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颔首,同一时刻抚上袖内的翎羽通知正在各界为她寻药的寐喜及早归来。
帝辛朝伯邑考挥挥手,伯邑考随即俯首退下,到馆驿领了白面猿猴带进摘星楼。
“这便是白面猿猴?”帝辛看着伯邑考手中的红笼。
伯邑考点头,将笼门打开放出猿猴,包着帕子的手递给它一对檀板。
只见这头传说中弱柳扶风的白猿轻轻敲了敲檀板,随即整座摘星楼便被这婉转而嘹亮的歌喉征服。
它只是半阖上眼站在原地唱着,此音高声时若凤鸣之音,低一声似鸾啼之美,愁人听而舒眉,欢人听而抚掌,泣人听而止泪,明人听而如痴……一时摘星楼上下皆为之屏息,神荡意迷。
在如此迷醉的时刻,从伯邑考身旁的玉琴内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苏苏在妖气划过的刹那猛然退了一步——
果然,一阵破空声伴随着音乐嘎然而止,原本正在高歌的白猿突然无预警的丢下檀板,朝上首的苏苏袭去。
离苏苏最近的帝辛眯起眼,杀气凛然,在紧急关头朝那迎面扑来的白猿只是一拳!
他原就有倒曳九牛抚梁易柱之力,这充满杀气的一拳,瞬间将这头白猿打跌在地,横死当场。苏苏惊呼一声,只作娇无力状被帝辛揽入怀中,同是妖,她自然也发现是那把玉琴作祟。
帝辛大怒,揽着苏苏直接喝左右,“将伯邑考拿下,推入虿盆!”
虿盆乃是装满蛇蝎毒虫的深坑,行刑时将犯人除去衣物推入虿盆,让百虫活活嘬咬而死。
伯邑考被左右拿下,依他的修为足以轻易甩开这钳制,他却未抗拒,只厉声三呼,“冤枉!”
苏苏懒洋洋偏头看着底下闹腾成一片,这伯邑考原本既然是为父赎罪而来,他若抵抗,此行便是白费,恐怕还会拖累姬昌。但若是不抵抗,这身家性命眼看就要葬送与此了。
帝辛他确实是明君,但他向来不是个仁君。更何况苏苏也不认为他会大方到愿意释放这心腹之患。
帝辛果然喝道,“大胆!白猿当众行刺,还敢强辩,拖下去!”
这段日子伯邑考行事谨慎,抓不住把柄,如今好不容易捏住了行刺这个借口,帝辛怎可能放过。
苏苏勾了勾嘴角,现在就看你伯邑考是惜自己的命还是父亲的命了。
一双媚眼中隐隐有血光闪过,苏苏并未察觉,她的心性正在无声无息的悄然转变,越来越偏向妖魔的嗜血无情。
伯邑考望着台上正悠然看戏的妖妃,暗暗笃定是那妖孽作祟,这倒真冤枉苏苏了。
他心念一转,言辞恳切道,“白面猿猴原本是山中牲畜,虽习人语但依然野性未褪。猿猴原本就善喜果品,今日见陛下席前百般果品,才弃檀板而撺酒席。况且猿猴手无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岂敢造次。愿陛下究察其情,伯邑考死亦瞑目……”
帝辛哪里会听他辩解,闻言依然面色不变,只再喝一声,“速速拖下去!”
伯邑考心下沉了沉,也知道是无力回天,闭上嘴,他震开侍卫的手,从怀中掏出方巾嫌恶的擦了擦先前被侍卫们碰过的地方,“诸位带路便是,我可以自行跟上。”
苏苏翻了个白眼,事到临头还放不下他的洁癖,等会入虿盆真是期待他的反应。
眼看这伯邑考虽然没有变成肉酱,却喂了蛇蝎。可惜领命将他投入虿盆的侍卫未等片刻却又匆匆赶回大殿禀报,“禀陛下,伯邑考投入虿盆之后百虫不侵,这……”从他踏入虿盆那刻,所有的毒虫纷纷涌动着逃离他一丈之外,如何也不敢靠近。
苏苏忍不住掩住嘴,肩膀微微颤动。
帝辛捏起怀中少女的脸,“你笑什么?”
“我笑这伯邑考真是有趣,”苏苏道,“这般有恃无恐,究竟是真无畏,还是其实另有后招。”
帝辛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姬昌此刻在羑里由闻仲看守,朕自然安心。”
苏苏道,“为何还要看守?”她眼中薄薄的血色转浓,“夜长梦多,陛下还是尽早除了这祸……”
吞吐着杀意的红唇突然被帝辛竖起的食指一按,帝辛定定的看着她良久,“……苏苏,你近日让朕觉得有些陌生。”
她心中一凛,止住话。
“……闻仲从前道你是妖孽,朕从来不信。如今……你莫辜负了朕,辜负了朕的天下。”
苏苏胸中泛起凉意,他三番两次要求她莫辜负了他,摆明心中也未对她交付完全的信任。她这是何苦来哉,敢情她还会害他不成?若不是知道这西岐会夺了他的天下,她会去理会那姬昌的死活?
恹恹地挥开帝辛的手,苏苏直接起身离席,“既然陛下不信我,我也不再多言,省得扰了您的清静。”
帝辛面色难看的跟着起身攫住她的手,“你莫要使性子,回宫再谈。”身为天子,妃嫔这样当众忤逆,论国法家规都该惩处,他可以既往不咎,但笔官谏言却不会放过。
苏苏用力甩开他的手,抿着嘴背对他不吭声。
帝辛脸色缓了缓,好言道,“姬昌先不能动,西岐此刻还可靠姬昌牵制一二,不日朕将彻底围剿西岐,到时姬昌大有用场。至于苏苏你……”他看着少女低垂的脸,停顿了下清晰地道,“有时朕几乎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当年陪伴朕十数年岁月的小狐,为何会让朕觉得……你渐渐不再像一个‘人’。”方才她举手投足之间,是那般贴合接近所有人口中的妖孽,令甘冒天下之大不违也要将她带回宫中的他忍不住惊怒。
苏苏耐下性子,听到最后她也不由捏紧拳,再细细回顾自己先前的言辞,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入了魔障一般,无法控制住言行。
“……也许是这几日心绪烦躁,”她深吸口气,回握住帝辛的手,“刚才是苏苏错了,多谢陛下提醒。”
帝辛抚向她的额,“为何会心绪烦躁?要不要也唤巫医来瞧瞧。”
她抓下帝辛的手,“……我本是异类,就算是巫医也派不上用场。”抬头再看了看帝辛眼中隐隐的忧色,苏苏挤出微笑,“我好的很,也许是时节的因素,再过段时日就会慢慢恢复。”
帝辛立刻传唤乐师舞者,欢歌畅舞,博佳人欢心。
两旁伺候的宫人不由暗自惊叹,盛传妲己宠冠后宫,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羑里
层层把守的牢狱之中,犹是一身宽袍大袖,鬓角斑白的姬昌手持龟甲端正跪坐,将伏羲八卦反复推演。
原本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基本卦。
他将它们两两重叠,得到六个位次的易卦。
再将八卦中的“阴”、“阳”二爻三叠……
他日夜不休,原本只是在牢狱中闲来无事的推明,如今拈来兴致,不分晨昏黑夜的推演。
日隐星稀,这日待他成功推演出六十四别卦,中分三百六十爻象时,终于捧起今日的食盒,慰然进食。突然石盒底倏地掉落,姬昌心弦一动,背转身悄悄翻转食盒,上面浅浅的刻着:明夜丑时起事。
姬昌认出是姜尚的字迹,能在狱卒送来的食盒内动手脚,看来姜尚已派人暗暗潜入狱中,松下一口气,他抹去地上的八卦推演图,翘首以待。
苏苏回到寿仙宫,寐喜此刻在自己宫中应付那巫医。
她一人独坐,越想伯邑考今日的行动越觉不对,来回在宫中疾走几步,她原本就没有天真到以为战争会不沾染血腥。
事有亲疏,那姬昌姬发既然是对手,她便想趁着这场战争越演越烈血流遍野之前先剪除祸首。
她只犹豫了下便决定明日夜探羑里,望了望天色,等到月上柳梢之后隐去身形匆匆前往寐喜的寝宫商讨一二。
才刚刚打开宫门,霍然,一把镶嵌金粉熏染香风的折扇在她眼前风骚得刷拉一声打开,申公豹将香扇一扬,嘴唇微勾,“美人,好久不见。”
苏苏此刻正是用人之际,皱了皱鼻子憋住香风拂面时暴打申公豹的冲动,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说过要站在我这一边,有多少人马,别藏着掖着,明日通通交出来!”
“土匪啊。”申公豹哀叹,“连叙旧的功夫也不给就硬逼人家助纣为虐。”
“一句话!给不给!”
申公豹一拢折扇,俯首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就不怕明日我的三十六路兵马一到,一个不留神把你的姜哥哥给杀了,岂不心疼?”
苏苏眼也不眨地道,“狭路相逢,他与我是对手,我自不会留情。”
申公豹抚掌而笑,“小妲己这般坚决,我心甚慰。”
“再过几日我会为你引荐帝辛,明夜……”她眼中薄薄的血色不受控制的浮起,“我很期待你将给我带来的惊喜。”
申公豹拇指轻佻的刷过她眼下,“……这个眼神真美。我也十分期待,姜尚与你相遇的表情呢。”
噢噢,申公豹同学……你的美学从来就没正常过。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就追文的童子或许知道,莫笑的瓶颈期从5月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越来越觉得合理颠覆情节的吃力。我现在面临着一个关卡,如果这第六卷我能顺利突破了,莫笑也可以完美的走向尾声,我的瓶颈点是什么,想必大家也知道,就是男主的引出,真是头疼啊,当初我的脑袋一定是被门板夹了,现在怎么都举棋不定,舍弃了哪个男主必然都是轩然大波,可是NP又不是我的风格,实在是抓狂。定不下男主,那么后续的故事情节就找不到重心,纠结,非常的纠结。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抓狂,衷心的希望自己能早日突破关卡吧,对着文档纠结了一周,现在看到莫笑的文档,我都快要有阴影了。
文王吐子(五)
夜色如巨大的帷幕笼罩而下。
苏苏手握着斩八,原本通体交错金涡纹的刀身隐带暗红波光,越发显得杀气峥嵘。
她微阖上眼,暗暗压抑住甫握住斩八时胸中沸腾的嗜血杀意,忽然平地一阵狂风袭来,事先已牢牢设下的结界内隐隐传来虎啸之声。
不过眨眼功夫,视野内猛然窜出一头白额巨虎!
只见虎背之上申公豹一袭绛紫道袍如扇展开,猎猎迎风飞扬,窄腰被赤红的锦带束紧,一头青丝被翡翠发冠牢牢固定在脑后……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申公豹穿上道袍,但这过分鲜丽的袍子实在令人咂舌。
能将道袍穿得这般俊俏风骚,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才能。
“只有你一人?”申公豹意外的看着苏苏,“寐喜呢。”
苏苏摇头,“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昨夜他并未回寝宫,今日我用翎羽也无法联系到他。”只知他昨日匆匆回宫应付了巫医,立刻又马不停蹄的出宫出了。
申公豹抚了抚座下的巨虎,“既然如此,今夜就我们前去探探,时机不等人。”
苏苏点头,酸溜溜的再看了眼他座下拉风无比的白额大虎,道,“你的兵马呢?怎么今夜你也是单枪匹马。”
申公豹道,“自然已至羑里,你还嫌自己在朝歌不够招摇?”
苏苏撇撇嘴,转身径自带着他先往虿盆走去。
“啧,你要去见伯邑考?”
苏苏没有吭声,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万蛇起舞。
这样的夜晚,伯邑考阖上双眼撩拨着琴弦,白皙修长的十指拨弄勾挑,周遭的毒蛇虫蝎亦随音乐靡靡缠绕,嘶声不觉……
当苏苏和申公豹甫一靠近,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
“你是来杀我的?”青年指下的琴音未停。
“不是,”苏苏耸肩,满不在乎道,“我们只是来参观参观。”
“有点意思,”青年坐在万蛇中气定神闲的继续弹琴,“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待我死后你可以任意赏玩我的尸身。”
“就这么笃定你会有尸身给我赏玩?”原本你被跺成肉酱,要赏玩也只能赏那块肉饼了。
伯邑考停下动作,显然误会她的意思,有趣道,“我可不认为你会放过我。”
苏苏斜了个白眼,注意力明显全集中在他指下的玉琴上,这才是她夜探虿盆的真正目的。
玉琵琶……
玉琵琶……
她用心音不停呼唤,奈何,玉琴就是一丝反应也无。难道那日她感受的妖气不是玉琵琶?可这般熟悉,她应该不会错认。只是玉琵琶原本不是在轩辕坟修炼,那一丝精魄怎么会跑到伯邑考手中的玉琴里?
申公豹敲了敲虎头,“苏苏,考虑好了?”
作为西岐目前的储君,他对商的威胁不可谓不大,即便这次她放过他,没有将他捣成肉酱,下次也……
临去之前,苏苏突然回过头问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你的名字是伯邑考?”像姬昌,姬发,姬X……为何他就偏偏是伯?
伯邑考笑道,“我确实是姓姬,不过是在名字前冠以所属部落和封地,我是长子,将来会继承正统,伯邑乃是我的封地,因此称为伯邑考。比如我的弟弟周公旦,一般叫周旦,也是在前面冠以所属的部落家国。”
“也就是说,”苏苏思忖了下,“你的本名应该是叫‘姬考’,你弟弟周旦应该叫‘姬旦’……”囧,古代的姓氏名字真是博大精深充满喜感啊。
伯邑考沉默了良久,为何觉得这话让她说出口分外别扭……
苏苏搓搓下巴,满足了长久以来的疑问后毫不留恋的尾随申公豹就要离开,突然一股莫名的感觉抓挠住胸口……
……小妲己你便放心去吧,他就交给我了……
一丝似有若无的气音从脑中飘然划过。
虽然犹带虚弱但这不可错辨的女王音令她忍不住再回头,只见那把玉琴依然毫无波动,仿佛方才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怎么了?”申公豹骑在虎背上回头。
“没事。”她摇摇头,收敛住心神脚下轻点,御风而去……
羑里
姬昌保持仪态的端坐于席前,时辰一点一滴奔赴丑时,他食指勾划着这些时日推演而出的周易,不知为何这夜心神不定。
莫非此次出逃将有变数……
他从高高的围墙向上望去,一团乌云渐渐漫上,一点点掩盖住如勾弯月。
就在月亮被完全笼罩的那一瞬间,霍然一个巨大的爆裂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