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也不说与允禵知道。没想到允禵竟被派去谪守皇陵,她这瞒了几日的病,此刻提起,反倒是桩存心添乱的事。她在允禵面前诸事依顺,却也好强,便索性死瞒下来。此刻听见允禵走了,心中却又几分怅惘,几分埋怨,原来她心底是盼着他闯进来的,君命难违,此去无期,她又是这番光景,即便是伏在他怀里哭一哭也是好的。他怎么如此无情,她怨自己真是宠坏了他,就这样受不得半点委屈,略微的俯就都不肯。
云泥替她拭泪,“快收
35、三 。。。
一收吧,饶是这么外寒内惧,病怎么好得了。您老人家指天斥地地不让见,弄得我们也没主意,眼下顺了您,只怕日后那没心肝的人醒悟了还要怪罪。您要是有了闪失,他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们去。”
燕燕一张嘴,先是一阵剧烈的咳,随后才喘着说道,“你放心,我且要好好养息呢,等病好了,就去……就去寻他去。”
雨脚道:“倘是还没走远,我去把他追回来。”
燕燕止道:“这份上了,还叫什么,随他去吧。”
云泥怨道:“您何苦这样自讨苦吃,两相折磨。”
燕燕咽着干涩的喉,挣扎说道,“你不知道他,凭他那宁折不弯的性子,见我这番光景,不知又要闯出什么混祸来。再说我别过他,不免又要流泪伤心,对我身上也不好。不如就这样罢了,他纵便有些怨我,起码安心地去了,待日后我病好了,他自会知道我的真心;若是我好不了,倒也让他死了心,日后不必再挂念我。”
云泥素来刚强,听此番言语竟也落了泪,说道,“您放宽心,只别再胡言乱语了,不过伤风而已,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
燕燕这才松了身子躺回迎枕上,无力叹道,“死有何难,只怕将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36
36、四 。。。
胤禛的右眼一早起来便不住地跳,他本不信什么阴阳冲煞的说法,辰时却听永和宫的太监回禀说太后夜里起来竟闪了腰。当日正赶上他把寝宫从乾清宫搬到养心殿去,人多手杂,甚是吵闹,他也无心理政,便移驾永和宫来看望母亲。
自从允禵被他遣去谪守皇陵,太后便托病高卧,他每每晨昏定省,她也只顾装聋作哑,不和他说一个字。他懒得自讨没趣,定省之责却不得不尽到,索性每日只在永和宫明堂略坐坐,隔着槅子将太后一应起居适宜,问问执事太监宫女,也就罢了。这母子做得,两相折磨,甚是无趣。
这日只因老太后闪了腰在西梢间歇息,他在明间先把事情细细问了一遍,才知道原来是晚间起夜,睡得迷糊,忘了叫外间的值夜宫女,惝恍间在西梢间来回踱步,烛火恰又灭了,黑灯瞎火,就失脚打了个嚓溜,扭了腰。胤禛自然不饶他们,把永和宫的太监宫女子都拎出来训了一顿,罚了月俸,又把昨晚掌灯值夜的奴才筛出来要打。西梢间那扇槅子始终关着,太后在里头亦不表态,不求情,也不领他的情,像是供奉在里面的一尊不知痛痒的泥菩萨。不得已服侍多年的近身人常嬷嬷出来了,叩拜胤禛求道,眼下永和宫缺人手,挨了打就要当不了差,这顿还是先记下吧。
常嬷嬷是尊贵人,胤禛给让了座,说道,“不打不出气,朕盘算着索性将他们都撤换了去,这起子刁奴着实可恼,夜里只顾昏睡,竟然由着太后自己起身,油枯灯尽,都不知晓。”
常嬷嬷宽解道,“说来也怪不得他们,这阵子公中派发的香蜡都不怎么道地,烧到半截上,噼啪乱响,火芯子窜起来三尺高,又有时候径自灭了,三更半夜,怪渗人的,把老祖宗唬得厉害,我们只是好生劝她,可她老人家偏生心重……”她叹一口气,亦不多话。
胤禛见此,便唤人取过那蜡烛来看,却看不出所以然,递给一旁的魏珠。魏珠早知道这其中的门道,略摩挲了一番,回道:“这是那起子奸猾商人,为省本钱,往蜡里搀多了柏油的缘故。”
胤禛冷冷道,“好大胆子,欺瞒到朕头上了。我且问你这买卖揽给谁了,只怕是内外勾结,监守自盗,逃不出内务府那帮混账去。”
魏珠低声应从着,回道:“承揽宫中香蜡的,正是工部尚书盛安。”
胤禛只觉着这名字耳熟,略一想,便饶有深意地问道,“你是说,九贝子那个儿女亲家盛安?朕听说他仗着是皇族姻亲,到处招摇,贝子允禟也为其赍发银两,为虎作伥。”
魏珠觉出这细微的语际间,自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越发小心了,只伏首应承前一句道:“他确实是九爷的姻亲。”
胤禛倒没有接茬说下去,
36、四 。。。
像是已经拿准了什么主意,然后沉默片刻,转而问常嬷嬷道,“皇额娘这会子醒了么,且容朕进去请个安。”
常嬷嬷听他这么说,便进去探看,听得西梢间里低声细语,未几她出来,不辱使命般朝胤禛点头,胤禛这才松了口气,抖擞精神步入,却见室内架子床上的明黄幔帐已垂放下来,像是僵硬的宣战,他原本一腔热血,冷不防泼到冰凉的南墙上了。
行了跪礼,常嬷嬷端了圆凳,请他靠床头坐了,那被明黄包裹的长方架子床死气沉沉,还真不似一副沉重的棺椁让他舒心。他强遏着心中的怒火,本想说几句探问的话,亲娘却藏进皇帐子躲着他,让他不知从何说起。绸缪一番,勉强对道,“也不知老祖宗伤成个什么样,听御医说,只是扭到皮肉,并未伤筋动骨,用盐袋子热敷,辅以推拿痛处,再用些伸筋草去,无甚大碍,老祖宗要放宽心。今儿朕回去嘱咐御药房精心调制,那些玩忽职守的奴才,也趁早撤换了去,您夜间千万记得使唤下人们,不可再自己起夜了。”
责任已尽,帐子里边还没动静,胤禛知道母亲的倔强正如自己,也不愿自讨没趣,打量着要告辞,没成想幔帐中那主儿忽然说起话来,隔着一层幔帐,又慢悠悠地,尤其显得幽森,“你发配了小十四,就等于要了我的命去,此刻又迁怨旁人不尽心,真是荒唐。”
胤禛最忌从母亲口中听到十四这个词,那会如同激发一只困兽最后的斗志,他彻底沉下脸,仿佛是些许天的怨气再也压不下,要一举爆发,开口时那嘴边的话竟像三军待阵已久,忽然间一鼓作气,“太后非要这么着,儿子无话可说。老十四他屡犯龙颜,目无君上,明眼人都看得见,朕一忍再忍,儿子即便再窝囊,也是一国之君,岂能由着他印赵齑巍k薏皇橇呦荒苋菸镏欢宄豢捎瓒帷T识_自从先君驾崩之后,上犯圣祖仙逝之灵,下欺太后多病之身,以泄一己之怨,罪不容恕,朕方才罚他守陵思过……”他一气说了一通,仿佛是泄了大半气力,长舒一口气,那语调竟转为凄凉了,“太后侍奉圣祖四十余年,还不知做皇帝的难处?而今却只偏听偏信允禵那一面,说儿子欺压了他,倘若他坐到这个位子上,就不会这般待朕?您把十四当亲儿子待,唯独朕是个后养的。即便不念母子之情,太后也是天子之母,更是天下万民的仪德垂范,本应是范滂母羊子妻那般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可您只是一昧地偏狭,难道是想做那春秋的武姜偏心酿祸么?古人说‘亲有过,谏使更’,儿子今儿若是不狠心把话说透了,连带着也成不了明君孝子了。”
那帐中良久无语,他以为此番话一出,她又会寻死
36、四 。。。
觅活,岂不知她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根本毫无斗志,“你岂是无话可说……”,幔帐中仿佛掠过一丝诡异的笑音,“我讲不出你那套天高的道理,这个太后我本就没想要做,都是你们硬加给我的。做一日,看着你们手足相残,这活罪便多遭一日。太后的名分我都推辞不得,额娘这身份更是不由得我选。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人人都知道这是天大的福分,可谁又替我想过,扶起一个踩倒另一个,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当我偏心也好,我帮他是因为你比他高。你说你是身不由己,我岂不是一样凭着当娘的本性!”话音又断了,仿佛在歇息,她到底是上了岁数,动一次感情都需要花力气去修复,“昨儿我梦见圣祖爷了,皇帝,我是不久了,活着都管不了,死了就更管不了了,你自去做你的明君孝子,小十四,让他看自己的造化吧。”
他没防备一向倔强的母亲居然倒戈卸甲,自己的怒火扑了个空,心中没着落,又听母亲说了些许知天命的话,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念。活了四十多年,太后还是第一次拿这样的腔调跟他说话,他想起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头泛起酸涩,一句话也对不上来。正这个当口,乾清宫的执事太监急匆匆跑来,慌张跟魏珠耳语几句,魏珠听了,也变了脸色,暗中递眼色与胤禛,引他退了出去。待到了明堂,方才面露难色说道,“皇上,敦郡王在乾清宫闹出乱子了。”
秋天的园子里,柳叶已褪成褐色,任意零落湖水泥沙间,卑微的死犹如卑微的生,那一行人匆匆走过去,水间的枯叶打了几个旋,搅乱了他们的倒影。
“他跟太监打架?”胤禛厉声问道。
魏珠小达溜跟着,还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态度,“这个,应该也不是打架,就是,兴许是酒后乱性,拿奴才使气了。”
“他怎么跑乾清宫去了?”
“今儿寒衣节,许是给故世的温僖太妃烧五色纸来了。”
“放屁!他给他亲娘烧纸,也该上遵化妃衙门上太庙,跑朕这里使什么气!”
魏珠哭笑不得,“那,这,皇上只一昧地问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这会子乾清宫那儿想必是乱了阵脚,就几个小宫女太监,哪抵得过那位颟顸十爷,他要是犯起脾气来,真不知什么阵仗。”
胤禛自叹今天的背兴,按倒了葫芦浮起瓢,收拾不了自己个儿的后院,君临天下也是枉然。待到了乾清宫,三步并两步上了台基,见允礻我正揪着一个小太监争持不下,那小太监衣衫皆已被他拽扯了,又被他揪着辫子一把甩在地上,转而又要向正殿里冲,被几个随从的人拼命拖住了。胤禛气急败坏,疾步过去便是一个耳光,吼道,“你看你哪还有个人样,
36、四 。。。
灌下几口酒就不成张致了,居然跑到朕这里撒野!”
允礻我捂脸愣住了,见旁人皆跪下请安,便痴愣愣跪下去,虽然跪着,却硬气逼人,横着脖子说道,“我没喝酒。”
胤禛哪管得了前因后果,径直斥道,“那你就是疯了!朕不跟一个疯子说话,你就给朕跪在这里,等朕查清了缘由,看朕怎么罚你。”他进了正殿,传那个挨打的太监问话,那太监也是个犟眼子,说话亦像角力一般透着蛮劲,“我们这一从人正搬东西,正好迎面撞见十爷打北头来了,见了女孩三言两语的就动手动脚,她们胆小,一直往后缩,奴才看不过,就过去相劝,结果十爷劈头盖脸举手就打,还骂骂咧咧不依不饶的。”
“成何体统!”胤禛一巴掌拍到炕几上,“他侵凌了谁,给朕指出来,朕今天要给他落实了,再交给他那干好兄弟们发落去。”
魏珠低声回道,“是恕儿,衣裳袖子都给扯破了,正在穿堂屏风后边哭呢。”
胤禛听得是她,那无明业火登时失去了由头,不禁眉头深纵,朝窗户外看看那憨霸王的狼狈模样,不禁感叹轮回业报,真是几辈子还不清的债,忽然就来了一句:“先放他回去吧。”
允禟一把推开立雪斋的门,朝早来一步的允礻我戳起食指,斥道,“鬼迷心窍了你,没见过女的怎么着?非招惹到他头上,是不是想给老十四作伴去!”
允礻我干巴巴瞪了他一眼,并没答话。允禩紧跟着允禟进了来,劝道:“算了老九,既然也没出什么大事,你就别再责怪他了。”然后又冲允礻我道,“老十,你几时自个儿跑乾清宫去了?”
允礻我脸上荡漾着一种别样的凄凉,像是关东大汉抱着铜琶铁板,却唱出杏花春雨江南,没的不相称,“皇后说上个月清理潜邸,捣腾出锦端的几件旧衣裳,恰好今儿烧寒衣,就招呼我拿出去替她烧了。”
允禩那眉头稍蹙了一下,好似许久没听过那名字了,好端端被针扎了一下,那二字将他拉进当年尘封的往事中,让他没有别的出路,唯余抱愧,于是失神说道,“兄弟,八哥对不住你。”
允礻我还在痴愣着,允禟早已仰躺在太师椅里歇着,听出允禩这话不对劲,便直起身子来问道,“八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允禩也是一时任情,却不想说走了嘴,只得扯了个谎回转,“我眼下说来也是个亲王,却连亲兄弟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老十四去守了皇陵,一点辙没有。还有今儿这档子事,所以觉得对不住。”
允禟眼中含着一丝嗤笑,又安然仰倒,摇起了太师椅,“八哥这就多想了不是,谁不知道你我兄弟而今是挂在老四房梁上的腊肠,他想什么时候摘着吃,就什么时候摘着吃。老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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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那冲天的性子,明摆着是欲求速死,谁拦得住?咱们甭说护着别人,恐怕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蝉噤荷残的光景,就在这早晚而已了。”
允禩低眉深思,手指抠着那桌几上的结疤,沉吟道,“你们都听我一句,此时不要跟皇上对着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再怎么说,他是皇上,是兄长,咱们要忠,要恭,唯有如此,才对得起祖宗父辈留下的江山,不管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天下最大,祖宗留下的千秋基业最大。别人要对咱们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抱着这个心思,咱们就没什么可怕的,孰是孰非,自有后世论断。”
几句话说得两个弟弟都没了言语。他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太多,到死都不会放下微言大义的架子,却并不是绝对的真心,这些话非挑拣着听不可。允禟心下却明白,允禩是打定了心思不会轻易就范,单等胤禛为加诸其罪而抓狂了。他想了想,问道,“八哥,我听说安亲王一家子被彻查了李煦买女子的事?这事到底怎么了结?”
允禩道,“这正是我要跟你们说的,皇上要揪咱们的过失,免不了翻前朝的旧账,当年李煦在苏州买下几个丫头,本来是送给你我,偏偏又让你表姐转给了她娘舅家去,吴尔占仁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