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为什么,霎时间我却丧失了应有的恐惧。
耳边有一声异样响动,听起来就像钝刀切肉时的声音。
再接着就见到营业员手一松,戒指一下子就被我夺了过来,我撒开腿往外跑。
污损的花(8)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时,我已经坐在启动的车上了。
“你看!漂亮吧?”我兴奋地抓起戒指,很有成就感地对猎人说。完全没去在意刚才自己的行为是在违法犯罪。
他转过半边坑坑洼洼的脸,出人意料地说:“噢,丢了它。”
“为什么?!”虽然是抢来的,但我仍然舍不得,毕竟是上万块的宝贝。
“丢了它,我不想再说一次。”猎人语气坚定,充满杀意。
我不再做无谓的争辩,用力把戒指丢出窗外。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吗?”
他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若无其事地说:“我想杀个人玩玩罢了。”
只是想杀一个人玩玩?对,他只是想杀一个人,顺便继续戏弄我。
他说过我是他挑选的最后玩伴。
也终于知道自己刚才顺利得手的原因了,那个后视镜中映现的我,脸上血点斑斑。
他枪杀了营业员。
弹指间,一条鲜活的生命终结了。是我亲手将那只气球给她,是我害了她。
我在后座捂起脸哭泣,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连他的警告都视若无睹,我不住地流泪。
我想死去的爸爸,他是那么善良正直的人,如果他在天之灵看见我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难过。我也想念学校的老师同学,想念班级每天铺天盖地的作业和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计时。我想念我的男朋友宏树,他高大的身体,他温暖的胸膛,他习惯说的那些磁性的甜言蜜语。我真想长出一对翅膀飞到他身边啊,无论将来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因为没有人比我做过的事情更加罪恶的了。
是的,没有人比我还罪恶。因为此刻,就在我的裤子口袋里,躺着一部玲珑小巧的女式手机,它是那个死去的营业员的。
当时我身体半个卡在柜台里,手臂并没有像表演的姿势那么“听话”——我根本没有在意那枚昂贵的戒指,而是粗暴夺走了她摸索出准备求救的手机,并牢牢抓着它放进自己棉袄衣袖里。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罪恶,因为那刻,我是故意的。
那刻猎人鸣枪示警,我被她拖入柜内,我轻轻在她耳边说:“我不想伤害你,你赶紧拿手机报警。”
处在恐惧边缘的营业员果然照做了,我是刽子手。
尽管当时即便我没说这句,没接着那样做,她还是会死。
我想我已经变了,变得混沌不清,连自己都无比厌恶自己。
但没办法,那部手机对我很重要,因为我要活。
要活着脱离猎人的魔掌!因为这个信念我又生出无限勇气,擦干眼泪。我再次端详那个心狠手辣的坏人,他有着玩世不恭的恶魔笑容,他极度敏感。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这部手机的存在,我心中小声警告自己。我把外套下摆往下拉了又拉。惶恐地祈祷千万不要有任何短信或者电话铃声出现——刚才时间太短,我根本来不及翻开手机按下关机键。
只要冒出任何响声,我会死得很惨。毫无疑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度日如年”完全不能形容后座上的我此刻的煎熬心情。
猎人却很愉悦地转身问我:“叶子平时喜欢听什么歌?”
我回过神来,原来他扭开了车载电台。连续几个频道都是关于音乐的。
如果不说话让他看出破绽就糟了!我连忙回应:“唔,我什么都听。”
对方调台的动作却缓慢定格了。“这首是谁的歌?调子还行。”他又问。
那个频道音质不是很清晰,我定心听了两句才放松下来,“真有眼光哦,这首是滨崎步的歌,她是亚洲天后。”
污损的花(9)
“哪个国家的?名都没听说过,又是什么韩国偶像?”他皱眉,又呵呵笑起来,“现在是个能唱歌的男的就敢自封什么天王,是个女的就敢号称亚洲天后,亚洲那么大,她们天天忙着走红地毯商业应酬还来不及,又真正去过几个地方呢?”
“才不是这样,步姐她是日本歌手。再说这首《Moments》超好听啊,收录在她当年的冠军专辑《MY STORY》里,歌词写的爱情很感人。”我忍不住替偶像争辩道。
“Moments?刹那?”
“嗯。”我点点头,他右手放在唇上做了个静音的动作。
“那你说刚才她唱的几句是什么意思?”他嘲讽地看我,“你们这些铁杆歌迷光说好,又听得懂几句?”
“鳥のようにはばたけるなら,君の元へ飛んでいくでしょう。そして傷を負ったその背に,僕の羽根を差し出すでしょう。風のように流れるのなら,君の側に蓿曜扭扦筏绀Γ陇韦瑜Δ溯xけるなら,君を照らし続けるでしょう。你刚才听到的是这段吧?”我观察对方脸色阴沉变白的全过程,不急不缓地将刚才那小段歌词念出声。
其实我不会日语,但因为喜欢滨崎步的缘故,单纯为了看懂歌词,我和橙子去年春天狠练了一番。从书店买了《自学日语百科》的书和DVD,每天早晨和临睡前都监督对方读两小时,再配合看日剧以及滨崎步日本版演唱会原声带,练习基础对话,不知不觉中竟也进步神速。一个暑假过去后,不仅滨崎步的歌再也难不倒我们,就连中岛美嘉、宇多田光她们的歌我凝神听一会儿也能明白个大概。
日语高手当然还算不上,但用熟悉的歌词唬唬猎人肯定绰绰有余了。
“了不起,那你说歌词是什么意思。”
“这段歌词的意思是:如果我可以像小鸟一样飞翔,请相信我就会飞到你的身旁,然后在你那受了伤的背上,献出我的翅膀。如果我可以像风一般飘,相信我就会吹向你的身旁。如果我可以像明月一般发光,相信我将会永远照耀着你。”此刻又想起橙子,我心乱如麻。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突然那么深刻,我和妹妹这几年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那些亲密无间的话语——幻灯片似的在我脑海中咔嚓咔嚓播个不停。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悄悄讨厌橙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哪件小事出现裂隙了呢?为什么现在的妹妹也处处和我作对。为什么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我们不再高高兴兴地结伴上学放学,不再偷偷买糖葫芦和一堆零食藏在衣橱里等写完作业两人一块钻进去吃,不再一起逛街,不会主动发短信给对方,不再好奇和过问对方的感情世界,不会评价对方暗恋的男生帅不帅,连双休日想敷片美白面膜也没人帮自己,更不会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像过去那样彼此倾吐心事无话不谈。
此刻的橙子被我绑着,嘴巴堵着,没人解救,没有一条被子盖更没有一口热腾腾的食物,独自困在那个小而阴暗的地下室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
妹妹本是爸爸走后我最应该相依为命的家人。可此刻我连她还能在那个地下室撑多久都不敢打包票。
猎人用他突然扬起的手打算了我的思路。
“干什么?!”我机警地将身体转到一边道,定下神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原来是张面纸。一摸脸湿漉漉的,我难为情极了。
他却不在意,继续递给我。我一把夺过面纸胡乱擦去眼泪。
污损的花(10)
“听首爱情歌曲都能哭,你谈恋爱了?”他用鼻孔哼出声。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隐私!”我迅速反击。
“嚯,看样子叶子还真是有男朋友了啊。呵呵,还是处女吗?”
没想到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我面红耳赤,“要你管!”
“我没想管。不过,你男朋友叫什么?你现在肯定很想见到他吧。”
我被他的问题吓到了,“你这个坏蛋又想做什么?!不准伤害宏树!”
“呵呵,他叫宏树啊。跟你一样是学生咯?”他一脸兴致。
自知刚才失言的我咬紧双唇。
“他爱你吗?”他也不恼,继续抛出问题。
“当然!”我大声回答。
“哦?怎么个爱法。”
“他说过愿意为我去死。”我想都没想就答。
他还说过要带我去北京,等我到合法年龄了就结婚,一起过幸福的生活。我在心中小声为自己打气。
“他说你就信?呵呵,到底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孩子,再过几年我想你就会后悔现在这么天真了。”
“不信他你让我信谁?信你吗?!真是好笑。你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吗?你知道什么叫等待?一个只顾着杀人消遣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这些?”抑制不住的怒意使我浑身战栗。
“我不知道什么是等待?小姑娘别激动。既然你认为你的男朋友他爱你,你又那么在乎他,干脆我就做回好人让你们团聚好了。顺便还能帮你试验他是否真能言出必行。”猎人此刻的笑容让我说不出的别扭。
“你打算怎么做?……放了我?”我的声音刹那间毫无底气。
“嗯。不过之前你和你的可爱男友必须先帮我个小忙。”
“不行!”我厌恶地看着他,“我绝不可能再让自己被你指使着去犯罪的,更不会拖宏树下水。”
“犯罪?噢不,叶子你想到哪去了?我不会让你们再做任何违法的事的,我向你保证。”
“我凭什么信任你呢?”我依旧没有松口。
他的态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变,怎么看都是问题重重。
“就凭我到现在也没伤害你这点。你知道如果我想杀你,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他露出“吃定你了”的表情,又敲了敲枪。我心头一沉。
虽然一直在警告我、嘲弄我、逼迫我,当着我的面开枪杀人吓唬我。但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动我分毫,甚至就如他形容的那样,我更像他的“玩伴”。
“那你要我们帮你什么忙?”先听听再说。
“呵呵,小事一桩。陪我去趟公安局。”刹车声过后,他回头对我道。
“公安局?!”我瞠目结舌,这个男人不会真疯了吧?
“你不会是……难道要我们陪你去自首?”我补充道。
“自首?哈哈,这倒是从没考虑过。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男友,我保证他上车后绝对安全,他也不会被捆绑。只要他愿意,打个盹都没问题。那时候你帮我去公安局送封信就行了。只要你真照我说的做了并安全折返车上,我立马放你们自由,说到做到。以后你继续读你的书,继续和你男朋友亲亲热热,我发誓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提议吧。”
“只是送封信?”我皱着眉问。
“对,只是送封信。不需要你做其余什么事,也不违法。别犹豫了,干不干?”
“信封上还有里面没涂什么毒药吧?”我又想到一种风险。彼时手指碰到毒,接着通过揉眼睛,或者进嘴唇……
“如果嫌拿着纸麻烦,你带口信也行。”猎人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指令的突然简单化令我难以“消化”,“可……可你……你难道不怕我进了公安局就再不出来了?反正我有警察保护着,到时你拿我也没辙。” 。 想看书来
污损的花(11)
“呵呵,但你男朋友呢?”
电光石火般的刹那,我忆起自己以前看过一部港片,终于茅塞顿开。港片中绑匪让主角衣服里绑着炸弹去一个地点收钱,只要不在指定时间拿着钱返回,定时炸弹就会爆炸。如今猎人的意图该是和那港片里的差不多,只是少了炸弹,变成了我去帮他办事,而宏树做人质留车上。事若成两个都放走,事不成或我没返回,宏树的命就没了。
真是卑鄙至极的手段。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盯着他反问,试图从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慌乱。
“那么叶子小姐的旅程也就结束了。”他整个身体探到我面前,用手温柔拂了拂我头发。
虽然没有拔枪的姿态,没有可怕的声音与表情。但我清楚,我已经没得选。
“事成你果真愿意放我们走?”
“事成我会自杀。”他却笑了,“无论你相信与否。这一次,我并不打算活着出蒙城公安局大门。我厌倦了。”
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此刻我很想问他,但不知为什么,我问不出口。
“给我电话。我让宏树过来,还是我们去接他?”我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
现在换他盯着我看了,末了,他将一部手机交到我手上,“你同意了?”
“嗯。希望你履行承诺。做完这次,放我们走。”
“没问题。我车就停在这,看到右面那个龙之缘火锅店没有?你叫他打的过来。我确信他是一个人后会让他上车的。对了,这边叫晶协路。”
“知道了。”
按下一串数字,我终于听到熟悉的彩铃,恍若隔世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我却像哑巴一样被心中激荡的情感闭塞住嘴唇,“我……我……老公,是我。”
虽然才交往两个月,但我习惯称呼宏树“老公”,感觉很亲密。
对方足足停顿了五秒才发出惊呼,“叶子?!真的是你?”
猎人给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定下心对话筒那头说:“宏树,我现在在朋友这边,你过来接我好吗?见到了再跟你细讲。”
宏树似乎愣了愣,“好,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我在健身房呢,现在就打车过去接你。”
我毫不迟疑地说出猎人告诉我的位置,刚想再说点什么,手机就被猎人夺走合上。
“谢谢你肯帮我的忙。”他将手机塞回口袋,点了支烟将腿懒洋洋地伸到副驾驶座。
“不用假惺惺。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精疲力竭的我拉住了他手臂。
“什么事,你说。”又是嘲讽的笑容。
“我不会把自己被你绑架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宏树在内。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泄露一个字,也不会好奇及调查你究竟是谁。我只求你答应我,也不要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