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庆宴那天,宴会设在清乾天最深处的霁月亭。
落瑶一手执着桃花扇,一手牵着冬冬,也没叫丫鬟领路,问了下大概方向,一大一小悠哉悠哉地往霁月亭的方向走。
途中经过一处紫竹林,听闻附近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得着落瑶的耳朵,落瑶本没有在意,这些久居深宫的侍女之间聊的无非就是议论自己的主子。
天界共一百零三座仙山,光是清乾天就有八十座殿宇,住着各路神仙,偶尔让这些小侍女们嚼嚼舌头,有益身心健康。而且她觉得,在冬冬面前干听墙角这档子事似乎不大妥当,有失她身为长辈的风范。
但是她无法压抑好奇心,因为那两侍女不晓得收敛一下自己的嗓门,隐约飘来几个“太子”、“殿下”几个词,是有关祁远的吧。她算了算庆宴开席的时间,尚早,抱着不听白不听的想法,放慢脚步,竖起两只耳朵大大方方听起来。
“听耀清宫的姐姐说,太子前几天不知道从哪儿带了一个女仙和一个娃娃回来,等下也要参加宴会呢。”其中一个带着点酸溜溜的口气说道。
“当真?”一个声音轻呼了一声,顿了顿说道,“现下的女仙真不矜持,都生了娃娃了还要打殿下的主意,不过,我们殿下实在是长得太好了。”
“可不是嘛,听说两人还住一起了呢。”
“既然能被太子看上,应该是长得不错吧。”
落瑶心里咯噔一下,这太子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从不沾染红尘事儿,原来好这口?怪不得这几日连他的样子都见不着,原来是私会美娇娘去了。
正在这时,前一个声音又说道:“有多美啊,能美的过我们蔓蝶公主么。不过太子自从醒来,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哪会喜欢带着个拖油瓶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奇怪,你没发现太子醒来后,变了许多么。”
“变了什么?”
“听耀清宫的侍女说,以前的太子从来不笑的,自从醒来后,倒是经常笑了。”
“啊,当真?我还没见过太子几回,这个还真不清楚,能在耀清宫当值,可真是幸福。”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落瑶估计这两人此刻开始犯花痴了。
她在这个空档,重新打量这片紫竹林。
看地形,这里用来八卦倒是十分适宜。因为这八卦嘛,讲究的是意境,是氛围,若严肃一分,便成了训导之地,譬如经常被老爹叫去她家后山的榆木林练习剑术;若柔和一分,便成了风月场所。
有诗曾云,“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若这林子里再多条小溪多点红杏,说不准便成了谈情说爱的地方。这紫竹林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适合用来交流闲杂的耳边语,大概久而久之,便成了丫鬟们八卦的首选之地。
阳光透过竹林斑斑驳驳地洒进来,明明很美丽的紫竹林,却因这几人的七嘴八舌黯然失色,落瑶对自己的定位是个喜打抱不平的仙,暗自侥幸今天恰好是自己路过这里,若是旁人,不知道回头会传成什么样子,弗止经常告诉自己,谣言止于拳头,她得意地想,今天若是帮祁远摆平了这事,就是他欠了她一个人情,唔,先让他欠着,以后慢慢还。
刚拎了拎裙摆想抬脚过去教训教训这两个小侍女,突然手后一紧,毫无预兆的拉扯差点让她摔了一跤,眼角看到白色袖子一掠而过,祁远抓着她的手出现在面前。
本是知了蝉鸣的夏天,可看到祁远的脸色,就像提早进入了冬天,落瑶仔细看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眉毛是否真的会结出霜来,这太子难道有交替季节的本事?
这位光用脸就能改变气候的太子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牵着落瑶,大步流星穿过眼前的几棵紫竹,在厚厚的落叶上面站定,冷冷地瞥了瞥那两只,语气寒得可以淬出冰来:“哪个宫当差?”
两侍女闻言一惊,看到是太子时,四只脚同时软得站不住,连行礼都忘了,战战兢兢跪下来,语调颤不成声:“禀……禀太子殿下,奴婢二人在……在灵霞宫掌灯。”
掌灯就是一到晚上,在宫里点点灯笼,说白了就是打打杂。只是这两人提到的灵霞宫,似乎有点耳熟。
落瑶思索片刻,才突然想起,这灵霞宫的主人好像是蔓蝶郡主,因为爹娘去世得早,被天君收养,当成自己亲女儿一样宠着。
落瑶嘴里念了几声蔓蝶,脑中突然一阵清明,这个蔓蝶,全名南宫蔓蝶,是上古战争的产物,孤儿。
她父亲是天族大名鼎鼎的战将南宫明,与她老爹叶夏极曾并肩作战,为神族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在战场上。
落瑶之所以对这个南宫明印象如此深刻,不只因为小时候在上古史的课本里,读到过对他大篇幅的颂赞,而且,南宫将军也是她二哥叶轶风一度非常崇拜的偶像。
那段时间,二哥总是在她耳边嘟囔着,以后也要为芙丘国抛头颅洒热血,后来大哥听到了,说了一句,“如今的天族怕是你想洒热血,也没处让你洒,还是安安心心读你的书练你的法术吧。”
二哥听后眼里一片凄凉,叹着,“你们怎能这样抹杀一个热血青年的一腔热情。”
落瑶甚同情地安慰他:“哥哥,别难过,人家不给我们机会,那我们就要自己创造机会,不管你做什么,我支持你,”瞄了一眼大哥,小声对他道,“你看我们要不要跟妖魔族安排一次演习什么的?”
二哥无语地看她:“这样的机会,我觉得能少则少,”揉揉她的头,道,“不过,二哥心里晓得了,还是二妹疼哥哥。”
落瑶心底里一阵惋惜,其实她没有说出来,她也挺想洒一洒热血的。
那时的叶轶风不知道,每次他提起他偶像时脸上明亮亮的神情,总让落瑶非常羡慕。
第4章 依依流水人如玉,朱弦当为佳人鸣
拥有偶像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可以把明明不相干的两人凑到一块,南宫明和叶轶风,一个活在上古,一个活在当下,却因为偶像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能拥有一个偶像,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她蠢蠢欲动地也想找个可以在精神上寄托的人物,却发现偶像这个职位,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胜任。
落瑶决定这件事要严肃对待,她问爹爹要了一本天族人物谱,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认真筛选,爹爹的这本谱,囊括了从上古至今的所有英雄人物,她看得眼花缭乱,选择一多,反而举棋不定。每否定一个,就在册子上划掉一个名字,直到一大本册子上的人物都被划掉,依然选不出来。
不是她条件苛刻,而是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她不认识的,在剩下的三分之一里头,有些像弗止那样的上古神仙早已避世,她觉得把这样的隐士作为偶像,有点不思上进的感觉。还有些名气虽大,但是性情古怪,据说很难相处,落瑶觉得既然是偶像,首先脾气一定要好。
她后来想勉为其难地让自己娘亲孟芙蓉委以偶像这个重要角色,可是又惴惴地想,万一以后说出去,自己人选自己人,似乎会落个裙带关系的嫌疑,一想到这,落瑶很严肃地把她娘亲划掉了。
于是,落瑶的童年就在二哥不停地炫耀他偶像的光辉战争史,与自己摇摆不定地选择谁作为自己偶像的纠结过程中,一去不复返。
叶轶风的偶像南宫明死后,他的夫人也跟着殉情,天君为了弥补南宫氏,在众仙面前承诺,为他的独子宁祁远聘下南宫氏唯一的遗孤南宫蔓蝶,并把她接到清乾天当儿媳妇抚养,只等她到了待嫁的年纪就与祁远完婚。
落瑶叹了口气,怪不得这灵霞宫的侍女这么恨那个带着拖油瓶勾搭太子的女仙,原来是在替她们主子抱不平啊,真是两个忠心又贴心的侍女。
一句冷冰冰的话打断了落瑶的遐思,只听祁远道:“睡了五百年倒是有点不记得事了,如今掌灯是需要用嘴的吗?”落瑶看到他嘴角微勾着,但是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落瑶差点忘了,祁远在清乾天还有一个称号,资深毒舌太子。
她本来不相信,因为自从认识他,她对他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望月山温泉旁初见的那位翩翩美男身上,而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尊贵高冷的气质,天生的贵族气息张扬,冰冷得让人无法接近,落瑶暗自道,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一趟果真没白来。
不等两位小侍女答话,祁远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来:“你二人直接去地藏菩萨那儿给亡灵念经超度吧,不用回灵霞宫了。蔓蝶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后面那半句似乎不是对着她们说的。
“程誉这就去安排。”落瑶这才发现祁远身后还有个仙官模样的仙官侍候着,看了他的穿着,才想起来是前几天在太子的耀清宫中见过的那个仙官,原来叫程誉。
落瑶本来想着好好捉弄这两侍女算是小惩大诫,却没想过要把她们逼到如此地步,毕竟这两人是蔓蝶的人,她不希望刚到清乾天就跟未来的太子妃树敌,她不知道祁远为何突然这么生气,说道:“这地藏菩萨那儿哪比得上灵霞宫,连喝口凉水都要行百里路,还要不停地念经,忍受亡灵冤魂日日在耳边啼哭……”
她本想替这两个丫鬟向祁远求情,可谁知未说完,两个侍女的脸就如纸一样惨白,在暖阳下抖得像秋天的枯叶,仿佛犯了什么大忌一样,僵着不敢动,落瑶不解,看向那个叫程誉的,这个程誉看上去比较好说话,她拼命地向他使眼色。
程誉没留意到眼角快抽筋的落瑶,他很早就已经跟在祁远身边服侍,这**九州要说了解祁远的人,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晓得此刻祁远虽然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心里只怕早已怒火滔天,因为太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而且这两个小侍女实在太粗心了些,在八的时候没看看周围是否有什么动静,最重要的是,没看清八卦的主人公在不在。
祁远平日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虽然对什么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与其说是彬彬有礼,倒不如说是淡漠疏离,今日虽然轻飘飘一句话责罚了两个侍女,但程誉真实地感受到了他内心非比寻常的愤怒,他特同情地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什么人不能议论,偏偏要议论太子的是非。
落瑶认识祁远并不久,不了解祁远平日的作风,自然没有程誉这般纠结。
落瑶见程誉没反应,得不到期望中的提示,只能暗自琢磨着:蔓蝶是祁远的未婚妻,她宫里的人议论是非诚然不对,但作为她的未婚夫,肯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发落这两个丫鬟,只是今日却有她这个外人在场,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肯定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放水,这么一想,落瑶有点内疚,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听这个墙角,这两个丫鬟也许不用遭遇这么悲催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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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誉带着两个脚发软的小侍女走了。
落瑶看着祁远面无表情地站着,他大概是在思索怎么跟蔓蝶交待今天的事,落瑶叹息着,但愿程誉能懂祁远心底的真实想法,没有糊涂到真的把那两个丫鬟领到地藏菩萨那里。
一下少了三个人,周围有点静谧,落瑶有意找个轻松点的话题:“对了,待会蔓蝶公主也会去吧?”未想到甫一问出口,落瑶就明显感觉到祁远的脸色一僵,半晌道:“她生病了,今日不去。”
落瑶心里又是一阵唏嘘,怪不得今日火气这么大,原来是未婚妻生病了,可也不能趁她生病就去招惹别的女仙啊,她因为两个丫鬟的事情,对蔓蝶有点愧疚,打算替蔓蝶开导她未婚夫,就当还她一个人情吧,于是道:“蔓蝶公主生病,你就该多陪陪她,为什么还要去私会旁的女仙呢?让蔓蝶宫里的丫鬟都知道了,这样实在太不妥了,况且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更不该……”
未说完,祁远变了脸色,粗暴地打断她:“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他眸子里似是有千年寒冰,能淬出一把把冰刀来。
落瑶心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看了个光。
两人正僵持着,冬冬咬着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半根草,仰起圆圆的脑袋问:“干爹干娘,什么是拖油瓶啊?”方才冰冷的气氛仿佛柔和了许多,只见祁远蹲下来,捏了捏冬冬的脸蛋,脸色柔和地说:“它的意思是心肝宝贝,比如说,冬冬是干爹干娘的心肝宝贝儿。”
一连两个“心肝宝贝儿”听得落瑶身子抖了两抖。冬冬开心地朝祁远咧嘴笑了笑,高高兴兴地牵着落瑶和祁远朝霁月亭走去。
经过刚才的教训,落瑶深刻体会到天宫里谣言的生猛,程度不亚于芙丘国,为避免步那位女仙的后尘,落瑶觉得该避嫌时还是要避一避。快走到亭子的时候故意拉着冬冬慢几步走在后头,等太子进去后才慢吞吞走过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霁月亭背倚仙山,四周飘花如雨,山上的桔梗花不多不少,将将开满一座山头。
亭当中坐着天君天后,两旁连着廊桥,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莲花毯。
廊桥上每隔一小段放着一个矮几,矮几后清一色枣红色的花鼓凳,旁边站着侍候茶水的侍女,水绿的衣服在这亭中让人心旷神怡。
一股五彩的清泉在亭子周围细波荡漾,几尾红鲤在碧泉中探头探脑若隐若现。凡人常说的人间仙境,就是这样的景致吧。
太子宁祁远完全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目不斜视地向亭中快步走去,身后跟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地藏菩萨那儿回来的程誉。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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