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起双手扶正头上歪斜的帽子,忽然觉得好笑。“这算什么?浑水摸鱼?”我笑问十四阿哥。呵,我这么鬼鬼祟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十四阿哥放下车帘,倾身靠了过来,他结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我的额头,修长的手指将我散落两鬓的碎发拢至耳后在帽檐下藏好。
“不。”他嘴角噙笑凝视着我,扬眉纠正道,“这叫瞒天过海。”
 ;。。。 ; ; 回到洗衣房,我一个人呆坐了许久,脑袋里反复重现方才发生的事,一颗心上下忐忑,安定不下来。我拉出挂在颈间的红绳,对着串在红绳上的玉佩瞪眼瞧了半天,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十四阿哥异常的举动必然同这块刻着“珣”字的玉佩脱不了干系。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大半宿。隔天早上起来睡眼朦胧,哈欠连连,迷迷糊糊地吃饭,迷迷糊糊地干活,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
入夜时分,十四阿哥差高安送来一套藏蓝色的长衫催促我换上。我从高安手里接过衣服,满腹狐疑,这衣服我太熟悉了,因为我每天都得洗上厚厚十几打。
虽然我深切地认为事情似乎正朝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但我还是乖乖地换上高安拿来的衣服,跟他去见十四阿哥。
黢黑的夜空月隐星稀,石砖铺成的甬道上,高安提着羊角宫灯走在前头,略显苍白的侧脸在灯火里时隐时现,落地的步伐轻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寂静的夜色里,只有那昏黄的烛光在黑暗中缓缓前行,飘忽不定,仿如鬼火游移,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高公公……”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高安身子蓦地一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怎么了?我被吓得不轻,慌忙抬头张看。
这时,月亮从厚密的云层里慢慢探出头,驱散了静夜的漆黑,眼前的一景一物渐渐清晰明朗起来。甬道的尽头,一辆马车停驻在拱门外,男子背对着我站在马车边,负手凝思,似是等候了多时。
心底涌上一股澎湃的情绪,把胸口涨得满满的,感情比理智更快做出了反应,我抬起脚,跑了过去。
“才一日不见,小玉对我的思念就如此强烈,实在大为出乎我的意料。”十四阿哥稳住我几乎是飞奔而来的身体,醇厚的嗓音带着笑谑。
不理会他的揶揄,我苦着脸扯了扯身上的袍子,一开口就是抱怨:“为什么我非得穿成这样不可?”当宫女已经够悲惨的了,为什么我一个姑娘家还要假扮成太监?是的,十四阿哥遣高安送来的是一套太监的衣服。
“不错嘛,高安的衣裳你穿着还挺合身。”十四阿哥噙着笑意打量我,答非所问。
嘿!怎么说话呐,就算是夸奖也不是这么个夸奖法的吧。我不满地瞪着十四阿哥,无声抗议,眼角的余光瞥见侍立在一旁的高安偷偷低下头窃笑不已。
“走,跟我出城。”十四阿哥牵起我的手,作势要上马车。
“等等……”我拉住他的手臂,想把话问清楚。“出城?”宫女好像是不能随意出皇城的吧。
“对,出城。”十四阿哥点头。
“出城去哪儿?”
“随我去就知道了。”
嗬,多酷的回答,摆明是在敷衍我。“我不去。”宫女私出皇城是违反宫规的,万一被守门的侍卫查出来,那是要掉脑袋的!
十四阿哥看出我的顾虑,一边用手理平我襟前的衣领,一边保证道:“别担心,你这模样没人能瞧得出来。”
那可不一定!我怀疑地瞅着他,显然不信他的话。
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何况是面临眼下这攸关我性命的大事?我承认,我的胆子比绿豆还小,这么冒险的事我不做。
“珣玉!”见我转身要走,十四阿哥一把擒住我的手腕,硬是把我拽了回来。“不要闹脾气。”
谁闹脾气了?我大感冤枉。什么事儿都故作神秘地不对我说明白,现在又拉着我去做搞不好要杀头的事,我怕死不想做还不行么!
我仰头瞪着十四阿哥,倔强地与他对峙。十四阿哥俯视着我,乌黑的眼眸里透露出的也是不肯退让半步的坚决。
 ;。。。 ; ; 婉琳和小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膳堂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我轻叹了一口气,埋头扒了几口饭,随便找了个借口,回房待着去了。
婉琳和皇太子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撇开苛刻的宫规,旁人也无权置喙什么。那我和十四阿哥之间又算什么关系呢?
恋爱?皇子和宫女谈恋爱,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谈恋爱不应该都是浓情蜜意、海誓山盟一番的吗?十四阿哥从来没有承诺过我什么,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四阿哥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逗着我好玩呢。况且,在我仍一心一意想找机会回到现代的前提下,我是不该在这个时代留下任何牵挂的。
这里有什么好呢?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没有电视电脑,没有百货商店,就连每个月大姨妈来访,都找不到一包卫生棉可以用!
对,我要早点回去,比在待在这里吃苦受罪要强多了。
于是,我开始刻意回避十四阿哥,不去想他,也不去见他。我以为,遗忘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我对十四阿哥是如此,十四阿哥对我……应该亦然如此吧。
这些天,我总是有意无意地从其他的洗衣宫女那里探听当初珣玉从树上摔落时的情形。我想上次捡毽子的时候,可能是某些必备的条件没有具备,所以我才没能如愿以偿地摔回到现代去。
条件,条件,是哪些条件呢?我一连几天问下来,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姑娘留步。”
我正要到后院的井边提水,一个太监打扮的少年叫住我。
“叫我吗?”我指着自己,觉得奇怪。这人我好像不认识啊。可是再仔细看看,怎么觉得有点面熟?
“姑娘,我是十四爷跟前的高安,在十四爷屋里见过姑娘一面的。”
听到“十四爷”三个字,我身子一震。“公公……有事吗?”我想起来了,第一次遇见十四阿哥那回,就在我不知死活地与十四阿哥剑拔弩张的时候,正是眼前这个叫高安的小太监闯了进来。没错,那时十四阿哥是唤他高安来着的。
“十四爷请姑娘去一次。”高安道。
“我有事正忙着,恐怕没法子跟公公去。”我提起水桶,转身就走。
“姑娘——”高安急忙快步走上前,拦住我。“就随我去见十四爷吧。”他压低腰背,软言恳求。
唉……好吧,与十四阿哥说个清楚也好。
我跟在高安后头走着,一路上,心里一直在想,等会儿见到十四阿哥要同他说些什么。然而,直到十四阿哥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你戴在脖子上的玉佩解下来给我。”不用我为难,十四阿哥见到我,自己先开口了。
我一愣,不明白十四阿哥把我叫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一来他便问我要玉佩。
我护住前胸,犹豫着是不是要听他的话把玉佩给他。
“乖,玉佩借我,一会儿就还你。”
今天的十四阿哥有点不同寻常——异于寻常地严肃,这让我产生了恍惚见到四阿哥的错觉。
我无言解下颈间的玉佩,递给他。
十四阿哥取过玉佩,回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我这才发现树下一名中年男子背对我站着。中年男子一身石青色的补服,头戴缀朱纬饰顶戴花翎的冬朝冠,俨然朝廷官员的打扮。
中年男子乍见到十四阿哥手中的玉佩,一脸震惊,他又抬头朝我这边看过来,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欣喜。
十四阿哥同中年男子说了什么,然后留中年男子在原地,自己向我走了过来。
“怎么了?”我茫然地问。我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事与我有关。
“玉佩收好。”十四阿哥将玉佩为我重新戴回脖子上,转身在高安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对我说道,“先跟高安回去,我明天去找你。”
 ;。。。 ; ;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望着十四阿哥轮廓分明的侧脸,咫尺的距离,如此接近,脑海里突然没由来地闪现出这句话,我无声地笑了。
倘若佛祖他老人家并非诳语欺人,那么按照这样的比例换算下来,人活在世上一辈子几十年的光景岂不都用来忙着回头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一个人笑什么笑得那么高兴?”十四阿哥瞧见我嘴角的笑容,好奇道。
“奴婢在想自己上辈子都做了些什么。”从天马行空的思绪里回神,我实话实说。
“哦?”十四阿哥轻笑出声,伸手拂去飘落在我肩上的桂花花瓣,又问,“那你上辈子都做过什么?”
“一事无成呐。”我无奈感叹。大把大把的宝贵光阴都用在扭脖子回头上了,哪还有时间干别的?更别提,五百比一的比例,换来的还只是形同陌路的匆匆一面?
十四阿哥哑然失笑,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将垂于我胸前的发辫握在掌心把玩,一派慵懒闲适的神情。
午后的暖阳洒落在十四阿哥身上,金黄色的光芒与他奇异地融为一体,和谐得仿若浑然天成,本该如此。十四阿哥低头专注地抚弄着我的发尾,像是主人正充满疼惜地抚摸着猫儿身体上柔软的毛发,动作暧昧得……
我脸猛地一热,迅速从他的掌中抽回辫子,人“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十四阿哥抬头,不解地凝视着我,那眼神迷茫而……诱人。
“那个……那个……”我结结巴巴,只觉得有两团火焰正在自己的脸颊上燃烧,而且越烧越旺,越燃越烈。“奴婢要回去了……那个……十四爷也早些回宫吧。”
不等十四阿哥反应,我拔腿就跑,样子极其狼狈。
我一路奔跑,一鼓作气,片刻不敢停下,直到洗衣房在望,这才放缓脚步让自己喘口气。
“珣玉!”冷不防背后有人出声。
我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腊梅。
“你去哪儿了?”腊梅走到我身前,劈头就问。
“呃……”我拼命想着搪塞的理由,忽然灵光一闪。“我中午吃多了,四处走走……散散步……”
“散步?”腊梅似是不信我的说辞,用宛如x射线般能穿透一切物体的目光探究地把我从上到下彻底扫视了一遍,然后,她撇了撇唇,说道,“人要是都能像你活得这般没心思就好了。”她不阴不阳的口气显然说的是反话。
我嘿嘿笑了一声。“腊梅姐,我去干活了。”这种冷嘲热讽的阵仗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装傻充愣还不会么?
见腊梅没再说什么,我赶紧闪人。小跑进后院,拿上木头凳子和装满脏衣服的洗衣盆,我不声不响地溜到洗衣池边,宫女们三两成群地围坐着,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小声交谈着。我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坐下,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后,开始动手打水洗衣服。
洗衣宫女的生活其实是很简单的。洗衣、吃饭、睡觉,一天下来不外乎是这三件事,偶尔得了空,再做一些针线或刺绣的活儿,周而复始,简单枯燥,即使熬到能出宫自由的年纪,那也已是明日黄花,青春不再了。
窝在小小的洗衣房里,最后的结局或是形单影只,孤独终老,或是嫁个鳏夫走卒,了却余生。但是,如果能被皇帝看上,结果就大大不同了。就算只是赐封个级别最低的答应,那好歹也是皇帝的老婆,至少一辈子住在紫禁城里有人侍候,吃穿不愁是吧?侍候人和被人侍候,差太多了。再说,碰上运气好的话,生个皇子,更是母凭子贵,从答应连跳三级成为妃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莫怪良妃一夜凤凰会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也莫怪每个人都想进宫去“开开眼界”。
我夹了一筷子白菜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天天都在干体力活,人特别容易饿呐。
“快看,小彤……”
安静用饭的膳堂里忽然激起了小小的骚动,羡叹声和议论声顿时交织一片。
我抬头望去,婉琳领着一个小宫女一前一后从膳堂门前走过,小宫女的手里衣服捧了满满一叠,估摸着大概是要随婉琳进宫送衣服。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和婉琳一道进宫是件好事呢?对于小彤,我只有投以无限的同情和惋惜。进宫送衣服确实是“开眼界”的好机会,但和婉琳一起进宫送衣服就不一定是件好事了。
在床上养伤的那三天,我想明白了不少事。就拿我挨的二十大板来说吧,假如那天逮着我的是皇太子而不是四阿哥的话,这事情恐怕就不是二十下板子能打发的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四阿哥救了我,我还有小命在这里吃饭喝汤,是他用二十大板替我换来的。
听说九月南巡,皇上的御驾到了德州,却因为皇太子染疾不宜长途跋涉,只好起驾回銮。染疾呀……上次瞧皇太子殿下办那事儿的时候倒是一点也没含糊嘛。
婉琳是什么时候同皇太子好上的?是南巡的时候?或是更早?宫女私通是重罪,婉琳这么做太冒险了。不过话说回来,皇太子可不是一般的人,在皇太子身上孤注一掷是值得的——现在的皇太子便是未来的皇帝,只是令人唏嘘的是,婉琳可能怎么也想不到
 ;。。。 ; ; 我理不清自己对十四阿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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