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吴氏这等好女人,却是难找了。
细腿靠在柱子腿边,抬起头看了柱子一眼,口中呜呜了两声。几条小狗在它的身下找着奶头,都被心情不好的细腿踢开去。
本来鳏夫寡妇,不应该大操大办的。
但是这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村里忙碌压抑了这些日子,也需要这么一场喜事来热闹热闹,子柏风推波助澜,燕老五紧着张罗,村民们热情参与,定然要大操大办一番。
子坚也不想委屈了燕吴氏,所以就答应下来,九天之后,大婚大娶,把燕吴氏娶进门,把燕吴氏变成子吴氏。
看众人热热闹闹的,柱子帮衬了一番,毕竟心情有些不好,推脱回去照顾老娘,离开了。
细腿却是没走,它从人群中钻到了子柏风的身边,咬着子柏风的袖子,把他拉到了没人的地方,四腿曲下,跪在地上,把脑袋放在前爪上,泪水就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咋啦?”子柏风吓了一跳。
细腿是和子柏风最亲近的妖类之一,平日里进山寻玉回来,都要在子柏风家里转悠一会儿,帮两只小狗喂喂奶,子柏风也会用养妖诀帮它滋润一番。
养妖诀到了第二阶,对这些点顽石的妖怪们效果非凡,小狐狸是风云之术,两条小狗是厚土山峦,而细腿却是灵目天耳——它本就是寻玉犬,最重视自己的感官效果,经过强化之后,耳聪目明,寻玉的效率极高。
细腿口中呜呜做声,连连跪拜,子柏风听了片刻,连连皱眉道:“你现在才是二阶的小妖怪,想要化形,至少也要到第五层,我虽然还能够凝结一张灵妙诀,不过也不可能让你直接提升到第五层啊。”
细腿只是流泪祈求,狗类的性子最是耿直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子柏风被它缠得没办法,只能抓耳挠腮地去想。
突然之间,子柏风灵光一闪,道:“对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但是……不保证一定能行!”
细腿连连点头,泪水如珠,滚滚而下,子柏风看的很是心疼,连忙道:“快起来吧,咱们去大青石那里。”
能不能行,还要问问青石叔,他或许能够有经验。
柱子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一时半会也不想回家,干脆就走到了小溪边,坐了下来。
呆呆地不知道坐了多久,柱子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从未见过的黄衫女子走到了他身后。
那黄衫女子体态轻盈,腰细腿长,脸有些瘦长,虽然比不过燕吴氏,却是中上资质,眉清目秀。
“你是谁?怎么没见过?别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小溪,过不去了。”柱子还以为这是来烧香拜祭大青石神君的信徒来看风景呢,谁知道那女子却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柱子赶紧向一旁挪一挪,打算离开点,谁知道那女子竟然一侧脑袋,非常自然地在他的膝头趴了下来,把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睁着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这一双眼睛,柱子总觉得格外熟悉,这女子给他的感觉,也极为亲切,似乎认识了好多年一般。
“我认识你吗?”柱子一开始都吓僵了。
那女子只是微笑,两只手扶在他膝盖上,把脑袋搁在双手上,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柱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色泽也和普通人不同,有些发黄,摸起来却极为舒服。
轻轻摸着女子的头发,看着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柱子就忍不住开始问道:“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你会说话吗?”
黄衣女子只是微笑。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而现在这个寡妇,又要和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大哥结婚了……”柱子不知不觉起了倾诉的**,把自己心中的诸般苦闷都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他就忘了时间,偶尔低头和黄衣女子对视,就觉得得到了安慰,心中说不出的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到膝盖上的黄衣女子挣扎了起来,他刚想要说什么,就看到黄衣女子转身就惊慌地跑走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里?”柱子连忙站起来,那女子跑的却出奇的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唉……”柱子叹了一口气,就看到大石头后面,细腿颠颠地跑过来。
“细腿?你怎么找来了?你刚才看到一个女子没有?我跟你说啊,刚才有一个好漂亮的女子在这里,美得跟天仙一般……”
细腿只是眯着眼睛听着,欢快地跑在柱子的身边。
一路述说着,带着细腿回到了家里,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娘,我不是说你不要做饭,放着我来吗?”柱子埋怨道,他是一个绝绝对对的孝子。
“我又没病了,啥不能干?”柱子娘从厨房里出来,却是又道:“不过今天的饭不是我做的,之前我从房里出来,看到一个黄衣服的姑娘在做饭,我问她是谁,她总是不答……柱子啊,你告诉娘,是不是你找来的小媳妇?”
“黄衣服的女子?”柱子大惊,连忙冲进厨房里去,哪里还有人影。
“看啥看?人家早就走了,饭都凉了,我又去热了热,你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和黄衣服的姑娘一起出去了?你告诉娘,娘看这个姑娘不错!”柱子娘充分发挥自己大妈的风范,一瞬间就问出来几百个问题。
“我哪里知道她是谁……我……我……”柱子气恼不已,不会是谁专门来耍他的吧。
不过一个漂亮的女子,干吗要耍他一个大老粗呢?
“好啊,你还不说!你如果不说,今天就不让你吃饭!”柱子娘却是生气了,扭着柱子的耳朵,转了好几个圈。
天底下当妈的,扭耳朵的功底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嘻嘻……”门外传来了一阵轻笑声,柱子转头一看,看到那黄衣女子在门外掩口笑了一笑,柱子连忙追出去,却看到细腿正在对着门外狂叫,柱子追出门去,哪还有丝毫黄衣女子的踪影?
“人呢?人呢?”柱子娘比柱子还着急呢,追出来一看,不见了人影,顿时又把儿子当做了撒气桶,在柱子宽阔的背上擂了两拳,道:“你个笨孩子,我咋就生了你这个笨儿子啊!”
柱子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柱子娘突然又害怕了,道:“不会是黄大仙显灵了吧,不行,我要去到大青石神君那里烧柱香……”
“娘,这大白天的,哪有什么黄大仙。”柱子拉住娘,道:“一定是谁家的女子捉弄我呢,咱们先吃饭!先吃饭!”
第九十三章:一顿午饭引血案
吃了几口,柱子咧了咧嘴,道:“人长的倒是漂亮,就是做饭还要练练,这样的手艺可进不了我家门。”
“人家舍得嫁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柱子娘又擂了他一拳,帮细腿倒了一些饭菜,道:“来,细腿也多吃点。”
细腿本来支棱着耳朵呢,这会耳朵也耷拉下去了,无精打采的。
晚上,子柏风进了屋,看到饭菜已经摆上了,就等着他开饭呢。
“咦,今天这饭谁做的啊,真难吃。”
“不是我做的,我回来就做好了。”子坚连忙澄清。
“是二黑你做的吧,婶儿和爹都做不了这么难吃!”子柏风指责二黑。
“我就会熬米粥。”二黑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我做的,我做的!”小石头见没人承认,立刻举手表示愿意为此次事件负责。
众人都白他,这小家伙还做饭?不把自己点着了就算是好的了。
“我也没做。”看众人怀疑的眼神,燕吴氏连忙澄清,都已经接受了聘礼了,燕吴氏也不矫情,直接就过来一起吃饭了。
“那是谁做的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子柏风突然奔出去,去看自家的水缸。
“看水缸干吗?”子坚和燕吴氏都在用看“傻儿子”的目光看着子柏风。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一定是也有田螺姑娘了!”田螺姑娘的故事子柏风给学生们讲过,讲完之后,小石头还特意从田里抓了一些田螺放在水缸里。
不久之后这些田螺就把自己做成饭,喂了小石头的肚子了。
“什么都没有……”小石头也跑过去,踮起脚尖,趴在水缸上向里看去,缸里的水映出了他圆溜溜的大脑袋和刮得铁青的头皮,水缸清澈见底,只有小鱼丸翻着肚皮,沉在缸底,一沉一浮,在里面睡觉呢!水缸清净阴凉正好眠。
不是田螺姑娘,那是谁呢?
子柏风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
子坚和燕吴氏的大婚在九天之后,据说燕老五翻了黄历,那天就是好日子,不过子柏风就看他两眼一翻定了日子,压根就没翻过什么黄历。
这九天的时间,可是一点也不轻快,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子柏风一家子都忙碌不堪,有好几次都忘记了做饭,但是到了饭点,却发现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了。每次都变着花样做,就是……还是一样难吃。
而且遇到怪事的还不只是子柏风一家,这天小坨子苦着脸捂着肚子来找子柏风,说是找先生借个点心压压肚皮,今天的午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这些日子里,小坨子胆子比往日里大了许多,他是同龄人里学习最刻苦最认真的一个,或许是学业上的成就让他有了自信,做事不再小心翼翼,走路也不贴着墙根了,更不会再动不动就哭。好几次子柏风看到小石头悄悄抄小坨子的作业,还悄悄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小坨子想要收买他。
子柏风就当没看到,这种年龄的小孩子,课业其实并不重要,小石头其实很聪明,就是不愿意写作业,除了疯玩疯跑,时间都用在看子柏风编撰的连环画上了。小坨子则是颇为自律的那种,有点像是以前子柏风的性格。
现在村子里都开始叫小坨子小秀才了,都说老坨子生了一个好儿子,让老坨子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上山寻玉,下山卖粮都更卖力了,说要给小坨子日后赶考攒盘缠。
依稀之间,子柏风又看到了一个翻版的自家守财奴老爹,情不自禁为小坨子日后的悲惨命运默哀三分钟。
子柏风这里有许多的点心,众人都是知道的,子柏风把这些点心当做上课时的奖励,下课了也会分给学生们,大小都有。小坨子学习好,所以点心经常管饱,说来借点心,也名正言顺。
送走了小坨子,子柏风在门前树底下一站,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小家伙跑来“借”点心压肚子了,显然也受到了难吃午饭的摧残,一个个苦着小脸,抱着肚子,皱着眉头,活像一个个小老头,子柏风数了一数,心中更加笃定了。
细腿生下来的一窝小狗,让整个村子里的村民们抢了一个空,除了小石头留下的两个,给了秋儿的一个之外,剩下的分散在村中各家各户,都想养出来个和细腿一样优秀的寻玉犬。
这两日村里都在忙碌秋收,细腿没有进山,就每天东跑西颠,给这些小狗挨家挨户喂奶。
这天,细腿刚刚喂完了小石头的大山小山,左右看了看没人,贴着墙根就进了子柏风的家门,一溜烟进了厨房,不多时里面就响起了切菜烧火的声音。
子坚从外面忙活完回来,看到厨房里又升起了炊烟,顿时加快了速度,快步走进去,打算看看到底是谁在做饭。
谁知道刚进去,就听到里面子柏风愤怒的声音:“我真的已经受够了!你知道每天被逼吃这样难吃的东西有多痛苦吗?乖,听我说,真的,只要你不做饭,我们还是好朋友!你就是不听劝是不是?你就是不肯放手是不是?我可真的要翻脸了,我真不该……”
“柏风!”子坚听到子柏风和人起了冲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厨房里。
“怎么了?”子柏风无辜地抬起头来,看着子坚。
细腿在他腿边蹲坐着,歪着头看着子坚,也是一脸无辜。
“你在跟谁说话?是谁在做饭?”子坚低头一看,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呢。
“没有啊,我也是想要看看是谁在做饭,谁知道没人。”子柏风装无辜。
“那可奇了怪了。”子坚狐疑地看着自家儿子,“难道真是黄大仙?”
子坚摇着头出去了,细腿连忙趁机开溜,逃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子柏风比划了一个枪毙它的手势,它顿时低下脑袋,夹着尾巴灰溜溜逃掉了。
“不要怪我,我再吃这种饭,真的要死了……你还是祸害柱子叔去吧,他身体壮,吃得消……”子柏风对着细腿低落的背影双手合什,默默祷告。
小青从角落里游出来,瞪着两只金黄色的眼睛看着子柏风,然后亮出了雪亮的毒牙,充满威胁地靠过来。
“小青你要干嘛?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了?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啊……不要,不要!救命啊!”子柏风惨叫起来,“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偏心了,我也教给你,啊——”
子坚正在天河里洗脸呢,听到子柏风的叫声,无奈地摇摇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样的生活,真好,真幸福。
……
非间子喘了一口气,血污沾满了全身,三个白袍修士倒在他面前,皆已身死。
数月前,他也像这些修士们一样,一身白袍,宛如山巅白雪,纤尘不染,出尘逍遥。
而现在,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道袍,一身灰色粗布衣服,面上也染上了风霜之色。
只是山巅白雪,染黑便再也无法变白,而此时的非间子,却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即便是污垢染身,一阵疾风骤雨之后,也依然能够恢复清白。
就像是他的道心。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他的道心先是受创,然后是裂纹,最后是破碎,而现在,他其实应该已经死了,因为他的道心已然破碎。
但就像是种子破壳而出,在那破裂的道心残渣之下,又有一颗道心坚定地生长出来。
心若铁石,心不死,人就不死!
原来他的道心就像是一颗水晶,虽然通透,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