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旁的地方,也别和人说话。”我们在城外的时候,他仔细的叮嘱:“别让人认出你是谁。我中午大约要留在辉月那里,晚上回去。平舟和汉青的消息我替你打听,你不许乱走。”
我从来没见他这麽郑重其事。
未免让我也跟著紧张起来了。
说了长长这麽一句话,他凑上来亲我,轻轻的亲了一下就又退开了:“记得别乱走。”
“知道,反正有吃的。”
他笑了笑,很妩媚又很潇洒的笑法。真奇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竟然在他脸上自然的揉和在一起。
天生的花花公子!
他先进的城,因爲有人认出他来,所以不少的人都在小声议论这颠倒一方的美男子。
我则是跟普通的人一样,慢慢的随著人流走进去。
在街上转了一圈,我找到行云说的房子。
这间院子不大,小小的花圃里不知道住了些什麽花,现在全是绿叶根本看不出来。
屋里很整洁,不过看得出很久没有人住过,有点薄薄的积尘。
我稍稍清扫了一下,从柜子里找出铺盖来晒太阳,这些东西长久不用总会有些霉湿的气息。
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我眯了一下眼。
虽然又回到天城来,但是飞天殿……啊,也许明天不叫这个名字了。
我已经和那个高贵的地方没有什麽关系了。
我现在在行云的地方,虽然房子很小,但是整洁温暖。
有家的感觉。
从前那富丽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平舟应该过的很好。他沈静老于世故,什麽事都处置得妥当。
汉青……应该也很好吧。辉月如果照应他,他应该会过得稳当。
行云去见辉月,会说些什麽?当然,不会说遇到我。
无聊的猜测了一会儿,我找不到喷壶之类的东西,于是拿了个小盆子装水浇花。院子里小小的一口井,汲出水来清凉干净。看那些鲜绿的叶子被水一一的打湿而显得顔色更加浓翠,觉得心里有纯然的喜悦。
不知道小空怎麽样了。
可能会问起来我去了哪里吧,不过也许不会问。好多天他都不跟我打招呼说话了。离得老远,明明看到了却会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然後跑开。
不是没想过把他抓来打一顿屁股,然後好好告诉他,我和行云之间发生的并不是污秽的事。行云爱我,我也……爱他。
但是,总是迟疑,然後,机会就过去了。
中午我升火烧了点饭,配著腌菜吃了。然後烧了水,还找出一点茶叶。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是闻闻味道还是应该可以喝的。
一边刷洗茶具的时候,一边想著行云可能什麽时候会回来。也许辉月会留他用午饭,然後他就会告辞。
也许会多说一会儿话,可能会喝茶。
辉月那里的茶叶当然是要比这个强了不知道多少。
不过……
我傻傻地对著茶壶盖笑,我觉得如果我问他,哪里的茶比较好喝。
这个感性的家夥一定会说我泡的比辉月那里的好茶还要香吧。
屋里还有书册,我认不了多少字,看了几页也看不明白,躺在榻上觉得有点困。
昨天晚上那个家夥……
好吧,不算太过份。
只是一次而已。
但是还有些困,在这样一个午後。
阳光暖暖的,风吹不进来。
书盖在脸上,我慢慢的睡著了。
“锵!”
突如其来的脆响令我惊跳起来。在空寂的已经昏暗的房子里,这一声分外的刺耳令人惊悸。
我盖在脸上的书早掉到了地上,窗外已经没有了阳光,天黑了。
行云还没有回来?
刚才是什麽声音?
我茫然的环顾自己的身周,警觉性一瞬间提到最高。
可是屋中只有我自己。
这个静寂的黑暗的院子里,只有我自己。
行云还没有回来?
“锵!”
第二声响,我惊得眼皮猛跳了一下,才发觉是双盈剑的声音。
它并没有象刚刚来到我身体里的时候那样,会在我不召唤的时候显身出来。
它一直很安静,我练剑的时候捏诀唤它它才出来,平时总是安份的在我的身体里沈睡著。
可是。
爲什麽它会惊跳。
那把我惊醒的响动,并不是耳中听到的声音。
是心中的惊悸。
双盈剑在我的身体里惊跳。
怎麽回事?
我按住指尖,象平时一样催力。
可是手心中静静的,软垂著,那熟悉的银光并没有闪出来。
怎麽了?它怎麽了?
我站起来,四下里静得连虫鸣风声都没有,我却觉得心惊肉跳。
街上传来敲更的声音。
已经初更了。
爲什麽行云还不回来?他说晚上一定回来。
我坐立不安,在房子里象困兽一样的走动。
难道行云会出什麽意外麽?
这个想法象条毒蛇,倏忽间跳了出来咬人一口,心揪成了一团,象是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攥紧了,捏得一丝空气都容不下,马上要爆开了一样!
行云不会,不会的……
他与人也没有仇怨,也没有招嫉的地位……
辉月和他一向是和睦相处的,他告诉我辉月虽然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但是一直在照顾著他。
虽然沦爲天奴,日子却也过得不算太辛苦。
这次能够离开天城,回羽族去,也是辉月给了他一纸签令。
不会,不会出什麽事情……
我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的走,步子急迫。
可是屋子只有这麽大,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墙。
再回头再走……
行云说不让我出去,怕被别人看到惹祸,怕辉月迁怒……怕我的仇家寻踪……
可是,可是行云爲什麽还没有回来?
时间象变成了刀锯,在心头上不停的拉动。
也许我是杞人忧天……
也许辉月和行云有话要说,或许是有什麽其他的事绊住了……
可是莫名的惊跳又沈默的双盈剑,这象死寂一样缠绕上来的黑夜……还有,还有心头的莫名其妙的惊恐。
行云不会有事……
可是该死的!
我霍然站起身来推开了门,飞身上了屋顶。
吸一口气,辨明了方向,朝辉月殿那里如流星赶月一般急掠而去。
远远就看到辉月殿的轮廓,据在高处,如凛不可侵的贵胄。
和第一次平舟在高塔上,指给我看的,一般无二。
辉月这里藏龙卧虎。
不过我曾经住过这里,还是熟门熟路摸了进去。
大殿那里是空旷的,外院,平阶,下人们的居处,後殿……内院……
我赶得极快,象夜行的灵鸟,无声而迅疾。辉月和行云的关系很好,他们若是见面说话一定会在辉月的起居之处。
或许我是莽撞,我不听行云的吩咐,我擅自闯到辉月这里来。
可能会把一切搞砸……
可能会被辉月狠狠的惩戒……
可是只要让我看到平安的行云,让我折寿一半也没有关系!
心中象油煎火烧,灵力却在体内蕴蕴流淌,气息轻缓绵长,几不可闻。
离内院还隔著一重高宅。
忽然我的脚尖一弯,身形顿了下来。
後殿与内院之间那平旷的大广场里,那矗直的高台。
我曾经踏上去奔雷爲我系冠的高台。
上面有人!
这样晚爲什麽上面还有人?
我极目远望,灵觉瞬间提到最高。
飘摆的白衣,如柳的身姿在那极高之处!看不清其他,看不清相貌。可是我不会认错,那与我日日相依的人影。
行云。
他爲什麽到那样高地方?他没……没出什麽事情麽?
心弦松了一松,难道辉月约他上去谈事情的麽?
我呼出一口气来,看著平旷的场地,有月光照得地上霜白清亮,我要想不被发现的过去不大可能。
我眼睛看著那台上,还有人,可是看不清身形。
我身子向下低了低,想著怎麽能不被发现的凑近去。
行云明明答应著要回去……
一瞬间……
我擡头的一瞬间。
一点白色从那台上坠了下来,象是一朵被大风吹离了枝头的花,飘然而落。
我脑中有刹那的空白,下一秒身子象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
风击在脸上生疼。
夜色象是漆黑的墨,那一点飘坠的白格外的刺眼。
象是惊呼声响起来,有人喝叱有人惊起!
我没有任何想法,向那坠落的白色扑去。
似是柔弱的一片飞羽,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很长。
世上最远的路,也没有这百丈的相隔这样遥远!
胸口痛得象是被万均的重石迫击!
离那高台还有三四十丈的距离,我脚尖一点,飞身而走。
与那白色在空中接近,我张臂抱住了他。
行云!
他身子温软,我以爲他还好。
可是眼睛却告诉我……
这是我的行云?这是我的行云?
那张美丽的脸,那张漂亮得让人移不眼的脸庞,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不到如远山的眉,看不到秋水样的眼,看不到挺立的鼻梁和轻薄红润的唇。
一团血肉粘连,铁锈味儿刺鼻欲呕!
人在空中,我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胸口,源源不断输送灵力进去。
他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
“行云!”我叫出声来!脑子里什麽想法也没有,只是全力的送灵力进他的身体!
行云!行云!
他的身体痉挛起来,本来无力垂下的手突然擡起来抓住了我的臂膀,我听到他的胸腔里传来可怕的呜噜声,那是血倒灌进胸腔的声音。从那已经看不清五官的头脸上,红的烫的喷溅出来,扑了我一头一身!
“行云!”
“行云!”
我狂喊他的名字,眼睛涨得象是要烧起来!
我的行云!
行云!
他象是听到,又象是已经疯狂,抓著我的手那样用力,似乎要扯下我一块肉来。
忽然他的手指松脱了开去。
那剧烈的痉挛忽然全部停止了。
胸腔里那可怕的充血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恐慌惊怒,失去理智地大叫著他的名字,反复的推送灵力给他。
可是……
他一动不动。
在我落到地面之前,行云的生命力彻底从身体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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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的抱著行云完全静止的身躯,象是把他勒进我自己骨血里面一样的用力。
这怎麽可能是真的……这象一场如惊雷奇袭的恶梦,早上还温暖明豔的行云,笑著和我说晚上会面的行云,昨天我们抵死缠绵,他劲瘦美丽的身体,醉人的眼波……
可是现在他躺在我的怀里,一动也不会动。
还有血从他的身上脸上淌下来,那黏稠的红色,还有余温。
可是行云死了。
寒意,从心里漫上来。
我捧著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努力想辨认出他的五官来。
漂亮的眼睛,修长的眉,削薄的脸颊,轻巧丰润的唇。都不见了,都看不见,找不到。
手指在那片森森纠缠的血海里抹过去,找不到……
我找不到……
找不到行云……
我的行云。
我的行云。
吸不进气,喉咙象是被紧紧的掐住。手徒劳的在那片血肉上摸索。
我找不到我的行云了。
我的,漂亮的孔雀。
找不到了。
握著他的手无意识的用力,再用力……
我听到血肉中的骨节轻微破裂。听到已经不再汩汩流淌的血,已经要凝结起来的血,又因爲我的动作而滑腻的漫溢下来。
流了一手的腥红。
行云?
我的行云……
明明是抱著你,爲什麽……
爲什麽……
爲什麽早上要松开手,让你到这里来……
爲什麽我没有一直在你身边……
爲什麽……爲什麽会这样?
爲什麽要离开我?
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吗?
爲什麽你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说就离开了我?
行云,
行云。
行云,
回来啊,行云。
回来啊,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啊,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行云。
行云。
我紧紧抱著他,嘴唇不停的张翕著,无声的唤他的名字。
行云,行云。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行云,
行云。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行云。
嘴唇贴在他的发丛中。那漂亮得象黑色缎子的头发,早上还是清香的,拂过脸颊的灵动飘逸。
现在却象是枯死的草一样,没有了香味,不再会动。
行云,爲什麽。
爲什麽呢行云。
颈上一凉,有金属的锋刃贴了上来。
行云,
我的行云。
剑刃轻轻咬进肌肤,些微的刺痛。
我定定看著怀中的身躯,恨不能把他嵌进眼睛里去。
痛楚尖锐的漫开。
痛。
不是梦。
不是噩梦。
头皮一紧,有人把我向後掀过去,冷冷的笑道:“看看这个疯子是……”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松开了手:“飞天?”
我木然地回头,怀里抱的行云因爲我的跌倒,跟著翻倒在地上,红的白的,乱纷纷洒了一地。
他的剑向回撤,脸上有著惊异和不屑:“你怎麽突然回来了……你和他怎麽又搅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