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福晋。”何玉柱答道,“新帝连夜安奉大行皇帝回大内,并下令京城九门戒严。九爷命奴才务必赶在九门封闭之前回京转告福晋:十四爷还在西北,如今雍亲王爷做了皇帝,请福晋好自为之。”
我无奈苦笑。四阿哥继承大统恐怕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毕竟自从十四在西北打了胜仗之后,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皆认为功勋卓著的十四阿哥是皇帝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谁会料想到最后竟爆出四阿哥这个冷门?
这些年,八阿哥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十四身上,九阿哥更是不遗余力地出钱出力到处打点,其中不乏官场上那些收受贿赂,贪污**的龌龊之事。四阿哥现在当了皇帝,若是这些贪腐舞弊的事被揭发出来,随便哪一件都是新帝用来铲平八爷党的绝佳借口。九阿哥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吃里扒外,背叛十四。
“何公公。”我说道,“九爷的话我记下了。请回去禀报九爷,我是十四爷的福晋,不论发生什么事儿,我的心自然是向着他的。”
四阿哥仓促继位,怕是杀了八阿哥、九阿哥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十四是我的丈夫,我绝对不愿看到他身陷囹圄,但这场腥风血雨的对抗厮杀只怕才刚刚开始。
何玉柱走后,我吩咐管家将两位侧福晋以及阿哥格格们都叫起来到前院的正厅集合。在十四回京奔丧之前,我必须先有所准备。
 ;。。。 ;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日,皇帝圣躬不豫,不得不中断在南苑的行围,回驻畅春园休养。
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回紫禁城,轮班值守大内的皇子们立即递了请安折,奏请于御前侍奉,但却被皇帝用“朕体稍愈”的朱批给打发了回去。
没有皇帝的召见,任何人不得擅闯畅春园,即便贵为皇子,也不能擅入。
皇帝病了,可是包括皇子在内的亲贵大臣们都不知道皇帝的病情究竟如何,这令我越发不安了起来了。
时值岁末,冬至将近,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迫在眉睫。
初九日,皇帝下旨命皇四子胤禛前往南郊斋所斋戒,恭代冬至日圜丘祀天大礼。
北京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放眼看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一天的傍晚,大雪稍歇,然而隆冬的寒风冰冷刺骨,吹在脸上仍是刀刮似的疼。
由于正逢冬令,紫禁城的各个宫门早早地下了钥。北京城里的普通百姓们也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把炕烧得暖暖的,熄灯歇息了。
夜,漆黑无声,就像过往许许多多个冬夜一样寒冷清寂。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划破黑夜的宁静,把我从浅眠中惊醒。
我坐起身,只见外屋亮起微弱的烛光,想来是值夜的丫鬟闻声起床,前去应门。
“吱呀”一声轻响,丫鬟略带困意的嗓音传了进来:“总管,您怎么……”
“快快快,快进去看看福晋醒着吗?”不待丫鬟说完,管家便焦急地打断了她的话。“九爷差人来,说是有急事儿等着见福晋。”
九阿哥?
我心中一紧,马上意识到事态非比寻常。
九阿哥这么晚派人过来……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的背脊不禁一阵发凉。
算算这日子,莫非……
我急忙披衣下床,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大喊道:“润全,去把人请来,快去!”
“嗻!”管家应了一声,立刻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帘子一掀,一道黑影跨进屋内,我定睛一看,那人是九阿哥的近侍太监何玉柱。
 ;。。。 ; ; 门帘这时忽然一掀,弘暟一脸怒色地冲了进来。
“为什么?额娘,这是为什么?”他大声对我吼道,“您为什么要把念恩一家赶出去?他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样狠心!”
“弘暟!”随后而来的弘明一把拉开弘暟。“不许这样对额娘说话!”
“二哥,你放开我!”弘暟甩开弘明的手,大步走到我面前。“我只是要向额娘问个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着怒气冲冲的小儿子,我心里有着沉重的无奈。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巧月一家能够永远留在皇子府,但是那样做是害了他们。
我缓缓站起身,直视着弘暟,说道:“念恩在咱们府里一天,她就是低贱的奴才,你愿意让她一辈子当一个供人使唤的奴才吗?”
弘暟对念恩的心意,我这个做娘的不是不明白。可是,当皇子府遭了难,新帝一句话就能决定皇子府里每个人生死的时候,他把念恩留在身边等同于带给她灭顶之灾。
“这是借口,都是借口!”弘暟一拳击打在桌面上,神情愤恨。“她不是奴才,她不是!是你赶走了她,是你!”
“弘暟,闭嘴!”弘明喝斥道,“巧月姨侍奉额娘那么多年,你以为额娘就舍得送他们走吗?额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你不可以对额娘这样大呼小叫的!”
弘暟搓了把脸,双目通红,语气突然变得悲戚起来。“额娘……”他哀伤地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让念恩他们离开?您知道我喜欢她,您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弘暟喜欢念恩。棒打鸳鸯并非我所愿,只是……
屋外,鹅毛大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顷刻间将天地覆盖成一片白色。
我走到窗边,望着漫天飞雪,任由冰冷的雪花扑打在我的脸上。
晴空飘雪只有须臾,改朝换代也只在弹指之间。
“额娘,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身后,弘暟低声哀求,我的心痛如刀割。
离别最是伤情,此情无计可除。我又何尝喜欢离别的滋味?
我合上眼,压抑住眼底泛起的酸涩,沉沉叹息。
“因为……要变天了。”
 ;。。。 ; ; 我起身,取来书案上的信,对巧月说道:“这封信是我写给十四爷的,你们今儿出府安顿好之后,就请长生立即送去甘州,亲自交给十四爷。”我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并蒂莲纹金戒,连同我给十四的信一起交给巧月,又道:“这枚戒指是五十三年,我与十四爷结发十年时,他特地请人打造的。十四爷左手戴的那枚男戒和这枚女戒是一对,十四爷见了它就如同见了我。”
巧月的双眸浮起困惑。“奴婢不明白,主子若是有急信给十四爷,经由官驿加急递运不是更快……”
我面容庄肃,朝巧月摇了摇头。“不要问,什么也不要问。这是我最后嘱托你的一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瑞珠。”
知天命易,逆天命难。皇帝于昨日起驾至南苑行猎,我不知道这封信现在送出去是否还来得及,但是一想到十四将要面临的打击与折磨,我决定最后一搏。
“奴婢知道了。”巧月郑重地将书信与戒指收进怀里。“请主子放心,长生一定会把信交给十四爷的。”
我浅浅一笑,张开双臂给巧月一个拥抱,感激她陪了我整整二十年。纵然我也舍不得她,但是为了她好,我必须让她离开。
“主子……”巧月哭着说道,“奴婢以后可不可以回来看您?”
“都是老太婆一个了,有什么好看的。”不想让离别太过伤感,我试着轻松打趣,却发觉泪珠控制不住地滑落眼角。
“主子才不老呢。”巧月抽泣着说道,“请主子保重身子,奴婢以后会经常来看主子的。”
思及皇子府将要面临的风暴,我想拒绝,但拒绝的话语却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主子,您就答应奴婢吧。”
巧月含泪哀求,我心中戚然,终是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就回来看看吧。”如果那时候皇子府还在的话。
巧月最后一次给我磕了头,带着依依不舍的伤怀离开。从今以后,她的生活将不再以我为重心。
一个人的屋子冷清得可怕,我有些茫然地坐在桌前,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我却还是觉得冷。
 ;。。。 ; ; 成为王,败为寇。
风云变,谁称王?
胭脂香,青丝长。
花成冢,恨悲凉。
流年似水,沧海桑田。
繁华落尽,浮生不过如梦一场。
※※※※※
午后的暖阳被阴霾遮蔽,天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空气变得冰凉,这是风雪欲来的前兆。
“主子。”
巧月红着双眼,朝我深深一福身。
“都准备好了?”我问道。
“是。”
巧月低应一声,嗓音哽咽。
我叹了口气,心中同样万般不舍,但这件事我不得不做。
“你的卖身契,昨儿我已经当着你的面烧了,如今你是自由之身了。出了皇子府,忘了这里的一切,好好过日子。”
巧月呜咽一声,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奴婢愿意一生一世伺候主子,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
我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意,上前扶起她。“傻丫头,在皇子府里做奴才有什么好。”我抽出腰间的帕子替她拭泪。“咱们昨晚不都说好了么?你不为自个儿想,也要为来福、念恩他们打算,他们还小,有大好的前途,不该天生就是奴才命。”
“可是奴婢舍不得离开主子……”巧月眼泪汪汪,抓紧了我的手。
我与巧月主仆多年,情同姐妹,我怎么会不明白她对我的不舍?然而……
“巧月,如果你还念我是你的主子,那就听我的话,离开这儿。长生老实勤奋,又有手艺,你们一家搬出去之后,可以比在皇子府生活得更好。”我打开桌上的木匣,将匣子里的珠宝和银票推到她面前。“这些,都是给你的。”
巧月拼命地摇头。“主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怎么还能……”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我按住她推拒的手,坚持道,“你跟了我二十年,尽心尽力地服侍我,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巧月从我是完颜家三小姐的时候起就一直服侍我。二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巧月为人单纯善良,对我忠心耿耿,她为我吃过苦,还因为我失去过孩子。皇子府不久之后就要遭难了,我不想她跟在我身边受牵连,所以我要尽自己所能给她和她的家人安排一条出路。
 ;。。。 ; ; 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派兵入侵**,十四指挥大军平定藏乱,但叛军主将策零敦多布却逃回了新疆。十四这次回京述职正是为了筹划来年大举进攻准噶尔,彻底剿灭策旺阿拉布坦。
十四去年十一月回京,一转眼已是四月,他回西北是早晚的事。团聚的时光本就短暂,又因为多了托娅郡主的事,我与十四相聚的时间真的少得可怜。
我转身面对十四,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庞。春节过后,他一直非常忙碌,忙着处理西北军务,忙着应付托娅郡主的纠缠。他这次回西北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我投进他怀里,轻声道:“你就不能在京城多待些日子,陪陪我吗?”我知道许多人的命运,我一直在一边旁观,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然而,这一刻,我真的想为十四做些什么。
我抬起头,凝视着十四,露出哀伤。“皇阿玛年事已高,身子好好歹歹,我……又何尝不是?”我希望把十四留在京城,即使利用他对我的怜惜。
“胡说什么!”十四低声斥责,捧起我的脸,温柔地亲吻我。“我的珣玉长命百岁,会健健康康地陪我到老,等我变成了老爷爷,她变成了老婆婆,我还要牵着她的手上山看星星呢。你呀,乖乖等我回来,不许胡思乱想。”
十四眉眼带笑,看着我的眼神认真而专注。我想给他一个最美的笑容,可是眼前却被氤氲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这个男人是在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雄鹰,我又怎么能残忍地戳破他高飞的梦想。如果这就是命,我愿意与他一起承担命运的苦楚。
十天的时光匆匆而过,十四回西北的日子转眼间就到了。
黎明破晓,我服侍他更衣梳发,送他出门。
十四跃身上马,一身铠甲的他,武将的英姿尽显,马背上的他,眼眸里满是自信的神采。
犹记昨夜,**旖旎。我与他谁也没有言语,只是极尽地缠绵,仿佛要把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分离。
他紧紧地将我拥抱在怀里,对我说:“珣玉,我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我含着泪,微笑嫣然,望着他,我的丈夫,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一个朝代的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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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世情缘第二部《十四福晋》到此结束,敬请期待第三部《浮生如梦》。
 ;。。。 ; ; 我闻言,笑而不语,抬手覆上他揽在我腰间的大掌。分别三年,改变的人何止是我。若是换成以前的十四,他不要的东西,别人再怎么强塞给他也没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顾忌罗卜藏丹津亲王的权势,跟托娅郡主保持暧昧不明的关系。
“你就是气我不在乎你,所以才对我发脾气?”说这个男人变了吧,可有些地方又没有变。还是拿这次他惹了桃花债回京来说,他怕我生气,怕我伤心,便瞒着我托娅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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