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想要回想起如何呼吸。我不得不看向别处,直到我重又开始呼吸为止。
“你又来了。”我低声抱怨道。
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了。“什么?”
“把我迷得晕头转向。”我坦白道。当我再次看向他时,我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哦。”他皱起眉。
“这不是你的错。”我叹息道。“你没法控制这个。”
“你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低下头。“是的。”
“是的,你正准备回答,或者是的,你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他再次烦躁起来。
“是的,我确实这样认为。”我继续低头看着桌面,我的目光描摹着喷绘在三合板上的人造木纹的图案。沉默仍在延续着。这次我固执地拒绝成为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艰难地与偷瞄他的神情的诱或斗争着。
最终,他说话了,声音像天鹅绒一样柔软:“你错了。”
我抬起头,看见了他温柔的眼眸。
“你不会知道那种事的。”我耳语着,不同意他的观点。我怀疑着摇了摇头,尽管我的心为他的话悸动着,我是那么的想要相信他的话。
“是什么让你这样想的?”他清澈如黄水晶般的眼眸十分锐利——我认为,是在徒劳地尝试着,直接从我的心里挖出真相。
我回视着他,挣扎着不去注意他的脸,仔细地思考着,想要找到合适的解释。当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合适的话的时候,我看得出,他开始不耐烦了。他被我的沉默挫败着,开始沉下脸来。我把手从脖子下移开,向他竖起一根手指。
“让我想想。”我坚持着。他的脸立刻明朗起来,他很满意,因为我正计划着回答他的问题。我把手放到桌子上,伸出左手,然后掌心相抵着。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时伸时屈。最终,我说话了。
“嗯,除去那些显而易见的表现,有时候……”我迟疑着。“我不能肯定——我可不会读心术——可有时候当你在说别的事时,你像是努力要说再见一样。”这是我对他的话时不时在我心里引起的那些痛苦的感觉的最好的总结。
“非常敏锐。”他耳语道。又一阵痛苦袭来,表面上看他似乎证实了我的恐惧。“但是,那确实是你错了的原因。”他正要开始解释,但随即,他的眼睛眯缝起来。“你是什么意思,‘那些显而易见的表现’?”
“好吧,看着我。”我说道,但这毫无必要,因为他已经在注视着我了。“我无比平凡——嗯,除了一些不好的事,比方说所有这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还有笨拙得像个残障人士一样。而看看你。”我挥手示意着他,还有他所有的让人迷乱的极致之处。
他的眉头愤怒地纠结了片刻,然后平缓下来,他露出了知晓一切的眼神。“你没有看清楚自己,你知道的。我承认在那些不好的事情上你完全正确,”他阴郁地轻笑着,“可惜你没听到当你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学校里的每一个人类男性都在想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惊讶不已。“我不敢相信……”我低声自言自语着。
“相信我,哪怕就这一次——你完全是平凡的反义词。”
我的窘迫运甚于他说这些时的眼神给我带来的愉悦。我赶紧提醒他我最初的论点。
“可我没有说再见。”我指出来。
“你没看出来吗?这正是证明了我是对的。我的喜爱最深,因为如果我能做到”——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和那个想法斗争着——“如果离开是正确的做法,那我宁可伤害自己以免伤害到你,只要能确保你的安全无虞。”
我怒目而视:“而你不认为我能做到同样的事?”
“你永远都不必作出这样的选择。”
突然,他喜怒无常的情绪又变了。一个顽劣的,讥讽的笑容重又出现在他脸上。
“当然,确保你的安全无虞正在变成一件全时制的工作,需要我永不间断地守在你身旁。”
“今天可没人想要干掉我。”我提醒着他,很高兴能够转到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我不想让他再谈到任何关于别离的问题了。如果我非得这样做的话,我猜想我会刻意让自己处于险境之中,好让他靠近我……在他敏锐的眼睛从我脸上看出这个念头以前,我把它赶出了脑海。这个想法显然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他补充道。
“是啊。”我赞同道。我本应该和他争论的,但现在我只想让他的期望落空。
“我还有另一个问题要问你。”他依然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
“有话直说。”
“这周六你真的需要去西雅图吗,或者这只是用来对你所有的倾慕者说不的借口?”
想起这件事,我就不由得做了个鬼脸:“你要知道,我还没原谅你泰勒那件事呢。”我警告他。“都是你的错,他才会自欺欺人地想着我会和他一起去正式舞会。”
“噢,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找到机会邀请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表情,”他轻笑着。如果不是他的笑声如此迷人的话,我本来会更生气些的。“如果我曾邀请你,你会拒绝我吗?”他问道,依然向自己大笑着。
“也许不会。”我坦承道。“但稍后我会食言的——捏造病情或者假装扭伤脚踝。”
他很困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
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我猜,你没见过我上体育课的样子,但我原本以为你会理解的。”
“你是在谈论你没法走过一段平坦的,稳固的路面而找不到任何东西来绊倒你的这个事实吗?”
“很显然。”
“那不会是个问题。”他很有把握地说。“这取决于谁来领你跳舞。”他看得出我正要提出异议,于是他打断了我。“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非去西雅图不可,或者说,你是否介意我们去做点别的事?”
一听到“我们”这个词,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哪个我都能接受。”我要求道。“但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看上去很警惕,每当我提出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时他总是这样。“什么?”
“能让我开车吗?”
他皱起眉:“为什么?”
“嗯,主要是因为当我告诉查理我要去西雅图时,他特意问过我是不是一个人去,而那时,我是一个人。如果他再问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撒谎,但我不认为他会再问一次。而把我的卡车留在家里只会毫不必要地引起这个话题。另外,因为你的疯狂驾驶把我吓坏了。”
他转了转眼睛。“在所有关于我的能把你吓坏的事中,你只担心我的驾驶。”他厌恶地摇了摇头,但随即他的眼神又严肃起来。“你不想告诉你父亲你要和我呆一整天吗?”他的问题里涌动着我无法理解的暗流。
“跟查理在一起,少言为妙。”我对此很有把我。“总之,我们要去哪里?”
“那天的天气会很好,所以我不能待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又一次,他给出了选择,让我自己决定。
“而你将向我展示你所指的,关于阳光的事?”我问道,为即将解开又一个未解之谜的念头兴奋着。
“是的。”他微笑起来,然后顿了顿。“但即使你不想……和我单独相处,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独自去西雅图。一想到你在那么大的城市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我就不寒而栗。”
我有点恼火:“凤凰城是西雅图的三倍大——这仅仅是指人口。在面积上——”
“但很显然,”他打断我的话。“在凤凰城的时候你还没有大难临头。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附近。”他的眼睛又开始那种不公平的催眠了。
我没有争论,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动机。更何况无论如何,争论这一点毫无意义。“碰巧,我不介意和你单独相处。”
“我知道。”他担忧地叹息道。“但是,你必须告诉查理。”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的眼神忽然尖锐起来:“为了给我一点小小的,把你带回来的动力。”
我吞咽了一下。但是,思考了片刻以后,我决定了。“我想我会试着碰碰运气的。”
他生气地哼了一声,看向别处。
“让我们聊点别的事情。”我建议道。
“你想聊点什么?”他问道。他依然很气恼。
我环顾四周,确认我们不在任何人的听力范围内。当我的目光梭巡着整个房间的时候,我遇上了他妹妹的视线,爱丽丝正注视着我。别的人则都看着爱德华。我立刻移开了视线,落回他身上。然后,我问了自己想到的第一件事。
“为什么上周末你要去山羊岩荒野……去打猎呢?查理说那不是个野营的好地方,因为到处都是熊。”
他凝视着我,就好像我忽略了某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熊?”我喘着气说道,而他坏笑起来。“你知道,还没到可以捕猎熊的季节。”我坚决地补充道,想要掩饰自己的震惊。
“如果你有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法律只针对使用武器狩猎的行为。”他告诉我。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的脸,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消化这个认知。
“熊?”我艰难地重复道。
“灰熊是艾美特的最爱。”他的口气依然很随意,但他的眼睛密切关注着我的反应。我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
“呃嗯”我说着,又咬了一口披萨,借机低下了头。我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啜饮了许久可乐,依然没有抬头。
“那么,”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道,最终对上了他变得焦虑不安的注视。“你的最爱是什么?”
他挑起一侧眉头,不赞成地弯下了嘴角。“美洲狮。”
“啊。”我用一种礼貌的,不感兴趣的语气说道,又开始喝我的苏打水了。
“当然,”他说道,他的口吻像镜子一样反映着我的语气。“我们不得不当心,避免让有失妥当的捕猎破坏环境。我们努力把捕猎范围集中在食肉动物数量过剩的地区——变动的范围会根据我们的需要尽可能广泛些。那里通常有许多的野鹿和麋鹿,猎食它们也是可以的,但这有什么乐趣可言呢?”他自嘲地笑了笑。
“说得更确切些。”我又咬了一口披萨,含糊地说道。
“早春是艾美特最喜欢的猎熊季节——它们刚从冬眠中醒来,所以它们更容易被激怒。”他似乎想起了某个玩笑,于是笑了起来。
“没什么能比一只被激怒的灰熊更有趣了。”我赞同着,点了点头。
他窃笑着,摇了摇头:“告诉我你真正在想的事情,求你了。”
“我试着想象出这一切——可我不能。”我承认道。“你怎么能赤手空拳猎熊呢?”
“哦,我们有武器。”他飞快地露了一下他明亮的牙齿,险恶地笑着。我击溃了一阵战栗,在它出卖我以前。“只不过不是那种他们在写狩猎法时能想到的武器。如果你在电视上看过熊进攻的样子,你就能想象出艾美特狩猎的样子。”
我没法制止住飞掠过我的脊柱的又一阵颤栗。我偷偷看了一眼自助餐厅对面的艾美特,为他并没有看着我的方向而感激着。健壮的肌肉群裹满了他的手臂和躯干,不知怎的他身上的肌肉现在看起来更吓人了。
爱德华循着我的视线望去,然后轻笑起来。我气馁地看着他。
“你也像一只熊吗?”我压低声音问道。
“更像狮子,或者说,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轻快地说道。“也许我们的偏好是有象征意义的。”
我努力微笑。“也许。”我重复道。但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对立的画面,我没法把它们糅合在一起。“我能去看看吗?”
“绝对不行!”他的脸变得甚至比平时还要苍白,他的眼神忽然狂暴起来。我受惊地向后退去——尽管我永远都不想向他承认——被他的反应吓坏了。他也退回去了,两臂交叠在胸前。
“对我来说太恐怖了?”当我能再度控制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我问道。
“如果是这个原因,我今晚就会带你出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需要补充一剂量有益健康的恐惧。对你来说没什么能比这更有好处。”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催促着,努力不去理会他愤怒的神情。
他怒视了我一分钟,漫长的一分钟。
“下次吧。”他最终说道。他用一种轻盈的动作站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我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他是对的,自助餐厅里几乎全空了。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和空间都会变得模糊起来,而我会完全失去对它们的感觉。我跳起来,从椅背上抓起我的背包。
“那么,下次吧。”我同意了。我不会忘记的。
正文 第十一章 复杂
当我们一起走向我们的实验桌时,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们。我注意到他再也没有坐到椅子一角上,在桌子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远离我。相反地,他紧紧地挨着我,我们的胳膊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然后班纳老师回到了教室——这男人的时间感绝对是一流的——拉着一个高高的带轮子的金属架,上面放着一台看着很笨重的老式电视机和录像机。一次电影日——教室里的昂扬气氛几乎能摸得着了。
班纳老师把磁带推进了那台不太情愿的录像机,走到墙边关上了灯。
然后,当教室里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了爱德华正坐在我身旁,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我被一股意外地流过我全身的电流震住了,我发现自己可能比已经做到的还要更加强烈地意识到爱德华的存在,这让我很惊讶。一种疯狂的冲动——在黑暗中伸出手触碰他,去抚摸他完美的面孔,就这一次——几乎要征服了我。我紧紧地把胳膊交叉在胸前,我的手握成了拳。我快要发狂了。
片头字幕开始了,微弱的光线象征性地照着屋子。我的眼睛,出于它们自己的意愿,飞快地向他一瞥。当我意识到他的姿势和我完全一样,也是在手臂下紧握着拳头,从眼皮底下,偷偷地瞄着我时,我羞怯地笑了。他向我咧嘴一笑,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压抑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