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这才看出这“老头儿”竟就是妮子的后爹伍旺财,当年他虽然是一副无赖相,却身材高大,相貌也算体面,如今算算也不过四十来岁,却矮了半截,相貌也仿佛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不待云龙回答,伍旺财已经自说自话起来:“我家娘子已经死了,再没人唠叨我喝酒。你是她从前家里的人么?这么多年,也不来寻她。如今她死了,你又来找她作甚?”
云龙心里一惊:伍氏虽然生病,看起来却并不至于这么快就去世。看起来人必得有些牵挂,伍氏既然把妮子的秘密告诉了他,心中的牵挂也没了,人竟然这么快就去了。
伍旺财也不管云龙有没有听进去,还在说个不停:“人已经死了,找也没用。倒不如像我,手里有钱就去喝一壶,没钱饿两天也饿不死,何必去想那些已经死了的?你若是她家里人,倒还我养她这么多年所花的银钱!忘恩负义的娘儿们,临死倒想着她从前那做官的死鬼丈夫!若不是我救了她,她和她那女娃早就死了!那女娃还能活到今天?还能在大户人家里吃香喝辣?”
云龙听他说到了妮子,不禁伤心道:“你还不知道,妮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伍旺财却好像没听到似的,道:“索性你给我五十两银子,我把那女娃子卖给你,换酒喝……”说着,疯疯傻傻的狂笑了起来。
云龙见他只知道要钱,又恨他把妮子卖了才使她遭此横祸,真恨不得一掌将伍旺财劈死。可他又不愿跟个疯子一般见识,既然妮子的娘已经去世,他也只好怅然离开伍家庄。
离开伍家庄,云龙又来到了富平县。妮子出事以后,他还一直没有机会回去问问妮子葬在何处。
一个丫鬟的死,并未给富平县城带来多大的波澜。倒是苏家,听说凶手便是杀人如麻、作恶多端的秦辉,吓得半死,请求周其如派衙役在他家里守卫了将近一个月。周其如一来做了次好人,二来也从苏家捞了不少钱财。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衙役们从城郊贫民窟里找了个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穷光蛋,当作替罪羊,押入死牢,只等秋后问斩。苏家听说“凶手”已被抓获,便也放了心。
云龙来到苏家门口,没等一会儿,便有一个丫鬟从门里出来,一看见他,脸色立刻一变。这丫鬟似乎有话要说,嘴略张了张,却欲言又止,低头走了过去。
云龙跟在她后面,小声道:“姐姐,可认得我么?”
那丫鬟并不回头,说道:“人都死了,你还来做什么?”
云龙一听这话,心里一阵难过,道:“我想上妮子妹妹的坟上看看。姐姐能否告诉我,她葬在哪里?”
………【第一十八章 重逢 第二节】………
那丫鬟叹口气道:“妮子是个苦命人,这十来年在苏家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云龙奇怪的打断她道:“十来年?我遇见妮子妹妹,才不过五年前罢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那丫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云龙,说道:“我与她是一同被卖到苏家的,到现在,算算也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我一直跟她在一起,五年前你绝对不可能在外乡遇见过她的。”
云龙不觉有些疑惑,问道:“妮子妹妹说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你可还记得她的家乡在哪里?”
那丫鬟不假思索道:“当然记得。我俩是一个村子的,她来的时候年龄小,故而不记得了。我们就在县城不远的韩村,当年村子里闹饥荒,家人就把我们卖到这里,可怜妮子的父母没过多久就双双饿死了。”
云龙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自己要找的妮子妹妹还没有死,她可能就在自己身处的富平县的某个角落生活着,而自己却茫然不知去何处寻找。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云龙谢过那个丫鬟,随便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碗牛肉拉面。这几天来,他始终也没心思好好吃饭。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很快就端上来了,一大碗面上盖着厚厚的牛肉片,飘着翠绿的葱末和红艳艳的辣椒,显得甚是好看。他拿筷子搅了搅,牛肉的香气飘散开来,让他有了些胃口。
邻桌一个月白长衫的漂亮公子,大概也闻到了牛肉的味道,抬头朝云龙看了一眼。小二正在为他上一碗素面和一碟小菜,边上菜边搭讪道:“苏公子,您的面来了。”那公子微微笑笑,道了声谢。小二刚要走开,公子又拉住他,小声嘱咐了几句。小二随着他的眼光朝门外看看,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厨房。
门外正有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在讨饭,大概中午饿的走不动了,便坐在饭馆门口歇脚。孩子本来已经断了奶,这会儿饿得直哭,女人慌的撩开衣襟,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却没有奶水,孩子吸了一会儿便吐出来,又哭了起来。
云龙正想叫小二来给这女人点吃的,就见小二又端着碗面从厨房出来,却没端上桌,而是直接拿到门外,递到那女人手里,带着点讨好的口气说道:“里面那位苏举人赏给你的面,还不快谢谢。”
那公子看了小二一眼,小二忙又说道:“苏举人要你不必谢,赶紧吃吧。”
女人刚刚正急得要哭,这时眼里含着泪,说不出话,拿筷子夹了根面,放进孩子嘴里。孩子得着了吃的,立刻便止住了哭,女人也急忙吃了起来。云龙见状,朝那公子点头笑笑,苏公子也冲云龙点头致意,便又低头吃自己的面了。
不一会儿,苏公子吃完了饭,叫小二结了帐,起身出门去了。云龙也忙结了帐出去,他倒不是有意跟踪,只是打知道妮子卖到苏家之后,对“苏”这个姓氏就有了莫名的好感,况且这公子为人又好,心里自然而然便生出些结识的念头来。
苏公子走在街上,不时有各色人等冲他打招呼,表情甚是敬重,显然是人缘极好的。云龙走在后面,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去跟他搭讪,两个叫花子打扮的中年男人将苏公子拦住了。两人不知跟苏公子说了些什么,就见苏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拿出沉甸甸的一大块银子,足有二两来重,交到了两人手中。两人千恩万谢了半天,拿着银子朝着云龙这边走了。
云龙心中正在感叹苏公子也同陈铭宇大哥一样仗义疏财,不经意间与两个叫花子擦肩而过,正听见两人小声议论道:“待会儿去赌一把,或许就能翻了本!”
云龙心想,原来这俩人是利用苏公子的好心骗取钱财,便一转身跟在他俩后面。
那两人转过一条街,便拐进一条小巷中,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云龙趁没人注意,悄悄上了房。只见二人走到胡同尽头,从一堆破布烂瓦中翻出一个竹筐,又从竹筐里拿出两身半新的锦缎衣裳,换上,又把脱下来的叫花子的破衣服藏好,便朝巷外走去。
二人兴高采烈的没走几步,云龙突然从房上跳下来,把两人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个穿蓝衣的胆子大些,理直气壮将脖子一梗,冲着云龙道:“你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抢劫不成?”
云龙冷笑一声,亮了亮包在一块布里的长剑,说道:“我就算是抢劫,也总比坑蒙拐骗的好。不知我抢了来还给那位好心的苏公子,官府会不会说我是抢劫。”
另一个黑衣的,见云龙拆穿了两人的把戏,又带着兵刃,忙不迭道:“小侠说笑了,我二人跟那苏公子是旧相识,从他那里借些钱花,日后手里有了钱,自会还他。”
蓝衣的也服了软,赔笑道:“是啊,小侠若是不信,便去问问苏公子。我们两人还有点急事,先告辞了。”说着便要离开。
云龙哪肯上他们的当,一伸手拦住两人的去路道:“两位且慢走,我正欲结识结识那位苏公子,既然两位跟他相熟,那正烦请两位给引荐引荐。”说罢,顺手拽着蓝衣服的胳膊就往出走。蓝衣服的想要挣脱,就像去扯绑在树上的绳子,哪里挣脱得了。
三人拉拉扯扯出了巷口,云龙一眼就看见苏公子正好还在不远处站着与别人说话,黑衣服的看见苏公子,扔下同伴一溜烟跑了。云龙也不管他,一手紧紧拉着蓝衣服的,一手冲着苏公子的方向边挥手边喊道:“苏公子,苏公子!”
苏公子听见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吃饭时见到的青年。只见这青年边喊边朝这边走来,一手还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刚刚跟自己讨过银子的叫花子梁七,只是这梁七破天荒穿了身新崭崭的蓝绸衣服,倒让人一下子认不出来。
………【第一十八章 重逢 第三节】………
云龙拖着梁七走到苏公子面前,梁七不等云龙“告状”,先抢着告饶起来:“苏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可不是成心骗您的钱,都是耗子撺掇的。()他说若是能赢钱,不但能把从前您赏给我们的银子还了,以后也再不会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也是想找条活路,结果就被这位小侠误会了。您念在我们初犯的份上,好歹饶了我们。”
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说,苏公子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一转念,便明白了大半。他见梁七满头都是汗,不知是急的、吓的、还是被抓住胳膊疼的,便对云龙说道:“多谢这位大侠,他若已经知错了,便饶了他算了。”
云龙依言松开手,瞪着梁七说道:“以后再做这种事,便有苏公子求情,我也不饶你!”
梁七作了半天揖,正要走,云龙又一把抓住他手臂,疼得梁七哎呦哎呦的喊叫了起来。
喊了几声,梁七哭丧着脸哀求道:“大侠怎的说放又不放了?”
云龙叱道:“不把银子拿出来,就想走了?”梁七急忙在怀里摸出银子还给苏公子,云龙这才放他走了。
苏公子看着梁七去了,叹了口气,拱手对云龙道:“若不是大侠瞧出来,我还不知让他们骗多久,这人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居然还有心思去赌。倒不知他哪里淘换来那叫花子的衣裳。”
云龙心想这苏公子虽然人好,却太容易轻信别人。他也不好贸然评论,只得还礼道:“在下白晓杉,苏公子请莫再叫我大侠了。”
苏公子略略打量了一下云龙,只见他满面的风尘、疲倦,衣服虽然没有破烂,却也已经有日子没洗过了,显然是远道而来。苏公子又拱了拱手:“听口音,白兄不是本地人吧?”
云龙咧嘴一笑,点点头:“我是河南来的,四处游历,今天刚到贵宝地。刚刚吃面的时候见到苏公子乐善好施,便想结交,正赶上遇着这两个骗子,就算是我送给苏公子的见面礼吧。”
苏公子笑道:“如此说,我倒不知拿什么来还礼了。不如我二人去喝杯茶,我给白兄介绍一下富平县的风土人情。”
二人说完,来到附近一家茶楼。刚一进门,便有跑堂的迎了出来,苏公子前、苏公子后的殷勤招呼着。穆云龙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这样的派头,只是这富家公子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苏公子挑了二楼一个僻静的雅座,要了一壶龙井、几碟素点心。云龙想起他中午吃的也是素面,便问道:“苏公子信佛么?”
苏公子犹豫了一下道:“我俩一见如故,我也不必隐瞒白兄,这是教中的规矩。”说着做了一个莲花的手势。
云龙恍然大悟,点点头道:“这一路,我也遇到过贵教的不少信徒。这些年,白莲教展壮大的很快啊。”
苏公子似乎并不认同他的称赞:“人数是增加了不少,但总是缺乏约束。”
云龙见他说话直爽,便也直言不讳的说道:“这话不假,我就曾吃过贵教弟子的亏。”说着,把在华山派擂台的遭遇讲了一遍。
苏公子听着听着,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叹道:“我教如今只是想着要扩张势力,不惜与昆仑派这样的江湖大派唱对头戏。可白莲教本就不是个武林派别,非要拿自己的短处与人家的长处对抗,岂不是自取其辱?反倒让教中弟子都无所适从,只是混吃混喝罢了。”
云龙想起当年与仇大海的相遇:“想起几年前,我也曾遇到过一位贵教的堂主。他对我说过,贵教教主的武功很高,还说让我去拜师。”
苏公子想了想道:“我教的前一位蔡教主对功夫颇有研究,想必说的是他,但他已经于前几年不幸去世了。他武功虽好,却很少跟武林中人有多少瓜葛。反而是如今这位行伍出身的欧教主,却好像对武功更有兴趣。”
云龙笑道:“大概是拿你们当成士兵来训练了吧,就好像从前的岳家军,听说个个都是武林高手。”
苏公子摇摇头道:“要是真像岳家军那样,纪律严明,当然士兵武功越高越好,可是像现在的白莲教就是一盘散沙,会武功反倒更是为害百姓了。我倒是希望教内能多吸收一些白兄这样的人,不光武功好,人品也好,给那些一心只想着练武的兄弟们做个榜样。”
云龙喝了口茶,笑道:“苏公子过奖了。贵教若多些苏公子这样的人才,朝廷或许就会对贵教改变看法了。”
苏公子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道:“如今的世道也是江河日下,如不是这样,我也不必非要加入白莲教。朝廷大员光顾着结党营私,地方官吏只知道搜刮民财,清正廉明的官员想要独善其身不被排挤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众人皆醉我独醒,成为异类,唯一的出路只有归隐山林。说出来不怕白兄弟笑话,家父也曾是在朝为官的人,虽然心里也想要遵循圣贤之道,但是整个官场都已经成了大染缸,谁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孔圣人曾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我是不愿意在这样的世道里为官,收取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俸禄,可又不甘心昏昏然做个郊野村民……”他激动的声调都有些变了,一时间无法再说下去。
云龙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对苏公子这一席话颇有同感,连连点头道:“如今哪个老百姓没受过官府的欺负!”
苏公子喝了口茶,平稳了一下情绪,接着道:“听说这几年江南一带的赋税越来越高,很多农民承受不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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