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苏涵从不把自己心里难过的事情说出来,也从不在他面前说人的坏话,自己受了气受了欺负也从不在他面前来寻求帮助,这些行为都让皇帝对苏涵更加喜欢怜惜起来。
虽然政务繁忙,这日晚膳皇帝依然来了锦斓殿里用。
苏涵依旧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说些动听的话让皇帝开心,只是,从苏涵萎靡的精神,苍白的脸色,眼眸深处的悲伤,能够让人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孩子的伤心事。
苏涵越是这般,皇帝越是心疼他,喜爱他。
用过晚膳,皇帝留下来和苏涵下棋。
苏涵撑着头,精神不好,勉强下子,皇帝看他这样,便放下棋子,道,“不下了,你身子好些了再下吧。”
苏涵一副委屈的表情,“我最近身体挺好的。”
皇帝坐到苏涵身边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苏涵睁大眼睛,黑黑的眼睛水汪汪的,“我没有发烧。”
皇帝笑道,“知道你没有发烧。”
苏涵没有骨头一样地把身体靠在皇帝身上,闭着眼睛,神情些微忧郁,长长的眼睫毛留下一片黑黑的阴影,愈发显得那张脸上带着忧愁,嘴唇紧抿着,仿佛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而那尖巧的下巴,则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心里有万千事,却什么也不想对人说一样。
皇帝爱怜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下巴,苏涵受用地动了动头。
皇帝轻声说道,“你看你,愁眉苦脸的,什么事情不能对朕说么?”
苏涵也不睁眼,头靠在皇帝肩膀上,道,“没有愁眉苦脸啊。再说,舅父您每日日理万机,要处理天下大事,已经够累的了,我这么点事算什么啊,让您心情不好,浪费您时间,那就是我的大罪过了。”
皇帝为苏涵这般体贴的话语感动,手指抚过苏涵的头发,柔软而滑腻,如丝缎一般。他捏了一绺在手中把玩,心想,也只有这个孩子这般为他着想了吧。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柔软的角落,希望有人能够理解和温柔对待的角落,即使那个人是天下至尊的帝王。
两人就这样靠着良久,房间里很安静,淡淡的熏香将一切都熏得仿佛蒙着一层薄纱,温柔而安宁。
苏涵侧了侧身,询问道,“舅父,我为您弹首曲子吧。”
皇帝点头说好。
苏涵于是坐到古琴后的椅子上去,试了试音,抬头对皇帝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柔软清润,仿佛是抚在人身上最柔软的柔荑,“以前母亲很喜欢这曲,是在蒲山的时候,她作的曲子,我取了名字,就叫《蒲山黄昏》。”
苏涵低下头,开始拨动琴弦,缓慢的拨弦里,清音流泻,仿佛是蒲山上落霞柔和铺满了天空,又映在花园里,笼罩在山间,山间景致如烟笼月晕,晚风轻拂,花香淡淡飘入鼻息,整个人的心都安静下来,慢慢地,就醉了。
琴音完了,皇帝还迷醉在琴音里,迷醉在琴音带着他去到的回忆里……
苏涵问道,“舅父还喜欢这首曲子吗?”
皇帝露出个温柔地笑,对苏涵招招手,“涵儿过来。”
苏涵来到他的身边,他便执着苏涵的手道,“弹琴弹得很好,朕很喜欢。”
“以后舅父常常来坐会儿,我每次都弹给您听。”苏涵乖巧地答道。
皇帝笑着将他拥着坐在自己身边,道,“你讲讲你和你母亲在蒲山时候的事情吧。”
苏涵愣了一下,便挑了几件小事讲了起来,“……蒲山后山上种了很多栀子花,是白色的,花朵不太大,没有牡丹漂亮,不过,很香,母亲说,那是用来入药的,母亲曾经带着我去栀子花的树林里散步……蒲山的别院里还种了很多槐花,槐花也是白色的,闻到香味就会觉得很甜,那时候有个厨娘会用槐花酿制槐花酿喝,我喝过几次,很好喝,让人觉得舔舔的香香的,那厨娘家里有两个女儿,她们还摘了槐花给我,说槐花的花心很好吃,是甜的,母亲不在的时候,我尝过,很甜,不过,后来我肚子疼,还被母亲打了巴掌,母亲有时候很凶……”
苏涵讲着讲着,便陷入了回忆里,想到母亲在的时候,母亲的温柔和蔼,他从小和母亲在一起,而以后,却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悲伤瞬间汹涌而来。
不知不觉之间,苏涵哭了起来,皇帝温柔地搂着他,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哭泣。
“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她,我想她啊……”苏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帝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了,涵儿乖,别哭……”
苏涵依然哭个不停,到最后便开始抽泣,皇帝的龙袍肩膀都被打湿了。
苏涵趴在皇帝怀里,抽泣着道,“我想母亲,可是……可是……,他们说我不是母亲的儿子……他们说我不是母亲的儿子……怎么会不是呢……”
苏涵的话让皇帝愣了,又惊了,轻轻拍着苏涵的背,问道,“谁胡说八道,你不是玉葭的孩子,你是谁的孩子?”
苏涵抽噎着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眼睫毛上还盈着泪水,可怜兮兮又悲伤地道,“他们说我是您的儿子,不然您不会对我这么好。舅父,我是您抱给母亲养的么?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么?也是和哥哥一样,只是母亲养的养子么?”
苏涵这话让皇帝更加惊讶,他没想到苏涵的理解是如此的。
只是,他想要对怀里这个可怜兮兮的孩子解释,却又无法解释出口。他没有去压制那些谣言,不仅是因为那些谣言是真的,还因为他并不介意别人知道苏涵是他的孩子,甚至他需要别人知道这件事而来让苏涵受到皇子般的待遇。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对苏涵的打击这般打。而且,这个孩子的理解居然是这样的。
苏涵期盼又忐忑带着泪光的纯真目光让皇帝觉得无法面对,他第一次对这件事怀有如此的愧疚与不齿。
“是,你是朕的孩子,他们没有说错。”过了很长的时间,皇帝才沉重地说出这个事实。
苏涵扑在皇帝怀里大哭起来,哭声里喃喃唤着“母亲”。
皇帝身体些微僵硬,苦涩又难过地拍着苏涵的背,劝道,“涵儿乖,别哭了,以后朕会好好照顾你,乖,别哭了……”
苏涵却停不下来,之后就哭岔了气,打着嗝。
皇帝大声叫外面的宫人进来,让去叫夏太医来,又让拿巾帕,端茶水。
苏涵终于止住打嗝,皇帝这才放了心。
让人出去后,又安抚了苏涵好半天。
虽然皇帝承认了苏涵是他的孩子,但苏涵依然叫他舅父,埋在他怀里不起来。
苏涵一动不动,皇帝以为这个孩子刚才哭累了,此时已经睡着了,正准备把他抱到床上去,没想到苏涵却扯住他的袖子,把头埋在皇帝的怀里,声音忐忑不安又难过痛苦,因为哭泣坏了嗓子还带着些沙哑,问道,“那……那您知道我的身体和别人的不一样吗?”
第二十二章 性向
第二十二章 性向
皇帝因为苏涵的话身体一僵,他不是因为苏涵话语里的内容而痛苦,而是因为苏涵声音带着的小心的试探,忐忑不安的询问,深沉而又无奈的悲伤,他因这些而痛苦。
他的这个可怜的孩子。
若以前这个孩子仅仅只是公主每月一封信里的一个叫“苏涵”的名字,那么,此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活生生的人带有的所有喜怒哀乐,或撒娇,或体贴人,或可爱,或冷淡,或坚强,或脆弱……
这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用他的喜怒哀乐来感染他的喜怒哀乐,这个孩子,让他喜爱,让他心疼,让他怜惜,让他不得不爱他,不得不对他好。
而此时,这个孩子在他面前问出了他埋藏最深最痛苦的问题,那个关于他的身体的隐秘的问题。
皇帝一时间并不知道如何来回答,因为无论说什么,这个孩子的痛苦并不会因此而减少。
这个孩子明明那般体贴人,明明那般善良而单纯,但是,他却要受蛊毒的痛苦,他却要因为和别人的身体不一样而忐忑不安与悲伤难过……
皇帝轻轻抚摸苏涵的头发,紧紧揽住他的肩膀,声音温柔而和蔼,道,“朕知道,你出生之后朕就知道了。”
苏涵的身体些微颤抖,咬着牙不说话了,头深深埋在皇帝怀里一动不动,喉咙深处却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过,没有关系的,你是朕的儿子,没有关系,朕会让你好好的,朕会让天下最好的女子给你做王妃……”皇帝拍着苏涵的背,苦涩地柔声安慰道。
“如果,如果我不娶王妃,您会生气吗?我不想要王妃。”苏涵轻轻说着,声音里还带着哽咽。
皇帝听苏涵这般说,更加心痛了,道,“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你是最尊贵的王爷,没有女人敢拒绝你的。不用害怕,涵儿,你长这么俊,难道会没有人喜欢你吗?这些根本不用担心。你娶的王妃会对你很好的,她不敢嫌弃你。”
苏涵把皇帝的衣服紧紧抓住,显得很紧张。
皇帝把苏涵扶起来,看到他的眼眶通红,便怜爱地拿手巾揩试他的脸颊,道,“已经十七岁了,看,还哭鼻子,你以后的王妃只会嫌弃你这个。”
苏涵咬着牙,望着皇帝,过了一阵,才痛苦地道,“可我不想和女人在一起,是我不想要王妃,不是我的王妃会嫌弃我。”
皇帝这一日受的惊吓实在不少,他此时总算明白了苏涵的意思,只是,不愧是皇帝,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依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扶着苏涵的手抖了一下,脸色白了一些。
苏涵担忧地唤道,“皇上……”
皇帝沉着脸好半天才道,“王妃是必须的,若是你要蓄养男宠,你身子这般弱,根本经不住……”
苏涵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些微疑惑的神情,道,“我不要王妃,这与我身子弱根本没有关系。”
皇帝看苏涵纯真中带着疑惑,又夹杂着痛苦的眼,才想到估计苏涵根本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长叹口气,仿佛这件事比起北方扰边的蛮子还来得让人揪心。
他想了想,问道,“你不是和你身边那个丫头芷芸同床过,怎么会不喜欢女人?”
苏涵还是一脸疑惑的神情,蹙着眉头,道,“在蒲山的时候,那里夜里凉又没有地龙,一直都是芷芸和我同睡给我暖床,我已经习惯她了,所以才能在一起。别的人不行。”
皇帝这才明白,苏涵估计连“同床”这个词也是不明白的。
皇帝只能叹口气,道,“今日就这样吧,你累了,洗漱了先睡,等朕想想,再和你说。”
苏涵蹙着眉头不答话。
“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歇息,乖,先睡觉。”皇帝摸了摸苏涵的头发,让他起身来,这才又叫了外面伺候苏涵的人进来伺候他洗漱让他睡觉。
皇帝这次仔细打量了苏涵身边的第一位的大丫鬟芷芸,觉得这个女人长相是有,人也温婉,只是,身份上怎么配得上他的儿子呢。
皇帝在心里叹息一声,守到苏涵洗漱完躺到床上去了,这才离开。
第二日,太子来探望苏涵,苏涵精神很差,靠在床上一副伤心忧愁的样子,太子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多少精神回答。
太子以为他是忧思苏峥,一边在心里觉得烦躁,一边又要来安慰,道,“盛启只离开两个多月,不久就会回来了,不用担心。”
苏涵轻轻点点头,道,“谢谢太子哥哥关心。”
太子看苏涵这样,心里挺心疼,却只能干坐在一边,甚至上前握住苏涵的手都不可得。
宫人又上了一次茶,太子和苏涵说了些京城里的一些风物和趣事,说苏涵身子好些就带苏涵出宫去玩,苏涵勉强带了微笑道谢。
太子正起身准备离开,李嬷嬷就进来道,“皇上派了教习嬷嬷带着两位姑娘来了。”
苏涵只是抬了一下眼,没有答话。
倒是太子觉得奇怪,道,“什么教习嬷嬷?”
李嬷嬷觉得些微为难,看苏涵面无表情,想来在太子殿下这位哥哥面前说,小王爷还不至于觉得难堪,便答了,“是房 事上的教习嬷嬷。”
苏涵听后眉头蹙了起来。
太子的眉头比苏涵还皱得紧。
他看了看苏涵,苏涵病恹恹卧在床上,父皇居然派了房 事上的教习嬷嬷来,真是想要了苏涵的命么?
太子出了内室门去看了看外面的教习嬷嬷,和她带着的两个如花似玉娇艳妖娆的女人,太子看了后,便黑着脸又进了内室,对李嬷嬷道,“先别安排什么教习嬷嬷,我去和父皇说说。”
李嬷嬷也是这个意思,她赶紧应是。
苏涵在床上一直一言不发,脸色都没有变过。
太子去给皇帝说了,说苏涵不行,不要给他安排教习嬷嬷,那样会要了苏涵的命。
皇帝正因此烦恼不已,太子撞在他的刀口上,被骂了两句赶了出来。
太子对于皇帝的怒火莫名其妙,苏涵那样子居然安排女人去给他,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回到锦斓殿,本想的是让教习嬷嬷先把事情拖着,千万别去做什么教导苏涵的事。
只是,等他进到内室,看到是苏涵表情淡然地在翻着一本琴谱,教习嬷嬷跪在地上还没有起来,那两位他父皇赐给苏涵的美人也跪在地上,苏涵仿佛已经忘了地上还跪着人,根本不理睬她们。
太子咳嗽了一声,看苏涵抬起头来,他才道,“父皇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就会收回成命的,你先别担心。”
苏涵坐直身体对太子道了声谢,又问道,“可以让她们出去么?”
太子看了看跪在地上可怜的人,道,“你们先出去。”
那教习嬷嬷道,“太子殿下,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奴才,皇上的圣旨在那里,宁可在这里跪着,奴婢们也不敢出去啊。”
她身后的那两位美人也娇声道不敢出去,甚至其中一位美人还抬头来望了太子一眼,只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太子此时正心烦呢,才不理你如何貌美如天仙,一概在他眼里如粪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