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立刻抿嘴不言声了,莫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沈夜熙一眼——行啊小子,这么两天,就把这洋博士收服了?
沈夜熙直接把他当背景忽略了,正色下来:“无论是不是恐怖分子,城市公交车上发现炸弹都是非常危险的,谁也不知道他前两次是不是只是练手,万一下回再来那么一场更大规模的爆炸呢?”
“如果只是练手,对方不怕打草惊蛇么?”苏君子问。
“你的意思是?”
“在公交车上安放炸弹,是非常高调的行为,如果嫌疑人不是为了造成车上的人员伤亡,而只是为了造成某种恐慌呢?”
“造成社会恐慌又是为什么?政治目的么?如果是那样,为什么没有一个组织跳出来阐述他们的政治目的是什么?”杨曼□来,她偏头问安怡宁,“在没有抓住嫌犯以前,我们的安全工作能做到什么程度?”
安怡宁双手一摊:“公交车不像地铁,线路太多,站点太多,车次也太多,大多在人流密集的地方,不好监控。况且据说造成事故的所谓炸弹,其实更像某种恶作剧过了头的玩具,体积非常小,也许放在衣袋里就能夹带上去,我们能做的只能加紧巡逻,警告广大市民出行安全,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一个地去搜每个乘客的身。”
“两辆发生爆炸事件的公交车有什么关系么?”姜湖问。
“第一辆是从火车站到植物园的公交六路,第二辆是从玉水公园到市外平城县的公交九十七路。”安怡宁在桌子上铺了一大张公交线路图,上面用签字笔画了三个黑圈,“六路和九十七路共同经过的车站我都标出来了,就是御门、银桥和咸阳路口东。”
“叫人把重点放在这三个车站上,另外把爆炸发生地点也标出来,”沈夜熙说,“受害人呢?”
基本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莫匆双手抱在胸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沦为一个打酱油的了。他往椅子背上靠了靠,露出一个微笑来,然后轻巧地站起身来,开门走了。门口正好经过一个警员,张张口,刚要打招呼,被莫匆竖在嘴唇前边的食指打住了。然后局长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地拎着外套……摸鱼走人了。
天塌下来,现在有沈夜熙顶着啦。沈夜熙顶不住?沈夜熙顶不住,还有姜湖那个洋葱大瓣蒜呢。
“受害者之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安怡宁说,眼看着几个人还要开问,神仙姐姐也不干了,一拍桌子,“我姓安小字怡宁,不是百科全书!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全来问我,手上有资料不会自己看呀?眼睛长着留着出气用怎么的?!”
沈夜熙姜湖杨曼苏君子大眼瞪小眼。
“那个……”姜湖弱弱地插了一句,安怡宁横眉立目地看着他,姜湖表情相当无辜,“我其实是想说,受害者之间,有一点联系的。”
“什么?”
“两起汽车爆炸案里,受伤的人都不多,但是每次都有一个孩子。”姜湖说。
怎么每次看见猫腻的都是你?沈夜熙用研究的目光看了他一会,笑了,最近喜欢上了某人柔软卷曲的头发的手感,于是再次出手蹂躏之,点评:“不错,四只眼睛果然比较好用。”
“怡宁,你和君子调集警力去你说的三个站点,注意来往人流,顺便联系一下交警大队,让他们配合。杨姐留下来配合拆氮弹组,看看能从那颗炸弹身上得到什么,姜湖,跟我走,分别走访一下两次爆炸案中的受害者。”没等姜湖抗议,沈夜熙就正色下来发号施令,“干活了干活了,今天都多穿点衣服,天气预报说大风降温。”
几个人都站起来,这时杨曼突然“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莫局呢?什么时候没影儿的?”
“切!”众人异口同声,莫局你被鄙视了。
这一出门,姜湖就先哆嗦了一下,办公室里冬天暖气夏天空调的,倒是四季如春了,老天爷可不那么给面子,这北方城市里的特产小寒风,正在四处耀武扬威耍流氓,企图钻进每个路人的衣服里,又干燥又冷冽,早晨还阳光普照的天空,这会儿也变得阴沉沉的。
沈夜熙打开车门,捡了一条也不知道谁留在那里的围巾丢给他:“冷了吧?告诉你们多穿点,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
姜湖笑了一下,接过来。
沈夜熙异常的心细,而姜湖发现,他这份心细,其实不单体现在工作时候那份洞察力上。
入冬以后,他们经常出外勤的几辆车子上,就会经常出现这样的东西——一副棉手套,一条围巾,有时候后备箱里还神奇地有几件军用棉大衣。
办公室里饮水机热水口的指示灯坏的那几天,早晨到的时候,总能看见一张便签纸贴在上面:热水开着,小心。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办公室的后门上多了一张城市公交和地铁线路图,盛遥受伤以后,从局里到医院的线路又特别用红笔描了出来,不用说,都知道是给某个不认识路的人准备的。
都说沈夜熙圆滑于事,虽然高调,也总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姜湖想,其实沈队这个人,对那些他自己接受的人,真的是非常非常好,让人什么时候心里都暖烘烘的。
第十九章 最后的绅士 三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听见好几声巨响,然后身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人们互相挤,我自己浑身发烫……对不起,我记不清,人太多了,后来有个女孩指着我大声尖叫,我才发现我浑身都是血,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了……”
几乎每个能接受讯问的受害者颠来倒去地都是这么几句话——人太多了,不知道,一片混乱。
城市的人口密度实在是一场悲剧,沈夜熙想。一圈问下来,根本就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受伤的两个孩子,一个被家长接回家不露面,一个正在急诊室里。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病房,突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女人尖锐的哭叫,穿透力极强,两人不由自主地顿住。
一个护士正好从那边过来,配合过调查,也知道他们是警方人员,看见他们俩忍不住叹了口气,解释说:“这就是今天刚刚送来的那个孩子他妈,才四岁,脸都烧得不成样子了,刚刚医生说,孩子那眼睛以现在的技术来说,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作孽……你说他这辈子!现在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呢?”
沈夜熙注意到她说了“缺德”,却不是“变态”或者“神经病”一类的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谁缺德?放炸弹的人?”
“那是缺德呀?在公共汽车上发炸弹那是犯法!公安国安的都等着抓他呢!我说的是在车上站那孩子旁边的人。”
姜湖和沈夜熙对视一眼——有内幕。
那边孩子妈还在断断续续地哭,这边护士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刚才听那孩子他妈哭着说出来的,当时那孩子坐了一个车前边的那种横排的座位,隔着旁边那空子里还站了一个人,炸弹就在那人的脚边上,按说炸弹炸了以后,孩子不是第一个被波及的,可是那人狗急跳墙地自己往旁边退,顺手把人孩子给推下来挡在自己前边,你说缺德不缺?”
护士说完了,等待反应,沈夜熙没反应,姜湖眨了眨眼睛,冷场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问:“炸弹爆炸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么?他怎么能有时间做那么多动作?”
护士被问住了,一愣,想了想,对呀,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也迷茫了:“我就是听孩子他妈那么一说,当时那么乱,谁知道呢?”
姜湖看了沈夜熙一眼,沈夜熙会意,两人快步走出了医院。
“怎么了?”一出了门立刻发问。
“你有没有记得受害人说的,‘几声巨响’之类的话?有说两声的,有说三声的,有说好几声记不得了的?”姜湖说。
“炸弹只有一个,哪来那么多动静,我当时觉得,有可能是其他的东西掉落或者椅子裂开之类的声音吧?”
“那孩子的妈妈说的话难道是为了推卸自己看顾责任,而产生的妄想或者歪曲,给自己在意识里找到一个替罪羊?”姜湖同志,您三句话不离本行呀。
“否则的话那个推了孩子的人就是放炸弹的嫌疑人。”沈夜熙说,“如果不是他知道要爆炸,普通人不可能在爆炸的瞬间做这种事情——不过要是你放炸弹,你把炸弹放自己脚边上么?”
姜湖皱起眉来。
沈夜熙看着他,转过身去开车门,自己却笑了笑。其实盛遥受伤,除了让大家都跟着提心吊胆了一把之外,也居然有了点好处,至少姜“医生”是有那么点进入状态的意思了,省的他不问就不言声。
那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臭德行没了,尖尖的下颌缩在深灰色的围巾里,镜片上挂着一点雾气,再带上那么点儿深思的样子——看着真是顺眼多了。
他伸出手,于是姜湖条件反射似地往后退,缩起脖子,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头发,防备地看着沈夜熙,看这孩子被摧残的——沈夜熙讪笑,伸手把他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开的一颗扣子给扣上:“躲什么躲?跟我要把你怎么样似的,衣服也不穿好了,就等着被今年第一批感冒病毒眷顾吧。上车,撤退。”
这一天众人基本上都是脚不沾地的在忙,可是忙了半天,又基本上都是徒劳无功。
除了拆弹组那边稍微有点进展,杨曼万分迷惑不解地通知大家——爆炸的炸弹没有定时装置,引爆它的是个简易的近距离遥控装置,这也就罢了,遥控装置也挺常见的,然而诡异的是,爆炸的两辆公交车都不在站点附近,而是在两站中间的行进中。
杨曼说,当时拆弹组的同志傻愣愣地抬起头说了一句话:“也就是说,嫌犯操控炸弹爆炸的时候,他本人正在那辆倒霉的车上。杨姐,这家伙什么毛病?”
什么毛病他们是不知道,反正疲惫了一整天回来的人都有那么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他们队里绝对是被诅咒了。要么为什么转到他们手底下的案子都这么诡异呢?现在的状态简直是走路上踢起个石子,就能砸着个心理变态。
沈夜熙车还没开回局里的时候,姜湖就靠在副驾驶上睡着了,一大早起来买花找路线去医院,然后开导盛遥,还没开导完就让人给拎回来研究一个四处撒蛋蛋的混蛋,他也有点累,尤其是找路这件事,对姜医生来说,还是个费心力的事情。
沈夜熙趁着红灯,把外衣脱下来,轻轻地搭在姜湖身上。
怎么说……这人还是秋天来的吧,这说话间转眼就入冬了,轮换了一季。他也已经习惯了早晨起来一开办公室的门,就有那么一个安安静静、存在感不高的人,坐在角落里的办公桌后边和他打招呼。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话不多,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没什么区别,偶尔闹点小笑话娱乐一下大众,可是遇到事情时,每次回头,却总能看见那么一个镇定深思的侧脸。
这个人不带武器,可是清瘦的身体和柔和而有些低沉的声音,却总有种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力量似的。
就像是看不见边际的海,在海边的沙滩上,风和日丽时,目力所及之处大多平静,可是谁也不知道,风暴来临的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夜熙犹豫了一下,把车子调了个方向,发短信告诉其他几个人原地解散,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再继续研究这个爆炸狂,然后直接把车子开往姜湖家。
反正这一天也都没什么收获,不如大家早点回去歇了——就以姜湖这浆糊样,下车一吹冷风必然感冒,直接给他送家里得了,也顺路。
其实某人最温柔最体贴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温柔多体贴。
可惜沈夜熙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就了乌鸦嘴的本事,即使这么着,第二天早晨姜湖一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难受,头发沉,嗓子明显肿起来了,咽早饭的时候火辣辣的疼,鼻子也有点堵——这还真是感冒了。
他给自己冲了袋板蓝根,打算喝下去压一压,然后换了件比较厚的大衣,顶着寒风凛冽出门了。
显然到了国内就做起了类似文职一样、基本上只做脑力劳动的浆糊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这一天天空中居然还零零星星地飘了点雪下来,一冷一热的,感冒病毒这回睥睨无敌了,就导致他一上午都可怜兮兮地缩在办公室里,手里抱着一杯热咖啡。骨头里隐隐约约的不舒服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酸痛,头越来越沉重,点头摇头的细小动静,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神经一跳一跳的疼。
忽然,一只有点冰冷的手伸过来,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姜湖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看见沈夜熙手里正拿着一杯热水和几片药。
沈夜熙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的咖啡抢走,把热水塞和药片塞在他手里,一张嘴却又是在臭他:“你纸糊的吧?”
姜湖有点费力地眨眨眼,“哦”了一声,本来就有点头晕反应不过来,对方损他他也不知道,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就你这,自己有点小毛病都弄不好,还好意思给人开药?”沈夜熙笑了一下,揉揉他的头发,不过考虑到这人不大舒服,下手下意识的就轻了不少,“吃完药你就给我回去,我送你,咱局里土鳖太多,好不容易来个海龟,烧傻了我赔不起。”他顿了顿,眯起眼睛看了看姜湖,“虽然你不烧也是一坨浆糊。”
姜湖笑了,倒也没什么异议,他身体不舒服,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痛快地吃了药,裹紧了衣服,跟着沈夜熙出门。
谁知半只脚才出办公室的门,安怡宁就大步冲过来,差点撞在沈夜熙身上,她的眉头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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