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是帝国皇帝,一个正常而且处于权势顶峰的男人,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免从现实出发而且没那么多虚情假意。
姐妹冒名顶替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岑春煊等监察院已经对此表示了谅解,但这并不等于这事就能这样算了。这几天来,有关唐绍仪举止失当、为政视察的弹劾折子已经递了好几份上来,皇帝虽然可以留中不发,但挡不住人言揣测。更何况借此弹劾唐绍仪是假,反对新政维新、反对文官考试才是其实——面对被剥夺了人事特权的旧有官僚阶层,林广宇不用调查就可以知道有多少反对势力。
皇帝纳了陈璇、唐绍仪娶了陈璐,等于是两人将这件事情硬扛下来,攻唐则攻帝,想必那些旧势力也得斟酌一番,先下手为强之后,在舆论方面也有了主动权。虽然林广宇知道干任何事要实现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尽力希望将文官考试这个结果保护好——只有保住唐绍仪。才能最终确定文官考试的合法性。
更何况从人情上来说。这也是对待这两个女子最好地处理方法。否则真地按照公事公办,不惟唐绍仪需要辞职谢罪,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恐怕也要在铁窗中苦捱时光。甚至于他们的父兄、舅叔都有可能受到牵连,经历了三个贪污集团、发起了苏、沪官场旋风后,林广宇心里已经觉得应该稳定为好,起码在议会正式召开之前不宜再酿大地风波。
当然,将陈璐硬塞给唐绍仪也有帝王心术的考虑,对林广宇而言。这样做一方面是笼络人心的有效手段,北洋集团被收服后,虽然表面上个个忠心耿耿,徐世昌、唐绍仪等要员都表示效忠,但心底里他隐隐总还有些担心。此番如能借此机会和唐绍仪结成连襟,姻亲关系这层关系便要保险的多,给北洋系的重臣也是一个信号。
另一方面,唐绍仪此番与林广宇一起迎娶。必然可以减弱朝野上下的反对之心。同样是皇帝迎娶汉女,娶两个所受地攻击必然要比一个来得更大,林广宇对这点十分清楚的。而且他也能看出来,在这对姐妹花当中。姐姐强势,较有主见。可以协助他管好后宫;妹妹温柔,较为配合,不会令唐绍仪后院起火,这番搭配也是好的。
最关键的一条,此举对消除满汉沟壑具有象征意义。融合民族乃是林广宇一直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历来是帝国死结,亦是对执政合法性的严峻考验,之所以在宪政改良的大气候下革命党还有极强大的势力,民族歧见扮演了重要地因素。满人如果仍然力图在政治上、经济上保持因血统不同而带来的歧视性优势,这种政权基础决然是不稳固的。
穿越前的林广宇不折不扣是一个汉人,但现在既然成了满人而且还是皇帝,他地思路便不能不沿着限制而开展,那就是弱化、虚化乃至最后消满汉之间的差别——他这个皇帝要做地是全中国的皇帝,不是一小部分满人的皇帝,倘若得不到占人口90%以上的汉人支持,这个皇帝也就当到头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预备立宪九年纲要》中单独将消融满汉域列为至关重要的一条的原因所在。
可令人遗憾的是,虽然朝廷自慈禧推行新政以来一直就在喊消除满汉分歧、实现满汉一体,但成效并不显著,基本上雷声大雨点小。林广宇亲政后喊了一年多的满汉融合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成绩。有影响力的满汉几乎不通婚,通婚的满汉几乎无足轻重,在这样的前提下,皇帝觉得有必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一个大推动。
这样一桩事体,到了最后恐怕委屈的只有这对姐妹花,眼巴巴地跑去想做官,结果官没做成,倒把自己给嫁了。但林广宇也有充分的根据——姐妹俩既然能想着做官,可见决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说好听叫做有见识,往深处说叫做遵循现实主义路线,其中的得失利弊想必也是她们能够看清楚的。
林广宇虽然主张维新变法,可他毕竟
昏头到沉浸中男女平权那种呓语中——皇帝是现实主不是理想主义思想家,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空想家。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他不但对大众民主嗤之以鼻,对男女平等更觉不可思议。
大政既定,接着便是召开亲贵会议通报。林广宇一声令下,十大亲王(原本十一大,铲除奕劻后,亲王便少了一个),载洵、载涛、载泽、荣庆、铁良等几个满族要员悉数到场。自林广宇穿越成光绪后,宫里头还没召开过全由满人参加的会议。到了养心殿,皇帝还没过来,诸人已经齐整,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感觉有些发懵——怎么一个汉人都没有?难道出大事了,皇上要把咱们召集起来商议?
还是咱们满人一家子好哇!有几个正胡思乱想见,林广宇已经出来了。众人瞅见,忙急着下跪,但林广宇摇摇手便拦住了:“今儿个议事不是国事,是家事,不必多礼。”
家事?众人心里嘀咕。灵光的几个已经想到了皇上纳妃这件事上。只等着听皇帝如何开口。
林广宇雄踞宝座,先是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番,然后说道:“有件事与诸位知会一声。朕决定在百日后迎娶一名汉女为妃,这是温处道家的陈家大小姐,虽然还未成行,但林林总总地消息已经传开了,想必你们也是知道地。当然,若该女子不同意。朕便作罢,决不强求。”
虽然皇帝这番话后面还有半个尾巴,但在亲贵眼中完全不值得一提——天下还有皇帝想要而得不到的女人?倘若那样,他们倒要急着维护皇权的尊严了。
先是一片沉默,然后荣庆开口道:“先皇后大行,中宫出缺,人伦大不幸也,皇上此举理所当然。奴才等自然无异议。唯有一点,迎娶汉女为妃,会不会?……”
荣庆是个聪明人,他只把题目点破。却没有摆明了说。亲贵们听了这话后一阵点头,但在口头上却没有出声附和。只管将目光注视着林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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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这事稍显突兀了些。有些人说不定还要在心里骂朕,皇后大行不过一月,朕已打起了娶新地念头,极不妥当!朕也不便解释,只和众位说一句,朕这一年多来对皇后如何,朕心中有数,不容他人置疑。先皇后在日,不止一次劝过朕多纳几个妃子,朕都没有依从,现在这番,朕扪心自问,将来对皇后可以交代。”
这话说得沉闷之极,也完全不是荣庆的本意——亲贵们关注的不是皇帝在皇后大行后的纳妃行为,而是关注这个妃子的民族问题。
“我大清惯例,皇上娶亲,只宜挑选满蒙女子,现在骤然选此汉女入宫,恐怕与祖制相违。况且,奴才听说该女男扮女装参加文官考试,已属狂悖之举,置于后宫,恐怕……”该来的还是要来,林广宇不爱听地言语,总是有人忍不住要说,“虽然皇上家事奴才们不便多嘴,可既然皇上召集奴才们商量,奴才这心中便有一说一了。”
礼亲王世铎已经六十有五,仗着多年的老资格和曾任军机领班的底气,拉开了架势。
“礼王爷的意思是朕迎娶汉女可行,迎娶次女不妥喽?”
听着林广宇又把话题岔开,世铎有些着急,但还是说道:“行不行都是皇上定,哪有奴才们说话的份?只是奴才总觉得迎娶汉女与祖制不合,故而……”
旁边的睿亲王、郑亲王开口帮腔:“皇上纳妃,原本照例是要从秀女中选的。现在既然中宫出缺,奴才们便提议再选秀女。”
这话表面上看不偏不倚,似乎还不赞同世铎的意见,但林广宇知道他们背后地潜台词。选秀女之制一直存在,只是目标人群都是满人——这是明着不反对迎娶汉女,暗地里却釜底抽薪的一招。
“祖制如何?朕便不细说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如果不适应,后人改改也是应当的。如果都按照祖制,哪里来地国会,哪里来的宪法?”林广宇地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七年之前,朝廷就下诏准予满汉通婚,现在过了七年,朕迎娶汉女反而因为与祖制不合而不行,消息要是流出去,天下百姓怎么看朕?朝廷说过的话还有公信力么?朕将来说话还有人听么?”
这一手却是林广宇的王牌,因为7年之前的这道旨意是慈禧借用光绪的名义下的,满朝皆知,这批亲贵也不敢公然反对——否则光是一条对先皇太后不敬的罪名就有的受了,林广宇打出这张牌后,再加上已经隐隐不快的神情都在警告着这批亲贵们,局面便开始微妙起来。
几人想发表意见,话到口边,看到了皇帝的那张阴沉不得不吞了回去。亲王的封爵虽然听上去显赫,但没有政权、军权,根本就不是皇帝的对手。再加上林广宇这次清洗庆亲王一系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和杀伐果断的作风足以引以为戒,没有人真想触怒皇帝——除非他不想活了!
肃亲王善耆看场面有些尴尬,出来打圆场道:“皇上,此女与文官考试之事奴才已经知晓。非常人行非常事,如此出人意表之事虽然令人汗颜,但并无大错。奴才以为不深究的好。”
这话才中听——维护了权威。肯定了皇帝的处断,这才是内阁协理大臣应有地气度么!林广宇看着善耆,脸色稍微有些好转。
“至于迎娶汉女。既已准满汉通婚,皇上此举亦并不不妥。说到底这毕竟是皇上地家事,奴才们议一议可以,拿主意还得请皇上圣裁。只是奴才有个主意,即便此女正式册封,中宫依然不足。恳请皇上为万世计,多册立嫔妃,如此国基才可稳固,选秀女一事,刻不容缓。至于将来立后,奴才反倒认为稍可迟缓。”
这一番话说下来,其余亲贵们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说真的,皇上要迎娶个把汉女并不是问题地关键。将来的立后、立储才是关键,皇上不是要娶亲么,得,咱们干脆多给他筹划几个。将来后宫争奇斗艳。数女争宠,那时再定也不迟。现在皇上要已经看上了意中人。倘若奴才们七嘴八舌予以阻挠,不着急上火才怪。肃王爷老成谋国,以退为进,果然是好棋。
这是各退一步的妥协,既不伤亲贵的面子,又无损皇帝的尊严,大家接受起来也不那么为难。亲贵们长出了一口气,林广宇的面色也和缓了许多,只是他盯着善耆地脸色露出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微笑——还是皇帝的老法子,找个人唱双簧!
“肃王爷言之有理,此女置于中宫朕还要再行体察,究竟娴淑如何?立后一事还远得很,将来再说。至于选秀女一事,朕总觉得劳师动众,太过夸张,不如诸位提议几个人选,朕斟酌着计议。”
让亲贵讨论选妃人选可是祖制从未有过之事,皇帝此举堪堪做足了姿态,给了亲贵们一个体面的台阶。众人都是成精的人物,哪里看不出来,当下唱喏连连:“肃王爷老成谋国,倒是奴才们唐突了,请万岁爷恕罪。”
至于提名,众人开始绞尽脑汁想了——这可是提前布局、影响中枢的好机会,众人哪里会把它看作是单纯的举荐那么简单,无不费尽心机打算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等了半晌,很多人都在左右盘算,历来已跟随为主地醇亲王载沣这次却先提议:“皇上,奴才有个提议。先皇后大行之前,曾屡次提及裕庚家的二姑娘温良贤达、通情贤惠、又有见识,劝皇上纳为妃子。现在二姑娘仍然未曾婚配,奴才却以为可,如能实现,亦可告慰先皇后于九泉。”
林广宇想了半天,终于从光绪的记忆库里找到了对应人选,开口问道:“是容龄么?是不是德龄的妹妹?”
“正是。原先姐妹俩都是御前女官,后来因为裕庚不幸身故而出宫,皇上如何忘却?”
林广宇汗颜,若说德龄,他马上就知道是谁,容龄地名字却要费思量一番。他好奇地问道:“那德龄呢?”
载沣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还是肃亲王老举,咳嗽一声道:“前两年已嫁于美国外交官为妻……”
林广宇脸色大惭,这句话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深究起来,仿佛皇帝贪心不足,还要再多纳一个似地,当下便有些发窘,勉强保持镇定的情绪,说道:“容龄现在何处?朕还是想见一见,听听她地说法。朕虽然贵为皇上,可要娶亲,总还要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原本这事该由他人传递,但既然维新了,咱们也弄个新做派,便让朕亲自说罢……”
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总得过目了再说,不然弄进宫来岂非要叫苦。
“皇上圣明,奴才这就去安排。”皇帝作风新派,屡屡有出人意料之举,众亲贵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迎娶汉女的事情都通过了,提前见个面并没有太了不起的。众亲贵只是在后悔不迭,这一来便让载沣抢了先——谁知道这事背后醇亲王有没有猫腻?原本还以为载沣是个庸庸碌碌的人物,哪晓得灵光起来居然也如此厉害。惭愧,惭愧……
第三卷
第二十八章 … 体察圣意
沣如此体察圣意,真的是灵光一闪开窍了么?非也,个好媳妇。
妇人自古八卦,对于皇家的八卦尤其感兴趣,在听到有关陈家姐妹的事情之后,瓜尔佳氏就开始上心了。原本按载沣的性格,他对皇帝娶汉女是颇不以为然的,虽然嘴上未必会说,但心里嘀咕几声却是免不了的,在自家福晋面前多言几句也极有可能。
但他刚刚把牢骚话说出来,就被瓜尔佳氏瞪起眼睛骂了回去。
“这是皇上的家事,你多什么心?皇后新丧、皇帝寂寥,找个妃子有什么错?咱大清这么多王爷国公,哪个不是福晋、侧福晋一堆,偏皇上就该只有一后二妃?现在珍主子和皇后主子都逝了,宫里头只有一个瑾妃,而且皇上还不大待见他。别说现在皇上有意,哪怕一时无心,咱也得帮衬着办,这既是做臣子的孝心也是做弟弟的关心……”
“可那人是汉女……”
没等载沣说完,瓜尔佳氏劈头就打断了:“汉女?汉女怎么了?普天之下某非王土,汉女就不是人了?就不是咱大清的子民了?就不能成为皇上的妃子?老佛爷7年前就废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