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颓废大叔的面容,完全打破了小野寺律对于编辑严谨精明的推论。
在问了几个问题后,高野政宗斜眼看着眼前的小青年,挑剔又无奈地说:“完全不能用啊!”
还没等小野寺律发作,一旁的工作人员放下电话,转过头说:“总编,印刷社又来催稿了。”
高野政宗站起身,向外走去“跟我来,新人。”
小野寺律迷迷糊糊地向外走,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们是要去催稿?”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又开始问“可为什么是你去催?这种事情不是交给下面专门负责作家的那个编辑就好了吗?而且,一般作家都是有签约的吧,如果不按时交稿,拖延了入稿时间,是由他本人负责的。”
“如果别的人去催有效果的话,我当然不会去折腾自己。要是合约对他有效,也就不会一直拖到其他作家的稿子全部编排入册,还剩他的位置是空白的。违约金的数目,还不够买他家一个马桶的。”高野政宗领小野寺律走进电梯,按下一楼键,抱臂靠在冰冷的壁面“他刚签约不久,加上没有多余空闲的编辑,部门还没有配给他相应的编辑。”
“什么时候发售?”小野寺律的职业惯性马上展现出来,担忧地问道。
“后天。”
“什么?你应该早点去催!”
“他在国外。”好笑地看到小野寺律张大嘴巴,满脸震惊的表情,才又加上一句“今天回国了,我们现在赶过去,应该可以堵住他。”
应该?小野寺律嘴角抽搐地跟着男子走出电梯,或许他进少女漫就是个错误!
两个人绕了大半个城市,行驶了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了飞机场。高野政宗打开车门,单手揣兜问道:“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甜点屋吗?”
虽然不知道高野政宗为什么这么问,小野寺律还是如实回答“左拐第二个门。”
这个时候的甜品屋里并没有很多人,在零零星星的顾客里面,高野政宗只看了几眼,首先迈步走向一个带着灰色鸭舌帽的少年。
少年正在低头吃一份巧克力奶油卷,见眼前一暗,都也不抬就说:“如果你是老头子派来的,就给他打电话说我不是小孩子,市中心怎么走我自己知道,不需要别人手拉手送我去。如果你是我哥派来的,告诉他忙活自己的,我不会给他添乱的。如果你是出版社派来的,那咱们没什么好谈的。”
小野寺律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和陌生人这样开头聊天的,话说回来,这个少年到底是被多少人找啊!
“为什么没有好谈的?”高野政宗拉开椅子坐下。
少年这才抬起头,待小野寺律看清他的容貌,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
少年的容貌俊美异常,干净清雅。最最特别的就是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清明润泽,眼梢微挑,狭长浓密的睫毛,投下勾月状的两片阴影。只是轻轻弯起嘴角,便会似朝阳般灿烂。
“当然是因为,没有稿子。”少年眨眨眼睛,调皮地一笑。
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高野政宗坐在一边,小野寺律差点跳起来,揪住少年的领子拆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为什么不画?”
“没有灵感喽,接吻什么的,没有经历过怎么可能有画的出来感觉。”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
高野政宗沉默地看着少年,推开椅子站起来“知道了,我让你看看例子,你找找感觉。”
一边的小野寺律赶忙站起来“可是我们的资料都在编辑部,现在去拿会不会太晚了。”
没有回答小野寺律的话,高野政宗一边摘下眼镜,一边走向不知所以的小野寺律,继续说道:“从这里看到下巴的角度,稍微有点挑逗的感觉。”
“请问……”没等小野寺律说完,高野政宗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他推到米黄色的墙壁上,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唔……”小野寺律睁大眼睛,眼底震惊无比,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高野政宗放手。
甜品屋的人全都看了过来,视线有惊讶、鄙夷、疑惑、愤怒,不过反倒是少年看得津津有味,一脸深刻的笑意。
不管小野寺律半靠在墙上,无法自拔的神色,高野政宗戴上眼镜,问道:“可以了吗?”
少年点点头。
“嗯,以后小野寺律就是你的责编。”高野政宗果断地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过身“一会他陪你回去完稿,不要想着逃跑,我会随时和你哥哥进行联系,他或许很乐意趁早领你回去。”
望着高野政宗渐渐远去的背影,有看看一脸收到打击垂头丧气、满身怨气的小野寺律,少年扬起精致的下颌,狡黠地眨眨眼睛,眉眼间灵动的笑意顿时让无数人失神:“请多指教,我叫伊泽。”
第二十六章 世初+skip·终章
自从知道伊泽死后的那天,敦贺莲有一阵的失态后;幸一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常的表现。照常的出现在片场;照常的作息;照常的和导演讨论剧本,照常的和他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正是因为一切太过正常;才让幸一心里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尽管对伊泽仍旧喜欢无能,但在他看来;失去了弟弟的敦贺莲表现得实在太诡异了。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伤心欲绝,甚至连悲伤忧郁都不见丝毫;就他对敦贺莲的了解来说,未免太过异常。
虽然幸一很诧异;心里也想过无数种假设,尤其在刚开始的时候;还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咨询过心理医生,但就是不敢直接去问敦贺莲。他怕会打破刻意营造出的平静,他怕敦贺莲的情绪会再一次失控做出无法估计的事,他怕……担心的事情变成现实。
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伊泽的生死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离开是他亲口提出来的,莲没有阻止。甚至在莲不顾骚动,赶去机场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改变主意(虽然他没有见到莲)。继承家族,也是在莲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保津周平先生联合在一起以半逼迫的形式达到目的。漫画的工作说放弃就放弃,白费莲利用宝贵的休息时间,一次次和编辑商量。如果说在两个人的相处中伊泽有什么为莲付出的地方,也就是这几年莲的笑容多了,更像一个真实鲜活的人吧。可如果代价是让莲承担如此多的痛苦,幸一宁愿伊泽不曾出现。因为他觉得……不值得。
这些事当然不会是敦贺莲告诉他的,幸一总有身为经纪人自己的通道,再加上这些年来陪伴在莲身边或多或少的了解,拼拼凑凑得出的结论。
所以他很想不明白,敦贺莲为什么会在听到伊泽死去的消息时,流露出自责愧疚的表情。伊泽的死怎么说也算不到莲的头上,说句不好听的,他总觉得他是在找死。就算是身为哥哥的责任感,敦贺莲也做的够多,实在不必要再去付出什么。这样不成熟的感情,根本承担不起别人的在意。
敦贺莲不可能开口提伊泽,而幸一觉得伊泽是个雷区更不可能轻易谈起,所以没有人知道莲刚刚失去了一个弟弟。
日子照样正常的进行着,只是当幸一去敦贺莲家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敦贺莲并没有忘记伊泽,房间客厅里满满都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回忆。
伊泽手绘的墙面,两个人在雪山上的合影,电视旁边壁橱里的三排漫画周刊,一脸无辜笑起来很欠扁的大白……就连被刷坏破碎的瓷碗,也被歪歪扭扭地重新粘好宝贝似的放在木柜的最上面。
“莲,你不必……”
不必像囚徒一样,给自己戴上固步自封的枷锁,惩罚自己永远得不到解脱。这句话只说到一半,剩下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沉默的敦贺莲,幸一觉得喉咙里仿佛被压上巨石,苦涩压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补上。
莲看向幸一,挑眉轻笑:“不必什么?你这幅摸样去演八点档的肥皂剧刚刚合适,怨妇或者剩男都会一鸣惊人。要不要我去帮你联络联络,当了我这么长时间的经纪人,这回算是我对你的回报。”
“莲!你在胡说什么!”幸一心里的怪异感更加强烈。虽然莲平时也会开他玩笑,但是今天却格外的奇怪。“你近期接了《刀锋》和《漫坛游魂录》?那两个片子我都看过,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剧本。你现在的事情已经够忙的,不应该再去接其他活动。”
敦贺莲靠坐在沙发上,端起面前的杯子喝口咖啡“我觉得剧本还不错,角色我也很中意。多接几个也是为了帮公司多赚点收入,扩大知名度,有什么不好吗?更何况我回家也是一个人,在哪里根本无所谓。以前你不是总劝我提高曝光率,态度不要太过孤傲的吗?怎么现在反倒不让我工作了?”
幸一在心里咆哮——你妹的,工作也不是这样拼命的!一周七天,每天只休息2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片场和演播室,这样下去是个人都会崩溃的好不好!
作为称职的经纪人,他决不允许莲这样不爱惜自己。
“如果那小子还有点良心,他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种自我折磨的样子。”
把时间排得满满的,恨不得连吃饭的空隙都要利用上,这样不知疲倦的折腾自己,你的内心是有多么痛苦。
如果空闲下来,就会陷入对伊泽的思念之中难以自拔,你对他的感情已经到达难以控制的地步了吗?
“我很清醒。”敦贺莲阖了阖眼睑,完美的侧脸勾勒出沉寂的弧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清醒,清醒地放纵自己不理智。”幸一皱着眉,语气也变得有些糟糕“如果你再这样下去……”
还没说完,莲的手机响起铃声。
“喂,小野寺先生吗?”
“嗯,有关于伊泽的事情,我想应该跟您交代一下。”
上一次不小心碰到了扩音键,电话里面的声音足够两个人听到。
旁边的幸一看到莲的手一顿,脸色也逐渐僵硬起来“好,你说。”
“就是伊泽最后几次交的稿件,我们查出有一本涉及到侵权的行为,手稿里面的大多数情节和外国漫画刊上的一篇连载极其相似。因为那篇漫画的著作版权已经卖给保津家的分公司,所以我们也是现在才查到。几天前我们和那家公司进行过联系,对方表示可以不追究这次的侵权行为。我试着给伊泽打电话发邮件,他都没有回我,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请您务必跟他说一声,最好是大家见个面谈谈。虽然他和出版社解除合约,但是这本漫画是在丸川社签售出去的,所以……我们会保守信息不外露,不管他是否还要坚持漫画这条路……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对他以后的发展是很麻烦的,现在的书迷都很疯狂,如果作者做出了什么令他们恼火的事,他们会揪出所有和作者有关的人和事进行披露,就是我们说的人肉搜索……伊泽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对他的家人包括您来说,确实很苦恼吧。”
电话里小野寺律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敦贺莲全然不在意,脑海里还回响着刚才的话。
保津分公司,侵权,解除合约,人肉搜索……敦贺莲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什么回去是为了休养,什么陪他回家族是影响他的人生,害怕自己会夺走他的地位,什么有自己在身边,他就会失去价值变得毫无意义……
统统都是假的,那些当时令他情绪低落,纠结了好几个夜晚的理由,现在都变成了荒谬可笑的谎言,仿佛利刃一样刀刀刺中自己的心脏,剧烈地刺痛。
这算什么,自诩为哥哥却没有尽到保护弟弟的职责。在心里抱怨自己尽力的同时,完全忽略了弟弟所做的一切。他怎么会这样……
脑袋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些什么。翻江倒海的窒息感席卷过后,是凄凉的空白。
“莲……你,你别难过。”幸一也听到了电话,以往的尖牙利嘴一时间竟然变得笨拙不堪。他所想到的只能是安慰敦贺莲,可是……无论怎么说都感觉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他突然想到了以往和伊泽为数不多的交谈——
【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其实现在来看,莲以后跟你生活在一起,你们相互照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认识哥哥很好,认识你也……很开心。这样就很好,即使我不在……】
自我认为真相的幸一,在这一瞬间心里都是震惊愧疚的负罪感。
果然是个混蛋小子,说话做事疯疯癫癫,态度随意不负责任,每天都要为了他的事操心费力。就算是死了,也不让人清静。怀着‘原来自己一直在误会他,他其实是个好人’这样自责的心情来回想他,还真是不太好过的感受。
那个时候,跟他笑着聊天的少年,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情,才会使出各种手段哪怕让人误解怀疑也要逼迫敦贺莲远离保津家。就算面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也依然笑着开着玩笑。
那个时候,他会有怎样的心情呢?
只知道责怪少年调皮胡闹的他,口口声声责怪没有为莲付出的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为莲付出了生命。
可是……如果小野寺律没有打来电话,他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埋怨着麻木着伊泽的死亡。
“滴滴滴!”
幸一走过去,发现待机的电脑上有一封邮件。
没心情去看邮件写的什么,电话却凑热闹般再次响起。
“喂,父亲。”敦贺莲本就无波无澜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作为一个称职的哥哥,弟弟最后的葬礼都不来参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