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儿!”,杜玄霜极不赞成地拦住了周曼云欲进佛堂的脚步。
“玄霜舅舅,我想跟祖母好好谈谈!”
一道只用铁链隔着的门。门外是香屏的尸体,而门内是周太夫人和踞坐在她面前的周曼云。
周太夫人打一见曼云进来,就惊恐地缩成一团,白发老妪硬生生地摆出了副娇小少女遇了采花贼似的怯态。不禁让曼云直觉好笑。
“装着不累吗?祖母大人?”,曼云也不理她,只垂了眸轻声问着。
好半响儿,周太夫人若有若无的啜泣声才歇了,老妪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言道:“你也想让我吃了那种必须老实听你的话,月月领了解药,才能活下去的药?若是如此,你也别假惺惺了,直接给老身拿来了就是。”
“就象从前装着犯了癔症。让阿爷不忍心再对你用了药物只让关着你一样?就算我给你服了那种药。您老人家只要一息尚存。就会再想了法子算了回来的。”
周太夫人的脸上终于带上了几分惧色,愤声道:“周曼云,你想让我死?!”
可拔高的声音在她看到曼云平静无波的表情时。又立刻带上了些张狂,道:“你不敢!我是你的祖母。我可以因你的不孝打杀你,你却不敢逆伦杀我!”
“就象你对慎哥儿一样?依着大陈律,尊长纵凶伤及子孙,流千里徒四年,若有因,则可缓。可若为孙的伤及祖父母,则可判绞,若为故犯或害命,立斩不赦!”,曼云看了看周太夫人的得色,浅笑道:“可我若真的要杀你,自会做得不留破绽。”
“你若杀我,周显也不会饶了你的。他虽对我无情,但也容不得个狠心的孙女!”
“也许!”,周曼云不置可否地摊开了双手放在膝,轻柔地说道:“可是我杀你做什么?你早已是糊涂了几年,一个连自家亲孙被绑了藏在屋里的可怜糊涂虫,我杀你有意义吗?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你这样糊涂着是为了什么……”
一条银线缓缓地从曼云的腕下滑到地下,慢慢地向着二尺开外的周太夫人爬去。
本来一直警觉盯着曼云的周太夫人没有注意到。她耳朵里听着曼云仿若云淡风清的讲述,明明觉得荒谬绝伦,但又忍不住地想听下去。
“您这一次又倚仗到的谢家很快就要成了明日黄花……先帝的谢贤妃没等做上太妃就为保齐王一命自尽了,可谢家现有两女在宫伺候当今,一康妃一安嫔,人称着大小谢妃,还是风光十足。
可到了十月里,当今接连接到幽州投瀚国,几股作乱民贼自立等等消息,躲在后宫里不肯临政。大约是十一月中的时候,他点了双谢一齐伺候,却突发狂症掐死了康妃,接着将惊惧逃走的安嫔投入池中,安嫔几次挺身欲出,却被他拿着长杆不停地捅了下去,直到一池染血……
谢家怒不敢言,反倒求了张太妃,也就是张绍雄的妹子,让她转圜着让皇帝不找了谢家麻烦。洛京那边,谢家被张太妃带着一帮子内官讹诈,而在霍城一心护着谢家的你,却成了张绍雄予取予夺的钱袋子。
可等五年后张绍雄死了,谢家不但没翻了身,反倒被当今抄了家……”
“你……你……胡说!”,周太夫人终于忍不住抬手指向了象极了预言巫女的周曼云,全然地忽视了手腕上正盘着的一圈银色。
“你所重视的荣耀骄傲,所追求的权力富贵,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皆化为了虚无!”
曼云绽开了如花笑颜,调皮地翻过了本是向上摊开的手掌,轻声道:“您还想知道您能活多久吗?象这样装疯卖傻的活着,没有一个忠心之人服侍着,身上长了褥疮生了蛆,腐烂发霉,但人却一直清醒着,一直活着……”
“我不要知道!不要……”,周太夫人惊恐地跳了起来。原在她腕上绕着的银子也跟着跃上了她的脖颈之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南柯梦!”,周曼云缓缓地施了一礼,站起了身,走到跪倒在地上的周太夫人身边收回了银子。周太夫人紧紧地揪着领口,双瞳散成了一片迷茫。
南柯梦,梦南柯。
中了南柯梦的周太夫人不会死,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乡里重复着曼云最后给她讲的故事。
素手点了下肩上银子昂起的头,曼云轻叹一声,道:“她不重视自家儿孙的性命,我也只能将她最看重的东西拿走了。银子,你说对不对?”
故事其实也都是故的事,十之**在前世都发生过,虽然不知传闻是不是为了抹黑陈朝末帝多加了些血腥底料,但大体是不差的。
“只是银子……那会儿我死的时候,她还在霍城活着,活得很好……”
少女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瞬间就被眼前从仿若从翕泽跃起的金阳炙烧得一干二净。
☆、第124章 又见
辰时三刻,被护卫挑出来的两个女人战战兢兢地按着吩咐去服侍在佛堂睡了一晚的周太夫人穿衣吃饭,准备启程。
原本以为会异常困难的事儿,结果却出人意料的顺利。
被唤醒的周太夫人茫然地睁开双眼,接着粲然一笑,很是开心地配合着伸展了胳膊,道:“是要入宫去见贤妃娘娘吗?二皇子才五岁就受封了齐王可是大事,定是要赶早进宫相贺的。”
如果说的是孝宗朝的谢贤妃娘娘,那不是已经死了好久了吗?
一个矮个儿的胖妇人刚稍稍一愣,就被身边机灵的同伴抢过了话头,带着几分谄媚样儿笑应道:“可不是,夫人!待奴婢伺候您穿好了衣裳,再用了饭,车马也就备好了。”
“要记得把华姐儿也带上的,让帝后见着开心,说不准能博个大造化。”,白发苍苍的周太夫人说着扁了扁嘴,满是皱纹的脸上带上了些少女似的惆怅,道:“想当年,若不是萧太后把持着武宗后宫,善嫉好妒,不容得美人进宫,我也不会被祖父打发着嫁到了周家。没那福份,也就指望了后辈中能多有些成器的……”
“夫人,您的福气是一等一的好!您且看着洛京城里比得上您的又有几家?”
毕竟是伺候了数十年的老仆,两个妇人交流了下眼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很是默契地哄起了周太夫人……
明明只有两个老婆子扶着,周太夫人仍带了一脸满足的笑容,跨步上了青盖油壁的马车,仿若是被成群的奴仆簇拥着重登了宫中特赐来接人的翠盖珠缨八宝车。
“我们走吧!”,一直冷眼看着的周曼云轻声一哼,重靠回了小满丰满的胸前。随着新一天的到来,周太夫的梦境又周而复始地从得意光耀中开始了。
小满点了点头,拔缰催行,跨下的黑色骏马就噔噔噔地迈开了步子。
回程的车马是临时从庄上弄的,也只有安置着周慎和周太夫人的两架好些。其他服侍着周太夫人的女人分别被赶到了两辆敞蓬的大车上,车子本是庄上拉草运料的,虽然趁夜刷了干净,可还是透着股呛人的饲料味。
何况每个人的手都和同伴的系在同一根绳上,象极了要被发卖的罪奴。
小户千金世家婢。这样狼狈而又羞辱的境遇对于这些女人来说,还是第一次。要知道,就算是当初幼年被卖进府的几个,坐过的车子也好歹的盖着廉价的布帘。
可没有人敢埋怨,都齐齐地低着头装着哑巴。
车队行到半程一个叫柳树埔的地方,停住稍歇。由周忱带着从霍城迎头来接的一队人马也在此,与曼云等人会合了。
探过在车厢里昏睡着的周慎,把车帘重新放好。红着眼睛的周忱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用手捂住了脸,低声唔唔地哭了起来。
曼云只远远地瞥了一眼,就扭了头,重对上了眼前一个脸上有着道利器划痕的中年男子,道:“正如她们所说,昨晚香屏已被我赐死了,尸首现还在泽亭庄上。”
她们指的是现在在曼云身后的那些个在泽亭服侍周太夫人的女人,而中年男子是香屏的丈夫,更准确的说是前夫。
“多谢小姐赐了她全尸。小的自会去收拾了,帮她起个坟。”,香屏的前夫恭敬地磕了头,低声哀求道:“只是她留在小人家中的两个孩子,当年年纪幼小并不记得生母。小人,小人并不愿意让他们认母。小的只要活着一天,也会约束着他们老老实实……”
曼云垂下了眼眸。既已做了,她就不惧什么子报母仇,但显然眼前的男人反而顾虑着死去的香屏会影响了他和孩子们生活。
“六小姐!”,见曼云不言语,中年男人急切地挺了挺身子,指向了自己脸上的长疤道:“不是小人凉薄无情,当初她要重回太夫人身边伺候着,小人拦着,她就用剪刀划了小的的脸,连她自个儿亲生的大妮儿身上也被捅了一剪子。
小的实是怕阻她去太夫人跟前尽忠留她在家,反倒会让她伤到孩子们,才以妻犯夫为由,请写字的先生帮忙写了休书!这些事情,街坊四邻都可以作证的……现如今,小人与后妻,还有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和乐,实是不想再起波折。”
中年男人的声泪俱下,引来了围观的几个护卫的应合。
明白曼云心思的白露侧了身子,附在曼云耳边轻声道:“他现在码头上做事,家中事我也晓得。虽则他的后妻又新生了个儿子,但为人忠厚,对前面两个孩子很好,那两孩子也都只当了自己是后母亲生的。”
周曼云点了点头。
香屏的前夫立即如蒙大赦一样地松了口气,重又磕头伏在了地上。
重新起行的车队和向着泽亭去协助处理善后的几骑背道相驰。
终于,坐在敞篷大车上的女人有几个忍不住地痛哭出声。她们也与香屏有几分相似,都是当时憋着一口忠义之气,与家中翻了脸,回了周太夫人身边。而现在,她们也不晓得,如果想要归家,还是否有人肯为她们开门。若是就此死去,说不得也与香屏一样,不几年就成了座无人肯顾的孤坟。
“世上婚姻无定数。有时也未必都怪男人薄情寡意,女人也是有冷情的,恩恩怨怨没法子细说了……”,顺风灌了一耳朵的哭声,白露忍不住感慨一叹,揉了揉身前红梅的脑袋瓜儿。
与曼云同龄的红梅,一样因为身量不足以驭马急行,只得被白露带着。
还没开了情窍的红梅仰起脸儿,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
看着红梅笑脸的曼云却低下头。她明白,白露倾心教着红梅,除了她的资质不错,更主要的是与自己一般大的红梅说来是做为周曼云替身的最好人选,若有一日临险,从小就被培养的红梅也是要“尽忠”的。
“需要红梅的忠诚但不需要她的命,所以在将来周曼云应当更努力地对自己好。”,周曼云再抬起头,眼眸里闪动着熠熠光芒。
低调而行的车队一进霍城城门,就重地向着溪南小周府奔去。路遇了宗亲关切的相询,周忱也只一一在马上应了,是去了泽亭庄园将祖母周太夫人接了回来。
找到周慎的事儿,周家打算先暂且不提。
除了在泽亭死掉的那些人,在收到曼云从泽亭传回找到慎哥儿的急报后,在霍城盯住了勒索信这条线的周家也在清晨出手逮住了两个匪徒。
虽然来回奔波急行很是辛苦,周曼云还是参与对这两个活口的审问。
但结果只是差强人意,这两个留在霍城的匪徒居然是谢德山临时拉进伙的江湖人。说出有些价值的,也就在这帮子匪徒中,常常发号施令的不是谢德山,而是说是他的妻子玉娘。
泽亭庄上的人对玉娘的印象大多还算不错。这个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长着对丹凤细眼的面容十分清丽可人,兼之行止言语带着些妩媚,也算是美女一名。
“身手好,力气大,懂易容,身上还揣着些毒物。”,这些个由匪徒们招供而出的特征却是泽亭当地人所不知道的。
当日,那个在霍城的闹市里干脆利落地出手绑架了周慎的白女老妪就是玉娘。
按着揣测应当这个玉娘在绑了周慎后就赶回了泽亭,她身手极佳,趁着没人注意先潜进了周太夫人的房中,并不算难事。而后,谢德山再搀着被遮了面目的周慎过去,等红梅的娘亲赶去周太夫人房里揪人,她们就直接把人换了过来。
事情基本捋了清楚,围在周慎病床边的周家众人盯着周慎缺了小指的左手,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起先他们只认为绑架是张绍雄派人所为,只需憎恨着外人就好,但现在事情牵扯到了周太夫人和谢家,整个家中都蒙上了层灰色。
在绑架案发生的当天,在霍山的周松与周柏都被接了回来。这会儿,周柏倒象足了一位极有涵养的慈父,不再象从前那种浮夸的声泪齐下唱作皆佳,只轻握着周慎残了的左手默默流泪,更让看在眼中的人感到沉重。
以至于长房的周松和周恪哥俩都自觉羞惭万分。虽然周松与周柏二人都是周太夫人亲生的,但因了大夫人也是谢家女的关系,长房在血缘之上要更亲得多。
“反倒是我们错疑了张绍雄?”,现在全部都集中向谢家的线索,一时间让周家众人有些迷惘了。
前世大周府的绑架案是六盘岩的那些人做的,幕后人应当是张绍雄。这样的话,周曼云没法跟周家人讲,只能一声不吭地呆在一旁。
大约在近酉时的时候,从泽亭又来了快马急报。
趁夜逃亡向翕泽的玉娘和她的同伙找到了,只是玉娘死了,只余了一个活口。一人一尸,正被秘密地押回霍城。因考虑尸体不便进城扰人,死证与活证都约着先安顿在霍城南郊的一个小村。
死掉的反倒是那个功夫不错还会用毒的玉娘?
带着几分疑惑,周曼云还是在接到物证已达的消息后,装了个不起眼的小厮跟在了杜玄霜的身边。死去的玉娘身边应当还带着毒,周曼云觉得还是要跟去亲自验过才放心些。
暗沉的天空积云欲雨,无星无月,即使有火把照着,跟在杜玄霜的身后一步一步接近了约定的小村,不知怎的,曼云只觉得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在半路上迎上他们的正是周家留在泽亭的护卫,杜玄霜略问了下,带上了几句夸奖。
护卫的大圆脸,被火光映得通红,讷讷道:“也是得了帮忙才捡了便宜。”
“谁帮忙的?”,周曼云忍不住开口相询。有人帮忙的事,杜玄霜在家里时就跟她提过,但是也并没有说清。因为她信重着舅舅,也就没有追问。可这会儿,她突然又想问了。
杜玄霜转头要解释,却又立即被周曼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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