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社区总共有五万居民,居民小区是八十年代建的,大多数居民都是回迁户。也就是说,这里的人都是世居于此的。”
“到了。”
叶萧把车停在了那栋灰色的楼房前。他们没有带伞,快速穿过雨幕,跑进了楼里。他们身上的雨水滴在水泥楼梯上,发出轻脆的回声。杨若子拿着钥匙走在前头,她听到除了自己和叶萧的声音以外,整栋楼的走道里都有这种滴水声,在幽幽地回荡着。
他们来到了三楼,叶萧在杨若子耳边说:“尽量不要打扰隔壁那对母子。”
杨若子点点头,轻挪着脚步来到了走廊黑暗的尽头,她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插入锁孔,打开了卓越然的房门。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漆黑的房间,当叶萧的手刚要摸到墙上的时候,她突然轻声地说:“别开灯。”
“为什么?”
“在黑暗中我能有感觉。”
“若子,你太相信自己的直觉了。”叶萧摇了摇头,他走到了客厅的窗边,一些微弱的光从窗户外射进来,雨水在玻璃上汩汩地流淌。他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杨若子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好像她能抓住空气似的,她低声说:“我有一种感觉,有个陌生人来过这里。”
“没错,鉴定组在这房间的门框上发现过陌生人的指纹。”
“现在我来模拟受害者卓越然,你来模拟那个陌生人。”
叶萧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这种模拟纯属你的想象。”
然后,他走到了门口,缓缓地说:“现在我进来了。”
他走到杨若子的面前,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杨若子忽然焦虑了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叶萧意识到他们靠得非常近,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杨若子的口中呼出的气息,一时间让他的心跳也加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心里暗暗地说:这真是胡闹。
但杨若子是认真的,她确实有了那种奇特的感觉,仿佛自己真的回到案发时间。她正等待着,至于等待什么她并不清楚。
“夜半笛声。”叶萧忽然说。
“什么?”
“现在应该响起笛声。”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晚的梦,还有那个可怕的传说,他的耳边仿佛真的听到了笛声。
不,这不是想象,而是真实的笛声,他真的听到了。
黑暗中,叶萧睁大了眼睛看着杨若子。
杨若子会意地点点头:“天哪,笛声——我真的听到了笛声。”
那笛声似乎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黑夜里淋漓的雨幕,忽隐忽现,诡异幽怨,夺人心魄,仿佛不是人间所能有的。
他们都呆住了,在黑暗中倾听着夜半笛声。
突然,杨若子看到在叶萧的身后闪过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幽灵复生?
瞬间,杨若子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了一声。
叶萧立刻回过头去,看到那白色的影子已经闪到了门口。他立刻转身追过去,那白色人影迅即冲出了房门。杨若子也紧紧地跟了出去,她和叶萧一起向楼梯下面追去,在过道昏暗的灯光下,那人影显得娇小可人,杨若子甚至还能看到那是一身白色的长裙,脑后披着一头长长的黑发。
白衣服的小女孩?
笛声在继续。
杨若子一边追着,脑子里一边闪过了孩子们的那些画,还有那些梦。瞬间,她的心底又浮现起了某一张小脸,她突然叫了一声:“紫紫——”
前面那白色的人影一怔,停顿了几乎半秒钟。
就在叶萧就要抓到她的时候,她一闪身又继续向前跑去,叶萧一把抓空了。
当他们追到底楼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小女孩的身影了,就像突然消失了似的。杨若子冲到了楼外的雨幕中,茫茫的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雨点不断敲打着她的头发。
她忽然听不到笛声了。
叶萧站在她身边,喘着气说:“她消失了,笛声也消失了。”
雨水已经完全把杨若子淋湿了,她茫然地看着雨夜,喃喃自语道:“真的是她吗?”
“我们再上去看看吧。”
杨若子点点头,又跟着叶萧回到了三楼的房间里。这一回叶萧打开了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卓越然的房间,他们的眼睛又重新适应了一次。
“你确信你看到的是卓紫紫吗?”
“我不知道。”她走到门厅边,看着玻璃台板下面那小女孩的照片,“但愿她还活着。”
“如果她死了呢?”
杨若子摇摇头说:“你的想法太残忍了。”
“警察应该有勇气面对残忍。”
“求求你,别说了。”她走到里面的几个房间里看了看说,“也许,我们已经真实地模拟了现场。”
叶萧补充了一句:“再加上那神秘的笛声。”
“所以才把她给吓出来了。”她环视着房间,茫然地说,“所以,我说过她就在空气中。”
杨若子推开了小女孩的房门,发现那张小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
“刚才她就睡在这里,是我们吓着她了。”
“她会在哪里?”
杨若子走到窗边,看着外边的茫茫雨夜。
雨已经停了。
苏醒带着笛子走在雨后的小巷中,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一些湿气渗进他的毛细孔。
十分钟前他接到了池翠的电话,请他去教小弥吹笛子。他迈着轻快脚步,来到了那栋灰色的楼房前。他一看到那栋楼,心情又莫名其妙地沉重了起来。他来到了三楼,习惯性地向黑暗的走廊尽头望了望,然后按响了门铃。
池翠打开了门,她看起来有些疲倦,那张瓜子脸显得瘦削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但这样丝毫不能减低她的迷人程度。苏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弥已经在等着他了。
“苏醒,昨天晚上你吹笛子了吗?”
“没有。”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弥忽然说话了:“妈妈,那笛子不是他吹的,我听得出来。”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池翠回过头,将信将疑地问苏醒:“真的不是你?”
“当然,我没有听到什么笛声。”
池翠有些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夜半笛声?”
“你在说什么?”
“不——”她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苏醒,你能帮我办件事吗?”
“说吧。”
她轻声地说:“帮我问一问,这栋楼以前是什么地方?”
苏醒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用去问了,我知道。”
池翠有些紧张,她回过头对儿子说:“小弥,你先进屋一会儿。”
儿子有些不高兴,噘起嘴巴回到了里面的房间里。
苏醒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缓缓地说:“其实,我曾经住在你的对面。”
“对面?”池翠也走到窗边,看着对面几十米开外的那栋楼房。她看到在对面的三楼,有一扇窗户里面是空的。
“对,就是那个房间,我曾在那里住了两年,一年前才搬出来。”
“所以你对这里很熟悉?”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苏醒仰起了头说,“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呢。”
“你真的知道?”
苏醒用一种奇怪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说:“其实,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以为你也知道。”
“不,我从十八岁就不常住在这里了。二十三岁以后就没回来过。”
苏醒想起池翠说过自己离开这里六年了,他立刻就算出了她的年龄,她确实是个年轻的母亲。苏醒点点头,用缓慢的语调说:“这里本来是一座非常破旧的老房子,周围有一道黑色的围墙环绕。只有一条小巷通往外界,巷口是一个大花园,里面种满了夹竹桃,每当夏天就会开满红色的花朵。”
“别说了——”池翠有些失态了,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时候父亲对她说的话,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笼罩着她。
“大约是十年前,一家房产商看中了这块地皮,就把那老房子连同围墙一起拆了,盖起了这几栋多层居民楼。至于那条小巷和外面种满夹竹桃的花园,也一起被拆掉了,总之是面目全非。”
池翠离开了窗口,她睁大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口气说:“这是命运。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就住在可怕的围墙里。”
“据我所知,这栋楼正好就造在那老房子的旧址上面。”苏醒用手指了指地下。
立刻,池翠想起了小弥说过的那白衣小女孩,她脱口而出:“所以,鬼孩子和我们在一起。因为,这里就是他(她)的家。”
苏醒看着她的眼睛,还有她痛苦时微微颤动的下巴线条,这些都让他产生一种要搂着她、抚慰她的冲动。他只能转变话题:“行了,我想可以叫小弥出来了。”
“对,我几乎忘了请你来干什么。”
“现在能开始了吗?”小弥自己走了出来,坐到台子前,摊开了曲谱和教程。
“好的。”苏醒坐在他跟前,笑了笑说,“不过,你还不认字呢。”
“但我识谱。”
“是妈妈教你的?”
男孩摇摇头说:“不,是我自己学的。”
“好吧,我先吹一个曲子给你听。”
苏醒吹响了笛子。
他没有注意到,池翠又回到了窗前,遥望对面空着的房间。
第五个孩子失踪了。
杨若子没有想到,就在昨天晚上,她和叶萧赶到卓越然的家里模拟现场时,住在附近的又一个孩子失踪了。她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听到的笛声,每当有人失踪的晚上,那神秘的笛声就会如约响起——这是来自地底的召唤吗?
想着想着,她的目的地已经到了,她小心地按下了门铃。
门过了很久才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这一回杨若子穿着警服,那男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请进。”
杨若子走进了这套宽敞的房子,这里装修得非常豪华,看起来这家人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她立刻问道:“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杨若子,请问你就是莫云久吧?”
“是的,今天早上起来,我发现我八岁的儿子莫非不见了。”莫云久的脸色很差,表情焦躁不安,就连说话也不太利索了,“昨天晚上九点,我儿子就睡下了,房间的门窗都关得严严的,没有人闯进来过。可我一觉醒来,他就从家里消失了。”
“他没带走什么东西吗?”
“他什么都没带走。事先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征兆,除了——”他的表情忽然显出了恐惧,“除了笛声。”
“你听到笛声了?”
“不,我梦到笛声了。”
梦?他居然分不清梦和现实了吗?杨若子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或者,自己听到的也是一个梦吗?她又想起了那些一年级小学生的画,那同样也是梦。
“你住嘴,我听到了笛声。”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杨若子看到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绷得死死的,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莫云久。
“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
“不,很快就不是了。”
莫云久总算强硬了一回:“我提醒你,我还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呢。”
杨若子立刻就闻到了火药味,她可不是居委会来调解的,她连忙问:“莫太太,你昨天晚上听到笛声了?”
“别叫我莫太太。”她生硬地回答。
“对不起。”
“是的,昨天晚上我是听到笛声了,非常可怕的笛声,忽隐忽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一个人躲在床上,吓得浑身颤抖。我没想到,我的儿子就这样被笛声带走了。”她越说越激动,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她大声地指着莫云久说:“如果我早点和这个男人离婚,及时带着儿子搬出去,就根本不会有这种事了。”
“你这么说,好像是我造成的?”
“就是你造成的。你从来不关心儿子。你以为你是一个有名的眼科医生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过去做过的那些肮脏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
莫云久脸色苍白,他又软了下来,哀求着说:“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你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话,我会在法庭上把这些事说出来的。”
“你别逼我,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非常罕见的病例,那个长了重瞳的孩子需要我。”
她冷笑着说:“我没说错吧?你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你不会又喜欢上某个生病孩子的妈妈了吧?”
“住嘴!”
杨若子退到了门边上,她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争吵。两个人越吵越响,各种呵斥与谩骂声交织在一起,直到杨若子什么都听不清,她感到自己的头要被挤炸了。她的脑子里又掠过了许多年前,某个清晨或傍晚的景象,她忽然大声地说:“你们别吵了。”
房间里突然一片死寂。
“谢谢你们配合,我走了。”
杨若子夺门而出,迅速地离开了这里,隐约听到门后传来玻璃砸碎的声音。
走在昏暗的楼道里,她的耳边依然回响着刚才的争吵。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该离婚的,为了她妹妹——紫紫。
杨若子决定去找紫紫的妈妈。
紫紫的妈妈叫罗兰,她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一年了。还没有人敢告诉她家中所发生的巨大变故。杨若子先找到了精神病院里的医生,询问了一下罗兰现在的状况,医生说罗兰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当时她几乎完全疯了,逢人就说自己跟前站着一个白衣服小女孩,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经过了一年的治疗,现在她已经很少发病了,并且还坚持写日记,医生和病友们都很喜欢她。不过,别看表面她很正常的样子,其实她的病依然很重,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妄想症。所以,医生关照杨若子一定要小心,不能乱说话。
在一间小病房里,杨若子见到了罗兰——出乎意料,她是一个漂亮的女病人。
罗兰静静地坐在床上写着日记,她有一张小巧的鹅蛋脸,古典式的细眉细眼,和那叫池翠的单身母亲相比,罗兰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但同样有着诱惑力。看起来她在精神病院里保养得不错,长长的黑发富有健康的光泽,皮肤看起来也很白嫩。从罗兰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