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鲍哼了一声,道:〃他敢做还怕人家讲吗?〃说罢,气呼呼地向警督办公室走去。
这个被郑鲍所唾弃的警督姓樊,名荣利,是个标准的谄媚之辈。他最拿手的就是〃媚洋厉华〃,对洋人毕恭毕敬,犹如孙子一般;对自己的同胞则声色俱厉,不可一世。也正因为这樊荣利会拍马屁,所以在巡捕房内升职最快,原本不过一个小小的科员,两三年内竟然跃上了警督的位置,统管半个英租界的治安事务。郑鲍最恨这种无耻小人,虽然不得不委屈在樊荣利手下任职,但却并不买这个警督的账,与樊荣利明冲暗撞好几次。而樊荣利对郑鲍自然也是恨之入骨,但是自己辖区内的案子却还需要有郑鲍这样的干探办理,所以对郑鲍一时也没有办法。
郑鲍走进警督办公室,老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樊荣利摸了摸自己梳得溜光的头发,用一口蹩脚的洋泾浜英语问道:〃Mr。 Zheng; what〃s your opinion about the case at last night?〃(郑先生,你对昨晚的案子有什么看法?)
郑鲍听了心中怒气更盛,不禁暗骂:〃数典忘祖之徒,都是中国人,说什么狗屁洋文?〃开口道:〃我听不懂这叽里咕噜的东西,如果警督没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先走了。〃说完就真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要走。
樊荣利卖弄自己的洋墨水已经成了习惯,他早知道郑鲍等人已有不满,但是料不到郑鲍这一次居然会抵触得这么激烈,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马上改口用中文说道:〃放肆!你这是对上司应有的态度吗?〃
郑鲍与他积怨已久,这次终于按捺不住,指着樊荣利高声喝道:〃你一堂堂国人,说话何以要用西洋鸟语!〃
这一喝声极响,加之办公室门未关,声音直接传到外面大厅。厅内探员平日早就受够了樊荣利的气,此时听了这话无不暗暗叫好,但也同时为郑鲍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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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第四回 梦境(2)
樊荣利素来欺软怕硬,眼见这一次郑鲍分毫不让,自己又被刚才郑鲍那一喝夺了声势,心下也不禁有些发虚,开口说道:〃郑探长,你要弄清楚,这里是英租界,也就是我们大英帝国的领地,英语才是通用语言。〃他顿了一顿,又用一种不计前嫌的语气继续说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作这些口舌之争。对于昨晚发生的凶案,我要你给我作一次详尽的报告。〃
郑鲍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恨樊荣利没有国人的骨气,此时见他已经让了步,也压了压自己的火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将凶案过程和当前的调查进度大概说了一遍,又将今早调查死者手中签条来路的过程也一并讲给樊荣利知晓。樊荣利果真就如郑鲍所料,是来套些消息然后去邀功的,听说调查签条已经有了进展,不禁精神大振,笑嘻嘻地就此一事问了个详细。郑鲍也懒得和他计较,将所知道的都一口气说完,随后找了个借口出了警督办公室,接着同下属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巡捕房。
回到家中,郑鲍脱下衣服,简单清洗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此时他觉得周体舒畅,这身体好像才是自己的,过不多久,便呼呼睡着。
但是郑鲍这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他好似清醒了过来,睁眼看看周围,只见雾气浓密,不知身在何方。这时,耳旁响起一阵流水声,犹如有一条小溪在他脚下穿过。郑鲍顺着那水流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过不多时,只觉眼前一亮,接着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小巷子内。郑鲍暗自心想:〃这是哪里?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他边想边走,忽然听到一旁的门内传出两个女人聊天的声音。
第一个女人说道:〃听说周家的男人对他女人不好啊?〃
第二个女人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嘛,那男人自己没本事,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会打老婆和孩子。〃
第一个女人道:〃哎哟哎哟,他怎么可以打人的?〃
第二个女人说道:〃难道我还骗你啊?那天晚上可是我亲耳听到的。那男的可凶了,打起人一下一下的,眼睛都不眨的。〃
郑鲍不由好奇地走过去,那门是虚掩的,可以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人。只见说话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坐在天井里,一个在打玻璃丝包,另一个在择青菜。
不等第一个女人开口,第二个女人继续往下说:〃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男人曾经还讲过,要把他女人给杀了呢!〃
第一个女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惊道:〃这想来是气话吧?〃
第二个女人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睛瞪得大大的,可吓人了。〃
第一个女人道:〃哎哟……给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正在厨房烧菜,突然听到对面有磨刀的声音。那声音响得不得了,我转过头去,就看到周家男人打了赤膊,手里拿了一把刀在磨。那刀可大了,和杀猪用的差不多。他磨一下还哼一声,就好像和谁有仇,要去杀人一样的。〃
第二个女人拍拍胸口,道:〃啊?真这么吓人啊?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个男人真是有这个想法的!〃
第一个女人道:〃唉……周家女人也真是命苦,怎么就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呢?〃说完,一脸的愁容,好似是在替那周家女人感到不幸。
第二个女人也陪着叹了一口气,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沈家阿婆,你说……会不会哪天我们一觉醒来,发现周家真的就发生了命案?那我们不是和杀人犯住在一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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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第四回 梦境(3)
第一个女人听了这话,吓得连玻璃丝包都丢在了地上,惊道:〃哎哟哟,你不要吓我呀,我胆子可小得很!一想到对面躺了一具尸体,今晚都不敢睡了。〃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按照这个情形,还真有点难说的呀!〃
郑鲍听到这里,心中不由疑惑:〃她们说的那周家到底是在哪里?我总是觉得很熟悉似的,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一个走神,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就漏听了几句。
这时,第一个女人已经打完了一个包,拿了一个竹套子开始重新编底,她手里在忙,嘴里也不闲着,道:〃说起那周家女人,其实也挺贤惠的。她男人在外面上班,她就在家里忙进忙出的,除了做家务带孩子,还同我们一起打打玻璃丝包。打这包可辛苦了,又伤神,卖一个也赚不了什么钱,可她为了贴补家用,照样每天打几十个出来。就这速度,我们这些老太婆加在一起都赶不上。你说,这样好的女人到哪里去找?周家男人怎么就不知道惜福呢?〃
忽然,对面的门一开,第二个女人见了赶紧说道:〃别说了,别说了!周家女人出来了,给她听到就不好了。〃说完,两个女人一同安静了下来,只管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郑鲍也好奇这周家女人到底是谁,转身一瞧,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她们谈论的周家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那个凶案的死者,而自己所处的位置,就是那凶案现场的门外!郑鲍心中暗道:〃我刚才怎么没认出来,这里就是定康路四十四号呢?!可是……这女人不是死了吗?怎么现在又活了?〃
只见那死者此时身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布衫,一脸苍白,好似看不到郑鲍一般,匆匆从他身边经过。郑鲍连忙跟了上去,可没走几步,周围场景忽然一变,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烟雾缭绕之中,那死者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见到一些砖石飞檐。那片飞檐下面隐约站了一个人影,只是周围浓雾包围,郑鲍始终辨不出那身影是男是女。这时,那人影忽然转了过来,正面对着郑鲍。郑鲍这才看了个真切,但心中惊讶程度不亚于刚才见到了那死者,不禁暗呼一声:〃怎么会是这个人!〃
原来在这浓雾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早他透过水神娘娘庙门缝见到的那个身穿旗袍、头戴黑纱的女人。虽然他只见了那女人匆匆一眼,但是那黑纱的戴法,还有那旗袍的款式,以及这女人的身形,却都是一模一样的,他能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郑鲍忽然发现这个黑纱女人身边还站了一个人,他们正在一起谈着什么。浓雾渐渐散开一点,郑鲍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站在黑纱女人旁边的人身穿了一件老式的长衫,但是脸部却是一片模糊。黑纱女人似乎正在劝说着什么,那长衫男人一开始不肯,那黑纱女人就在一旁不断地说,最后那长衫男人终于点了点头。
这时,雾气又转浓烈,将两人一同包围了起来,直至再也看不见他们。郑鲍想追过去再瞧个仔细,才跑出了几步,突然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向下跌去。他吓了一大跳,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郑鲍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旁叹了口气,说道:〃唉……你又做噩梦了?〃
郑鲍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自己的妻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看了看时钟,才不过下午两点,道:〃还好,不是噩梦,只是梦见自己从高处跌了下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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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第四回 梦境(4)
郑妻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看你这个探长还是别做了,我可是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都快支持不住了。〃
郑鲍笑了笑,道:〃不做探长做什么?我都已一把年纪,难不成还去学人家改行吗?〃
郑妻道:〃我老家还有几间铺子,我兄弟也总说缺人手,想让我们过去。我兄弟人老实,也好相处,不如……〃
郑鲍挥手打断她,道:〃莫叫我去做生意!这我可是做不来的!〃郑妻这话早就说了不下十次,但每次都被郑鲍这般顶回来,她也没有办法,依旧长叹一声,然后低着头走出房去。
郑鲍一人靠在床上,回想方才的梦境,其过程历历在目,犹如真实发生过的一般。他从不信什么死者托梦之事,但在往日探案经历中,也确有一些在梦中得到灵感,从而打破缺口,最后勘破整个迷局的事情。因此倒并未将这梦视为儿戏,何况那梦中还透露了一些死者生前的故事,这也正是当前调查的一个盲点。想到这里,郑鲍不禁有些如坐针毡,暗骂自己怎么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连忙下床披了衣服,想去定康路的凶案现场将死者的前事细细查问一番。
他刚出大门,忽然又想起了梦中那个头戴黑纱、身穿旗袍的女人与另一个长衫男子谈话的情景,不由放慢了脚步,心中思绪不断,暗想:〃我今早为了追查那签条的来路而查到了水神娘娘庙,恰巧在娘娘庙中看到这么一个黑纱女人,但是那庙祝却极力否认,虽然眼下还不能说那个黑纱女人就与这起凶案有什么联系,可这一点很是让人有些疑心。既然我明日要去那水神娘娘庙查探,不妨今日先顺着这条线走下去,去摸摸那个女人的底。到时也好一并将她查清,免得各处疑点留得多了,最后反而难以收拾。〃他主意已定,立刻回屋给巡捕房打了一个电话,将追查死者生前情况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探员,自己则转去查那个黑纱女人的来历。
郑鲍挂了电话,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却发现要查那个黑纱女人其实并不容易,手中几乎没有任何线索,也忍不住暗笑自己居然会因为一个梦而特意去查这件事情。但每当他回想起那庙祝刻意隐瞒时的神情,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总觉得其中一定有些原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今早吃面的那个地方转转,说不定能碰出些消息。于是叫了一部黄包车,直去八桥街。
当郑鲍到了八桥街,街上的命馆相坊都已开门,许多小贩当街吆喝,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随兴所至,东走西看,不时与黄包车夫或是走街串巷的贩子这些消息灵通人士聊天打听,但可惜都没探出什么结果,最后他又来到了早晨吃面的摊子。难得那面老板还认得他,招呼道:〃先生,内又来哉!阿要来乌面啊?〃(先生,你又来了,要不要来碗面啊?)
郑鲍自从早晨吃了一碗面后,再也没有吃过别的东西,此时腹中正在雷鸣,的确有些饿了,同时也有些嘴馋那苏面,连忙坐了下来,叫了一碗面。面老板很快将面送上,郑鲍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吃了起来,三两下就将一碗热面吃下。他满意地靠在椅子上,摸着吃饱的肚子,吹着街上的冷风,好不舒服。
突然之间,郑鲍只觉有一道灵光在脑中闪过,心想:〃今早城隍庙那个扫地的许伯不是讲过一个给活人做超度的女人嘛,好像也是〃身穿旗袍,头戴黑纱〃,与我看到的那个女人的装束竟然一模一样,她们会不会本就是同一个人呢?〃不由暗笑这个想法实是有些天马行空,如此不相干的两件事都能被自己给串在一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并非不能。若不是如此,何以在同一片地方会连续出现两个打扮一样的女人?单说是因为巧合,恐怕不能让人完全信服。郑鲍觉得与其继续在这八桥街无头乱撞,倒不如去城隍庙再找那许伯聊聊,如果能确定这两个女人并不是一个人,那也正好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免得继续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但若是真如自己的推测,那可就是地上捡到了宝,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他想到此处,立刻起身付了面钱,向城隍庙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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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四回 梦境(5)
郑鲍在街道中一番东绕西拐,不多久便来到了城隍庙前。此时已近黄昏,香客渐少。庙内的道士正在打理桌椅器具,准备做晚课。郑鲍左右打量,并不见许伯。他怕节外生枝,泄露了自己查案之实,就装作是一般来进香的香客,在门外买了一把香,恭敬地给城隍老爷点上,接着两手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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