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已敲定,龟公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年轻公子,恭喜了,您下去交款吧,醉雪姑娘已经在楼上久候多时。”
从飞白没了辙,只得掏钱,翻了半天,发现钱包竟然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众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没钱还来装!这是哪家的少爷,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老孙,重新拍吧,这个不算!”
那龟公满脸的笑容凝在当场,一招手,立刻来了十二三个打手,将从飞白和殷霜双双围住。从飞白望向殷霜,希望她帮帮忙,殷霜一声冷哼,转身走出了人群。圈子越围越小,从飞白觉得,要是不交钱,非让人当场打死在这不可,他冷汗直流,颤抖着举起双手:
“慢来,慢来,我不是没钱,我的钱包给人偷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来票号跟我取钱——我爹在这存过些……”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看着从飞白这副窘相,各自一脸嘲笑拂袖而去,有人当场走出了青楼,也有人寻别的姑娘去了。
在龟公老孙的授意下,打手们便押着从飞白去拿银票,从飞白一把拉住殷霜:
“你先上楼去见见那位姑娘,别让别人偷进去了……我去去就来……我不回来,你可帮我看紧了……”从飞白恳切地望着殷霜。殷霜虽然不想管这闲事,但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毕竟她朋友不多,从飞白勉强算一个,又为她花了不少银子,这点小事就帮一下吧。
于是点点头,转身走上了楼梯。
醉雪并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真云来报告,说一位男子以五千两买下了她。醉雪点点头,将真云赶了出去,然后当即打开酒壶盖子,将半包蒙汗药撒了进去,晃了半天,见看不出异样了,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刚坐下,她便紧张了起来,脑中幻想着会进来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是纨绔公子,还是神貌猥琐的中年商人?还是大腹便便的官员?
她在脑中想了千万个形象,却觉得哪个都不中意,甚至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醉雪回身去看门外影子,这影子显得比较纤细,她略略安了心,好歹不是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请进……”她咬牙说了一句,转过头去盯着桌案上酒菜,不敢去看。
进来那人入了门,却不关门,醉雪闭上眼前轻道:
“公子不关门么?”
片刻后听得合门声,醉雪这才敢转过身来,却不敢抬头,入眼的是一对纤足,蹬着黑色的布鞋。醉雪觉得这双鞋有些小了,不似个男子穿着,便向上看,一看之下惊得站了起来。
“怎……怎么……”
殷霜略略欠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醉雪记得殷霜,刚才就是她在台下摇头,但是她到自己屋中作甚?莫非有事?
“姑娘深夜来到醉雪房中,可是有要事?”
“嗯……”殷霜思忖半晌,不知从何说起。
第27章 二十七药酒
醉雪望了殷霜半晌,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莫名的赞叹。自从八岁来到天蝶坊,她在这城中大路小路走了不下百十遍,晋国的大店小店也有百来间,却很少见到这样气质的女子。她脸上并没有少女的懵懂和羞涩,也没有年轻妇人的缱绻和温柔,看她的打扮,算得上是个“侠女”吧?可是习武的女子,大都神采奕奕,眉目清明,而面前这个女子,为何笼罩着一层阴沉之气?她的眉脚眼角都很尖锐,面部轮廓却很平滑,头发松松地扎在背后,几丝凌乱的鬓角垂落在眼前。她不施脂粉,面色苍白,眼睛微微眯着,似乎些许愤怒浮在脸上。她想从她的眼里读出什么情绪,但看来看去,那浅棕色的眼睛始终没转过,死死地望着她的胸口。
醉雪便觉得是不是胸口沾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瞧,原来是方才慌乱,一条手帕窜出一半,她忙将它收好。
“姑娘来此是为何事?”醉雪回过神来又问了一遍。
殷霜这才开口:“我的朋友出五千两银子买下了你,现下去办些事,片刻便回……怕……”
说到一半,她却又不知道怎样说下去好,总不能说,我是来看着你的。
可是醉雪掩口轻笑:“他这是不放心,怕别人溜进来么?那还真是多心了,我天蝶坊虽然不是什么森严之地,但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那我告辞了。”殷霜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哎哎哎!”醉雪忙不迭拉住了她:“我可没有逐客的意思,既然来了,就坐下来聊聊好了,难得我这屋里有外人来。”
殷霜便不推辞,轻轻坐在了桌边,望着桌上那些从未见过的菜式。
“来,尝尝这个,天蝶坊最著名的爆炒三丝。”
殷霜接过来尝了一口,果然又香又脆,是道美味佳肴。
“你就叫醉雪么?名字蛮好听的。”殷霜微微一笑,她还是第一次想和人套套近乎。
醉雪却摇头,脸上显出了一抹戚色:“醉雪是梅姨给起的艺名,我的本名叫何千岚。”
“那我就叫你千岚吧,不过梅姨是谁?”
“梅姨已经过世了,她待我很好,从不教我接客的。”
殷霜看了看何千岚,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想接客咯?”
何千岚叹了口气:“世间有几个女子想卖身呢?我不过是身陷囹圄,世道所迫。再说,即使有幸重获自由身,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谋生计。”
“你不是会吹笙,会弹琴么?可以去戏班或者司礼乐的地方,再不济,街头卖艺也好。”
何千岚苦笑着摇头:“姑娘,看来你是初出江湖,并不明白一个弱女子独处世间要遭多少波折。皇且不论这些,即使没人对我抱有歹心,我也是不甘愿的。说来不怕你笑话,荣华日子过习惯了,真要我吃糠咽菜,或许一两日心气尚足,一年半载的,哪能受得住呢?”
殷霜心底冷笑一声,看来面前这个何千岚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放得下身份名节,却放不下虚荣,终是嫁做人妇,庸碌一生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倒也不见得就不幸福,古往今来有气节的女子,要不成了名女支,要不成了陪葬,终不比一个寻常嫁做人妇的女子幸福。殷霜不经意冷笑了一声。
何千岚抿了抿嘴:“果然让姑娘见笑了,您是江湖人,肯定看不起我们这种风尘女子的。”
“哪有,我明白你的心情。”殷霜敷衍了一句。
何千岚觉得气氛有些悲凉,打起了精神,话锋一转:“聊了这么多,还未请问姑娘芳名?”
殷霜顿了一顿,那何千岚已经将自己真名相告,那她是不是也该用真名对答?思索片刻,她决定还是算了,司徒这个姓树大招风,肯定要惹出事非。
于是道:“我叫殷霜,霜降的霜。”
“殷霜?殷勤风雪至,霜落梅花红。很美的名字。”
“千岚姑娘还真是出口成诗。”
何千岚道:“姑娘抬举了,听你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士,是特地来墨阳城游玩么?”
“非也,我从封国来,偶然到达墨阳城,想和朋友四处逛逛,便逛至了此处。”
“姑娘是封国人?”
殷霜不置可否,只是勉强笑了笑。
“封国可有什么好玩的?说来惭愧,我在这许多年,连墨阳城都没有出过。”
殷霜笑道:“墨阳城便比得上封国所有去处啦!我活了十八年,最喜爱的,一是墨阳城,一是封国的荡山。对了,你今年多大。”
“我比姑娘痴长两岁。”
“那我倒是该称一声姐姐。”
何千岚开心地一笑:“我哪有福气和姑娘称姐妹,不过你我十分投缘,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殷霜听了也很高兴,拉住何千岚攀谈起来,将荡山的趣事一一讲起,却对自己的身世和来路只字不提。
却说从飞白被十二个打手一路跟着来到“大同票号”,刚迈进门就傻眼了。正厅柜台前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持剑而立,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见他进来,立刻单膝跪倒。
“殿下终于来了,末将在此久候多时。”
十二个打手一看这阵势,纷纷傻了眼,一个胆大的开口道:
“公子……公子是皇子?”
那将军起身道:“这位是我们离国的三皇子,皇上派我来接他,不干你等事,速速去吧。”
十二个打手一听便放下心,焉国离国一向不和,这区区小国的皇子,谁管他?
为首的立刻走上来:“你们这位皇子,欠了我们五千两银子,我们是来取钱的!”
将军一愣,询问从飞白,从飞白不敢细说,只得红着脸点点头说确有其事,将军凛然而立,不怒自威:
“我离国一向言而有信,不会欠你们银两。”
说罢,教柜台开了张五千两的银票塞了过去,又将那些打手轰走,随即便拉着从飞白出了票号。从飞白大肆挣扎,怒道:
“李将军,我是皇子,你是将军,我不回去,你怎敢强迫与我!”
李将军拱手:“殿下,这次我奉了皇上的旨意不择手段带您回去,他知道您八成会来大同票号,让我以逸待劳。这次我必须带殿下回去,有什么话,等上船了和皇上说吧!”
话音刚落,又粗鲁地扯起从飞白。从飞白挣扎无用,只好放弃,随着李将军一路出了城,来到一艘大船上。
刚进主舱,只听一声大喝:
“飞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逃婚!”
“我……我是被殷霜带来的……”
“胡说八道!”离国皇帝从渊一巴掌扇了过去:“你租的船让我扣下了,船老大都交代了,你还睁眼说瞎话!”
从飞白捂着脸吐了吐舌头,无话可说。
“说,焉国公主哪儿去了?”
“我……我不知道,我们一下船就分开了。”从飞白编了个谎。
这句话从渊倒是没怀疑,殷青山说过,这殷霜的性子阴晴不定,行事和寻常女子大相径庭。他气呼呼地看着从飞白,从飞白望着脚尖不敢吭声,二人一言不发。
殷霜与何千岚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却都绝口不提自己的事,但殷霜毕竟不如何千岚经人事,一个时辰后便没了话讲,但不吭声又觉得对不住何千岚,便开始讲些私事。讲着讲着,她忽然意识到快要抖出自己的老底了,连忙顿住。
“咦?怎么忽然不说了?你练成神功之后呢?”
殷霜摆摆手:“练成后就下山了呗,没什么可说的。”
她心中暗暗着急,怎么这个从飞白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莫非遇上什么事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要顶不住了。
焦躁之中,她觉得口干舌燥,看看旁边有壶酒,便不假思索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何千岚见状大惊,伸手去拦,却慢了一步,殷霜已经一饮而尽。
“恩?怎么了?”殷霜看见何千岚紧张的表情,不明就里。
“没……没什么,我想说,酒冷了,我帮你换壶热的。”
殷霜摆摆手:“不用啦,我只是有些口渴,胡乱喝的,你可有茶?”
“有,有。”何千岚忙道,开门想去叫真云,结果眼前一片黑,这才想起已经快四更天,姑娘客人们都睡熟了。她不想惊动人,便蹑手蹑脚进了厨房,想要泡壶茶。值夜的打手见了,不怀好意地笑道:
“醉雪姑娘今晚过得可好?折腾到现在还没睡?”
何千岚尴尬地笑笑:“还好。”
那打手便不多言,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何千岚忽然有些生气,真想把手中开水浇在他脑袋上,缓了一缓,终于压住情绪,心中好生奇怪:怎么今晚如此暴躁?难道是受了屋里那姑娘的感染?
甩了甩头便不去想,好好地泡了壶茶,又找了些提神醒脑的药材放入茶壶,这才轻轻走回楼上。一开门就看见殷霜伏在桌上,已经睡熟了,手里还攥着一个空杯,看样子,趁她泡茶的当口,那姑娘又喝了几杯。
何千岚连推带搡半晌,殷霜却一丝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她只好将她架到床上,又帮她宽了衣。一安静下来,她也有了困意,便将殷霜向内挪了挪,自己和衣睡在了旁边。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殷霜贴了上来,散着几缕带着青草味道的寒意。她伸手一摸,只觉得殷霜身体寒如冰雪,想她是不是冷了,便将被角掖了掖。可是她并未感到身边那人温暖起来,却把自己弄的更冷了,仿佛边上睡着一个冰块。但她实在是困意太重,前一刻还想着怎么暖和起来,后一刻便睡了过去。
第28章 二十八验身
天蒙蒙亮的时候,何千岚忽然惊坐起来,扫了眼尚在床上躺着的殷霜,急忙爬下了床。她提起早已冷透的茶壶,咕嘟嘟灌了几口,这才清醒了。晚上忘记了点炉子,屋中很冷,此时能呼出白气来,何千岚搓搓手,打了个喷嚏。她端着一杯茶走到床边看了看,给殷霜灌了下去,殷霜却还是睡的死沉。楼下已有些许小贩的吆喝声传来,何千岚有些着急。任凭她怎么推搡,殷霜都醒不来,她想了想,一手捂住殷霜的嘴,一手捏住她的鼻子,想将她憋醒。
果然,不一会儿殷霜便皱起了眉头,脸涨得通红,随即啪地睁开眼睛,一抬手便将何千岚推了个跟头,脑袋撞在床边,磕的头晕眼花。
“你想杀我!”殷霜瞬间便弹了起来,虽然脑子还是晕晕的,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千岚忙解释:“不是,我只是想将你弄醒。”
“你在酒里下药,不是要害人,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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