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司轩有些淡忘当天的事了,拢了拢鬓角,似乎又把两个月前的记忆重新集中了起来。
“当时我听说了一些有关那个死人的事情,可基本上没什么内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起杀人案,死尸是从其他地方被拖到那里的,因为学校里没有人失踪。关于死者的身份,警察好像也无从查起,凶手故意把他的头和手打烂,如此一来既认不出容貌,也无法核对指纹,而凶手还把死者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全都席卷一空,要想查出这个死人的详细情况,我觉得难,不是一般的困难,比中国队世界杯夺冠都难啊!”
说到这,吕司轩话锋一转,冷不丁问我道:“当时还没走到浅滩上,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了呢?”
这个问题我一时也不好回答,以玩笑为借口搪塞了两句:“那是凑巧而已,我随口胡诌的,谁知道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
“可你当时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不该记的你还记得真牢。”我在心里默想,表面上嬉皮笑脸地说:“要是我真能预知没看见的事情,那我早就去买彩票了。”
吕司轩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词反驳,扶着额头深思起来。
对凶案兴趣十足的华谨文一刻不肯消停,生怕别人遗忘他的存在似的,一副专家的模样,问吕司轩:“凶器找到了吗?那上面可能会有凶手的指纹。”
吕司轩摊了摊手说:“据警察分析,他应该是被树枝活活打死的。”
他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那根伸出铁丝网而被拗断的树枝。凶手很可能是先将被害人弄晕,移动到小树林后的浅滩上,再就地取材,用树枝把他杀害并加以毁尸灭迹。想必警察一定将遗留在现场的那一截断枝带回去查找指纹了,到现在没有结果,定是徒劳无功了。
可我有个比“凶手是谁”更具惊爆点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便拿出来与众人探讨:“你们说,在这个狭长的浅滩,前面是深不见底的珐珴河,后面是铁丝网包围小树林,河道左右两侧都是高高的围栏,凶手是怎么逃脱的呢?”
我看见每个人的额头都渗出了密集的汗珠,九月的太阳狠命加热着空气,仿佛要把答案从我们的脑瓜里蒸出来一样。
“凶手会不会躲在浅滩的沙子底下呢?”华谨文那听来有那么一点道理的分析,实质上是证实了高温对提高人的智商毫无作用。
“藏在黄沙里,不等于把自己给活埋了吗?”焦同学用他的常识否定了华谨文。
我怕我的问题把大家引入歧途,便将问题说得更浅显了一些:“尸体是在浅滩上发现的,而满地都是沙子的滩边,凶手一定会留下足迹,可我们谁看见了呢?”
吕司轩默默地摇摇头,说:“没有看见其他足迹,只有凶手拖动尸体留下的那条痕迹。”
这事让我也觉得相当奇怪,我们赶到浅滩的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人,浅滩上唯一看到的脚印也只是两个女同学所留下的,她们的脚印与尸体所在的沙堆也是远远相隔。如果说凶手使用了某种手法离开现场,那只有是飞了,否则不可能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我还想到另一种可能,脱口而出:“没有足迹,是否可以解释为凶手根本没有离开浅滩呢?”
吕司轩说:“我对自己的视力很有信心,毫无遮挡的浅滩上如果藏着一个人,不可能我们谁都没有看到,除非凶手变成了黄沙。”
预知(7)
“但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死人身上,有纰漏也不是没可能。”我认为还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为好,不少简单的案件最后被搞复杂,起因都是忽略了最浅显的可能性。
“那你们说那两个女同学看到的鬼又是谁呢?”华谨文每说一句总是以疑问句开头,无意中暴露了他性格中优柔寡断的一面,他对自己的抉择总是缺乏自信。这间寝室中华谨文在开学后不久便确立了他的弱势地位,就像纳粹需要奥地利一样,在男人世界里,强者总需要弱者为自己去做一些事。
在座的人对那两个女同学所看到的鬼是一脸茫然,当时只有我留意到了她们同“鬼见愁”说的话,所以我自告奋勇提出前去探个究竟:“我还记得那两个女同学,不如我去问问情况吧!”
我这句话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谎言。其实我只记得两个女同学中的一个,主要是她美好的容貌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我和你一起去。”焦姓同学插嘴道,“也许提起‘焦少翰’三个字,会让她们毫无保留地告诉你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我婉言谢拒他的陪同,可华谨文和吕司轩两个人发挥了典型的海盗精神——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他俩坚持让焦少翰一起去,我也不好再三推托,生怕被他们看出我不纯的动机来。
交谈中,我感觉焦少翰向我射来的目光中,夹杂着猜忌和敌意,这个人的城府颇深,我提醒自己要留心提防。但在没有实质的利益冲突下,我还是很乐意保持同一个寝室室友之间的友谊的。
而关于这一次的讨论,实质上是发现了一个技术性的难题,即凶手是如何不留任何痕迹地离开了案发现场?在推理小说中,这样的情况会被冠以一个非常吸引人眼球的名称——不可能犯罪。
3
第二天,我开始在课堂上留意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同学来,她坐得很靠前,长发扎成一股,露出美丽的脖子。一身淡粉红色的连衣裙,配以她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分外清新可人。她总是习惯性地轻捋被吊扇吹乱的刘海。我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想象出她一脸认真的表情。
午后,老师低沉的声音听来犹如催眠曲:“有人说,要看五百年的历史去西安,要看两百年的历史去北京,如果要看一百年的历史,就要来我们上海看了。”
想来这话没错,和一百年前相比,上海将脏乱差这一历史悠久的传统继承发扬了。我进行着无聊的思考,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头大睡,生怕下课时错过找她的机会。
下课铃就像冲锋号,不等老师说出“下课”两字,同学们已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远去。
我从讲台上夺了支粉笔,抢先跑到了教室至寝室的必经之路上,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后,静候那个女生的到来。
不一会儿,飘逸的粉红色便如期望般出现在我的眼中,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嘴里哼着王菲的《人间》。
“同学,小心!”我一个箭步跑到她跟前,阻止她再向前一步。
“怎么了?”她有些迷惘地望着我。
我指指刚才在地上画的那条白线,说:“你看到这条线了吗?”
“嗯!”女孩眨了眨明亮的双眸。
“你千万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故作神秘地低声对她说,“实际上,这是一条希尔伯特空间的分割线。分割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有些人一辈子也无法洞察自己的希尔伯特空间。你踏出这一步,意味着现在的你被分裂成了两个,其中一个将与我共存在这个空间内,命运也随之与我产生交集。我知道这晦涩难懂的理论很少有人会明白,但不管你是选择跨过这条线还是绕道而行,都不会改变我接下去要问你的问题。”。 最好的txt下载网
预知(8)
女孩给了我一个迷人的微笑,大方地说:“我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需要你设计这么复杂的铺垫呢?”
“小娟!”一个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女孩朝着声源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我刚到嘴边的话只得作罢,眼巴巴看着焦少翰同女孩热烈地攀谈起来。
“少少,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女孩亲昵地唤他小名,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有点酸酸的感觉。
“我最终还是选择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喜欢生活在有美女的地方啊。”焦少翰果然与传闻中一样油嘴滑舌,把女孩逗得咯咯直笑。
女孩挽起焦少翰的手臂,将他拉到了我画的那条粉笔线前,指道:“除了你,终于有第二个人认为平行空间的分裂无时无刻不在。”
“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擅自翻我的书看了。”焦少翰轻蔑地瞟了我眼,“情况问过了没?”
我窘迫地摇了摇头,真恨不得给焦少翰一记老拳,这个不近人情的焦少翰实在太给室友“面子”了。就算我的“希尔伯特空间”是从他的书上读到的,但那条线至少是我创造发明的啊。
“你们认识?”女孩问。
“我们是室友。”焦少翰收起了方才的笑颜,严肃地说,“我们有点事要你帮忙。”
女孩观察着我和焦少翰脸上的表情,迟疑地问:“你们该不会是想问军训时,我见鬼的那件事?”
焦少翰默默地颔首。
女孩痛苦地皱了皱细细的眉毛,表示出对往事重提的反感,但还是没有拒绝焦少翰的要求,两个月前的神秘事件又从她的口中被重述了一遍。
“在考入我们的大学之前我就听闻,在操场小树林后有一条珐珴河,在一年前,校方宣称加强防盗力度,在小树林外新建了一道铁丝网,自此没有人能够靠近那条珐珴河了。可另有一种传闻,与此截然相反。据说一年前有一对大二的恋人在浅滩边约会,结果有人发现他们一死一伤,那个伤者获救后,对着救援她的人们大喊,说这条珐珴河里有可怕的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东西,连她都没有看清楚。”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焦少翰补充道,“听说那对恋人被发现的时候,一个被分成了两截,身首异处。另一个被凭空吊在了浅滩旁最高的那棵大树树枝上,幸好绳子只是绑在了她的手上,而不是脖子上。当时整个浅滩就像是刚做完了一场食人族的祭祀活动,据说场面异常血腥,惨不忍睹。同样奇怪的是,如此这般的现场,看起来完全不是人类可以造就的。”
“现场什么样子?”直觉告诉我,一年前的案件没准和这次的凶案有关。
可惜焦少翰故事也没听全,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甚至整个故事的真实性都不清楚。
焦少翰示意女孩接着说她的故事,于是她接着说:“军训那天,我和小晏两个人想去偷偷看一眼那个神秘的浅滩。穿过小树林来到了铁丝网旁,发现铁丝网早就被人开了洞,心想大白天的应该没事,就踏进了禁区。可没走几步,我们就看见一个身着黑披风,青面獠牙的怪物在水面上奔跑。我吓得魂都没了,赶忙拉着小晏的手跑回了操场,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
“在水面上奔跑?”焦少翰头一次表现出吃惊的表情。
“对,我亲眼所见。”
传说中也只有神和鬼走路是不用脚点地的,根据外貌判断,不存在这么丑的神,所以凶手被女孩认定为鬼。
“你在浅滩上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具没穿衣服的尸体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从她跑回操场到我们走到浅滩,前后差不多相距十分钟左右。所以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的话,那么凶手就是在我们赶去浅滩的那一点点时间内,完成了抛尸和逃跑,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
预知(9)
“没看到。”女孩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确定?”
“确定。”女孩坚定地点点头,“我两只眼睛视力达到空军标准,绝对不会看错。我事后也去了解过,你们看到的那具尸体的位置,是当时我视线正对着的方向,不可能有漏看的情况发生。”
这样一来,我脑海里的问号变得更大了。凶手不但离奇脱逃,而且这么沉重的尸体还是在十分钟之内从他处搬到了封闭的现场,如果排除凶手具有超能力的话,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凶手是飞行员,向浅滩空投了一具尸体。
“我们先把凶手是鬼的唯心主义搁到一边去,你看到的鬼只是易了容的凶手罢了。从时间上判断,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凶手抛尸的场面。”我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焦少翰忧心忡忡地对女孩说:“万一凶手认为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很可能会对你下毒手。”
女孩倒是一脸无畏:“都过去两个月了,我还会有危险吗?再说……”她向前迈了一步,跨过了地上的那条线,“现在我和两位处于同一个希尔伯特空间里了,那么本宫的安全就仰仗两位多费心了。”
我和焦少翰对视一眼,配合默契地做甩袖状,高声回道:“喳!”
女孩被逗得大笑起来,对我说:“现在你还要不要问我你准备好的问题呢?”
我自认为还是比较直爽之人,可此时不知为什么扭捏起来:“我只是想,想知道,知道你的名字。”我惊讶自己居然结巴起来。
“我叫傅黎娟。你就叫我小娟吧!”女孩爽快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望着她的笑颜我不觉有些走了神,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愉悦感在心中涌起,我试图激发自己神奇的力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和我的未来。
然而,我却将可怕的记忆从脑海的角落里赶了出来,浅滩上我所看见的那只脚掌忽然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狂蹦不已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但我仍无法说服自己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因为这实在是个太过荒唐,恐怖到缺乏真实感的故事了。
就在傅黎娟和焦少翰用看异类的眼光注视我时,我暗自下定决心,要将这次事件彻查到底。不但因为浅滩上发生的事情本身蹊跷离奇,还因我与此次事件的联系绝非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4
这个季节的男生寝室,室内空气质量差到实在令人无法忍受,就仿佛划分领地时的雄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地盘在哪里。华谨文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脚臭,令我的每个夜晚痛不欲生。为了不让寝室内的脚臭具备核武器的威力,我一般都会舍己为人地穿着袜子睡觉。久而久之,被他们起了个绰号叫“袜子”。
我们寝室里的四个人都是本市人,吃了整整一周食堂素斋的我们,到了周末就好像在好莱坞混不下去的港台明星一样迫切想回家。
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就是吕司轩了,他提前一天把行囊准备好了,一放学,他撒开腿就往回家的车站赶,好像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去做一样。
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