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家的关系,却是彼此互相依存,越来越好。
子柏风参加院试之前,子坚带着小石头一起去城里,但是这一去就是十多天,往日里信息不畅,到了第三天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子柏风病倒了,而到了现在,才真正见到几个人,把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搂在怀里,一阵唠叨。
子柏风好不容易挣脱了,推说自己还要去找族老上任,连忙离开。而小石头也想逃,子柏风假装没看到他那求助的可怜眼神,转身跑掉了。
回家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洗干净的衣服。只有两个大男人的家里,连个铜镜都没有,拿盆子打了一盆水,对着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掌,一方印信出现在手中,正是那村正之印,拿上印信和府君的任命文书,去找族老上任去了。
出了门之后,子柏风就昂首挺胸,迈着方步,一摇一摆地向前走,他这不是要去上任,是要去耍威风的。自己院试第一,考上了秀才,怎么也要享受一下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格外少,一路走来,远远看到有人在那边站着,走过去之后人就不见了,一个个急急忙忙地关门闭户,匆匆忙忙躲着子柏风。
出来问个好,叫声秀才郎,让大爷爽一爽能死啊!子柏风心中腹诽,这些乡亲们真是不懂互敬互爱,需要教化!
又走了一阵,子柏风却是感觉不对了,这些人躲避自己就像是躲避瘟神一般,而且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是如此,显然是早就有人打好了招呼,确立了方针,这是共进共退了。
能有这种权威的,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整个下燕村几十户人家,彼此都沾亲带故。族老就是村中辈分最高的人,德高望重,平日里若有什么难以调节的难题,又或者家里有婚丧嫁娶,都是由族老来调节主持。
这世上十个村子里,就有**个是这样运转的。
而此时,族老正拿着一个马鞭,站在自家门前。
四周乌压压站着十来个人,都是村子里的学童和他们的父亲们。
族老的小孙子趴在胡同口探着脑袋看,突然一缩脑袋,回头小声说道:“来了!来了!”
“快点,过来,趴下!”族老一摆手,那黑压压一群人都趴了下来,趴的是长幼有序,迅速准确,可见是训练了好几次。不过这些人有的憋着笑,有的苦着脸。
族老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他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听到子柏风的脚步声走到了拐角处,这就一挥鞭子,啪一声晃在了小孙子的屁股上方。
鞭子没打中屁股,地上趴着的小孙子却是一声惨嚎,大叫道:“爷爷饶命!”
嗯,演技不错。族老点点头,目光余光看到子柏风已经拐过了拐角,口中立刻大喝一声:“你还有脸叫我爷爷!”
他单手叉腰,一手拿着马鞭,指着趴着的十多号人,颇有伟人指点江山的模样,虽然满头白发,却是腰杆挺直,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老爷子指着自己的这些儿孙后辈们,“我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请来当年学堂时的一位同窗来当你们的先生,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们说,同样是读书写字,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考上书院的都没有!反倒是一个外姓小子考进了书院!啊?”
本来还只是演戏,这越说越气,他一挥马鞭,就又打在了小孙子的屁股上,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一鞭子,虽然用力不大,但是地上趴着的小孙子却是跟中了一刀似的,嗷一声叫起来,“爷爷你真打啊!”
“打的就是你!”这老爷子一挥马鞭,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敢跑?给我趴下!趴好了!小六儿啊,你说我整天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不指望你考上什么大官,至少你给我考个秀才回来吧!你说你,吃的比牛都多,睡的比猪还死,哪次不是拿读书当借口,躲在房里呼呼大睡?看我打!”
“啪!”又是一鞭子。
“嗷!”又是一声嚎。
“再嚎!再嚎我打死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这刚刚还只是打算演一出马鞭家训的戏目给子柏风看,显显自己的威风,但这次是越说越气啊,恨不得真把这个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打死了不可。
却不知道,当初是谁宠的最厉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的老子呵斥一声都不行。
打完了自己的六孙子,那真是肉也痛心也痛啊,他斜眼看了一眼,看到子柏风站在不远处,这才转过身去,挥着鞭子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啊,原来是秀才郎啊,未曾远迎,失礼失礼……”老爷子幼时也是正经上过私塾的,只是性子顽劣,比之自己小孙子有过之无不及,大字不识几个,但至少学了些礼数。
“老爷子!”子柏风端端正正施了一礼,执的是后辈之礼,“老爷子还是叫我柏风吧,实在是折煞我了。”
老爷子眯了眯眼,自子家父子来到这村子开始,老爷子就是村子里的族老,当初子家父子要定居此处,还是老爷子出面帮他们入了藉,这才真正定居了。只是自从子柏风读书开始,慢慢就变得招人嫌起来。
这老爷子一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龄大了,面孔干瘪了许多,胸膛却依然宽厚,俨然还有当初上山掘玉,下水捞宝的雄姿,依稀仍见当年整个蒙城最好的玉工的风采。
当年整个蒙城地界,谁不知道他燕老五的风采?上山掘玉,下水寻宝可不是安全的活儿。当初燕老五有三大得意,一是生撕老虎,二是活擒水蟒,三就是足足有五个儿子,十里八乡的人提到他燕老五,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好汉子!
只是现在玉石已经罕见,寻玉已经很难再维持生计,英雄迟暮,体力也不如当年。更可惜的是,五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现下老爷子唯一的骄傲,就是掌控这个山村数十年,众人和和睦睦,相互友爱。
只要他不死,就没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
他虽然老了,却依然是一头雄狮,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狮子闯入了他的地盘,还妄图抢夺他的统治地位。更可气的是,这小狮子是他自己引来的,这让他怎么能够不气?
前些年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开始,却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就像是年轻的力气都回来了一般,斗志也更是熊熊,就算是现在再有一头老虎在他面前,他也有力气把这头老虎再生撕了。
“不敢!”老爷子眯了眯眼睛,虽然人老,但是目光却依然锐利如昔,看的子柏风一阵心惊肉跳。子柏风能够看到这个老爷子的身上有隐隐的光芒闪耀,那是自血脉深处散发出来的性灵之光,是人体自发产生的灵气。老爷子身上的灵气,比普通的壮年人还要浓厚,果然名不虚传。
第八章:一本正经子柏风
“秀才郎稍待,等我教训完这些不肖子孙们。”老爷子一转身,挥舞着鞭子又回去了,子柏风慌忙闪避了几下,这才没被鞭子打在身上。
六孙儿看到自家爷爷又走过来了,吓得都快尿了,身体紧紧缩起来,老爷子却是哼了一声,从他身上垮了过去,走到趴着的第二个人面前。
这个人年龄比他的六孙儿大些,已经十**岁了,此时也是苦着脸,咬着牙,等着老爷子三鞭子抽下来,倒是一声也没哼,看他牙齿咯咯响,怕是连牙齿都快咬断了。
打完这第二个,燕老五一抬眼皮,看到子柏风果然在旁边站着,在那里“稍待”。
而且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看得很是入神,偶尔点点头,似乎是在说,这一鞭打得不错,那一鞭很有水准。
燕老五的动作一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往日里自家打孩子,任何一个大人见到了,甭管关不关心,都要出言阻止一番:别打了别打了,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如此这般,大人也就出了气,显了威风,又没打痛了,没伤了自己的心肝儿。
但是……这子柏风……他会出言阻止吗?
娘的,若他会出言阻止,他还是那整个蒙城都大名鼎鼎的“只说真话子柏风”吗?怕是他只会叫好吧。
奶奶个腿儿,打就打吧,这群小畜生,一个个早就该打了,逃得过三更,也逃不过五更!
子柏风在旁边看着,这些人里,有燕老五的孙子,有他的侄孙,也有已经出了五服的人,不过一个个都乖乖趴在地上,听着燕老五的训斥,吃着燕老五的马鞭。
就看那一鞭鞭打在了这些顽劣家伙的屁股上,有的痛呼,有的哭号,有的咬牙,还有的骂娘——燕老五我叉你娘!哎呦!又多挨了一鞭子,还有一句哭笑不得的回骂,我叉你祖奶奶!
边打,燕老五边用眼角看着子柏风,这子柏风牙缝里嘶嘶不已,打别人一下,他就哆嗦一下。看他的表情,一脸的痛苦却毅然。那眼神儿里,透着一股心痛,心痛之中泛着一点决然,决然里泛着慈悲,慈悲里闪着泪花儿,似乎燕老五打的是他家的孩子,但是——他就是不开口阻止。
这燕老五打着打着是真来气了,本来一场戏码,此时却假戏真做,变成了燕老五家训了。他实在是恨这些儿孙们的不争气,也恨自己竟然没能培养好他们,恨自己不知道怎么头脑发昏出了个孬主意,在子柏风面前活生生被看了猴戏。
等到下面一排趴着的小辈打完了,老爷子挥着马鞭走上前去,趴在那边第一个的,就是他的二儿子,六孙儿的老爹。
燕二听到脚步声过来,顿时心下大急,坏了,爹真打上瘾了,本来只是说好了演个戏的,竟然真要打!
燕二悄悄回头看去,就看到下面趴着的那一排小子们一个个都忘了痛,抬头看过来,他们从小没少被燕二训诫,不少还吃过巴掌,此时看到燕二要挨打,那一个个都感觉又新奇又刺激,眼巴巴看着,一个个还很期盼。
“你们这群混小子,看我日后不把你们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燕二这个气啊,怒瞪他们一眼,把他们都瞪得缩回目光,又悄然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用目光向父亲求情。
燕老五哼了一声,拿着马鞭走过来,脚步却放慢了。他本打算虚打几下,找个由头把子柏风赶走,谁知道自己却是越打越气,这一出戏演到现在,没有退路了。
上面趴着的这些,都是为人父的了,此时再请家法,让他们失了威严,日后孩子们怕是不好管教了。这点燕老五还是懂的,只是子柏风在旁边看着,他却是骑虎难下。
假打?燕老五的马鞭功夫也算是一绝,一鞭子下去,说抽那里抽哪里,绝对不差分毫。可现在的问题不是真打假打,真打也就痛两天,但是这一马鞭打下去,真的是把威严打没了,自家孩子还好说,有几个说不定会心里记仇。
“老爷子!”子柏风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断然决然毅然,似乎就要上战场一般。
“秀才郎有什么事?”燕老五猛然转身,又急又快。
子柏风假装没看到燕老五眼中的如临大敌,一躬身道:“老爷子,您息怒。叔叔伯伯们平日里都忙于生计,这才对孩子们疏于管教,您老不要怪罪他们!”
“怎么?当初说我们这些燕家儿郎只知道寻玉,一个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没玉可寻,肌肉没地方长,都长到了脑袋里。一看就知道一个个资质驽钝,冥顽不灵,怕是一个也考不上学堂,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家找媳妇,再生一窝孩子的人,不是秀才郎您吗?”燕老五憋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机会爆发了,他瞪着双眼,看着子柏风,初时说话还满腔怒火,说到后来,却突然心灰意冷。
还真让这个外姓子弟说对了,自家这些孩子们,是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啊!
这个“只说真话子柏风!”真是招人恨啊!你知道就好了,你干嘛还非要说真话!
“啊咧?”子柏风手背捂嘴,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我还说过这种话?这等毒舌,果然很有我的风范嘛,真是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啊……
不过,有些时候真话不能说啊……
子柏风突然有点了解,为什么自己人缘那么差了。
无论在哪里,说别人的孩子没出息,那可是死仇啊,而且还是地图炮,自己父子没被赶出去,还真算是老爷子为人宽厚了。
子柏风啊子柏风,你看看你给我留下的什么烂摊子,你怎么就不能管住你的嘴呢?吃饭你管不住,说话你还管不住吗?出息!
子柏风连忙亡羊补牢,他左右看了看,装出一股羞赧的样子,走上前,拉住燕老五的胳膊——一拉没拉动,左右晃了晃,老爷子这才跟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趴着的人前方,离后面那群小崽子们远了点,又恰好能够让趴在地上的父辈们能够听到的地方,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调道:
“老爷子您息怒,那是我不懂事,羡慕他们能够为家里干活出力,便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叔叔伯伯们平日里忙着养家,这日子这般艰辛,终日里奔波劳苦,一刻不得闲,怎么能有时间再管他们?”
“说起来这事还真的要怪我。我和他们几个都是同窗,却只顾自己读书,忘记了和他们交流,共同学习。无论如何,叔叔伯伯们不能打,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在您老人家眼里,叔叔伯伯们年龄再大也只是您的孩子。不过叔叔伯伯们回了家那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头上天。”
说着,他还一伸大拇指,把这免费的大拇指送给了下面趴着的各位,又压低了声音,道:“您这一打,怕是把叔叔伯伯们的威严打没了,日后家不好管啊……老爷子如果打,就打我吧。”
说完,脖子一横,露出一脸决然,摆出了一副甘心领打的姿势。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子柏风可是真的怕这老爷子真的顺水推舟,给自己几鞭子。
“哼,我怎么敢打秀才郎?”老爷子还真不敢打,考了秀才那就是有功名在身了,即便是见了府君都不用跪的,不再是平民子弟,老爷子打了秀才,那可真会被治罪。再说了,这位子柏风虽然嘴巴臭点,但据说一篇文章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可说是前途无量,日后真要是问自己罪,那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