慢慢转入某种痴态。
……(未完待续)
(935)、王的女儿
…
横源城坐落于大青川一条支流上,若有人站在离城十几里外的那座高峰上往下看,即可见这座城的所在,似乎处在一条开叉河道的夹三角地带。
从运输角度来讲,这座城不论是运入还是运出,似乎都只能走水路。可是根据密探得来的消息,在青川王修完了青都、也就是青川王都后,大兴土木修建的第二座城就是这横源城。青川王对这座城的用心之重,权因为这城里,储藏了一半以上的青川王掌控的铁矿。
世人大多只知道金银铜的珍贵,可对于一支作战军队而言,除了粮草之外,铁矿就是第二生命。在特殊的环境中,铁的贵重甚至超过了粮草,因为没有武器就等于失去了作战能力,只能待人收割小命。
是以在战乱年代,铁矿立即就变成了商界违禁品。即便是在和平年代,铁矿资源也仍旧受朝廷掌控,商人多半只能拿到成品的菜刀铁锅之类铁制品,而不允许自私开矿锻炼。这,就是为了防止民间私建兵工厂。
毕竟就拿全国最大的京都而言,居住百姓几十万,常驻守兵大约只有二、三万人。如果真有人存心作乱,混个几万的反兵在几十万百姓里头,还真是难以察觉。唯有控制铁器流通,才能有效的控制、或者说压制住歹人歹念。
与此同时,任何一代的君王,都会特意的安置一个地点,制造供应军械。就算是在和平年代无战事,军械也是会老化消耗掉一些的,需要回炉重塑,或者重新锻造。随着时间推移、技术革新,也还会不断有新的军械制造出来。借以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
青川王就把军备处设置在横源城,这座城的地理位置,也的确是只适合防守。对外人而言。就算攻进去了,似乎除了一城池的轻易运不出来的铁矿外。再无别的用处。何况入冬之前,西川大地上已经零星打过几仗,青川王早已惊动,怕是老早就把这城里的铁矿给搬运出去了。
十几里外的那座高峰上,王哲趴在视野最开阔的一块峭石侧后方,单手举着一支长筒对在右眼前,眯起了左眼,以这个姿势向着下方的横源城探望。已经定格了动作一个时辰了。
城头守兵稀松,巡城的间隔时间也是拉得老长,散漫以极。看样子这城很可能已经空了,青川王不打算再多耗费兵力在这座没有战略价值的城池上。倘若事情真是如此,青川王作此决定,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可在数天前,王哲借莫叶的手截获的那封密信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趴在峭石后头这么盯着看了足有一个时辰,王哲的视线才从那道城楼上捕捉到了一次那个绿影。但只要有这一次,似乎也就足够说明某种假设的可能性了。
依旧保持着匍匐姿势。从峭石后头退了出去,回到了停驻在不远处林子里的一支百人骑兵中,王哲抬手招了一个人到跟前。轻声问道:“再问你一次,青川王的小女儿真的喜欢穿缕衣服?”
这个被王哲招到眼前的中年男子,只用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军旅中人。
此人双目微微浮肿,面皮粗糙如沾了一层沙砾,头发枯蓬,用一根破旧布带子随便扎着,鼻头微红,透露着长期醉于酒乡的光泽。这就是王哲派人从横源城中捉来的一个酒汉。实际上也是一名铁匠,不过。他虽然手艺差些,不幸的并未入选青川王挑拣组建的那支锻造军械的队伍。但那支队伍里倒是有不少他的同行酒友。…
也是因此,他被王哲派出去的探子一眼就给盯上,揪到了山上。
嗜酒的铁匠看似目光漂浮,实则做了十多年这行当的他,脑子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钝,否则工作中稍有不慎就会残了自己的手脚。只是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可做,养成散漫惯了的做派而已。
但事至眼前,嗜酒铁匠可是再不敢继续散漫下去了,早已打足十分精神,睁大眼睛。可是当他一对上面前那位军官投射来的目光,他顿时就又觉得膝头泛软,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头垂得前额都快抵到地上。
“是、是是……”铁匠诚惶诚恐地回答。顿声了片刻后,他似乎是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回答有些过于简洁了,担忧于眼前这位军官可能不会相信,他脑子急转,连忙又补充说道:“那个……有件事小的若说出来,还请军爷不要笑弄小的。”
“噢?”王哲的眼底快速掠过一丝好奇神色,但语气只是很淡然地说道:“是否取笑于你,要看你说的是不是废话。”
跪趴在地上的铁匠听得这话,没来由的双肩一哆嗦。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军官对他这种小人物表现得越有耐心,他心底里的惧怕感就扩散得越大。
隐隐约约的,他倒是有些想念那位王女的马鞭,往往抽出几鞭子解了怒气,那位王女就会放手了。哪像眼前这位军爷,喜怒不行于色,但却颇为缠人,不温不火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在别人的目光看管下,每一时刻都过得紧张,还不如挨几鞭子、几拳头,尽快了事才好。
“你说吧。”军爷在等待了片刻后出声催促了。
说就说!身形微颤的铁匠暗自一咬牙,似乎跟自己的脾气较上了劲头,一边是忌惮,一边是搏一把求解脱的心态。
“事实上,小人跟踪过永宁公主!”铁匠说完这句话,就粗着声大喘一口气。
永宁,是青川王给自己小女儿的封号。青川王虽说做的是土皇帝,但一个国家该有的各种制度,他倒是在他的地盘上都做了详细的划分安排。这其中,就包含了他的儿女、以及亲戚的身份位置相对应的赐封。
永宁公主即是青川王最小的女儿薛听雪,今年才将满十二岁,于青川王来说。也算是老来的女,爱惜得不得了。
事实上青川王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上头还有仨。却都是儿子。倒也因此,这个女儿最是得受青川王的欢喜。而提及薛听雪。虽然是妾生女,但仗着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护着,这位永宁公主不仅自小养成了骄横的脾气,也是有着骄狂的资本。
所以当跪伏在地上的嗜酒铁匠陡然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时,在旁安静听着的一拨百来人的骑兵,饶是军纪严格,也都禁不住暗暗吸了口气:这铁匠外表看着怯懦,实则色胆不小啊!而且。还是喜欢幼的那种类型!
一个终日靠打铁为生,稍有闲暇就沽几两苦酒打发日子的嗜酒铁匠,去跟踪一个土皇帝家最得宠的小公主,其目的不言而喻!
还好这会儿铁匠正地埋着头,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