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算回来了!你去救救严儿吧!快去呀!”赵夫人边哭着边将她往外面推。
“母亲!”李歆慈此来路上心乱如麻,此时她依然没有想好是否要露面。露面容易,脱身却难了,她避开赵夫人急切的目光,一咬牙,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在漱雪怀中,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方才七爷已经打到曦春堂了。”漱雪将赵夫人平放到床上,“四爷让我带了夫人暂且回避——四爷与六爷一直犹豫着,并没有明着站在哪一边,不过我看三爷和公子在曦春堂那里守不住,多半一时半会就要退到天时阁来了。”
“锐羽呢?”李歆慈又问,这一路上来,并没有见到锐羽中人的尸首。
漱雪道:“公子虽然掌了破霞箭,可锐羽并没有掺和进来,兴许他们不肯听公子指使。”
李歆慈一则有些欣慰,一则又觉得有些不踏实。锐羽是李家历年自幼童调教而成的死士,只受破霞箭号令,因此这箭方有了传家凭记一般的地位。当年李赤霆逼李赤阳传家业,最着紧的,也是想要这令箭。
李歆慈摇了下头,不论如何,这总是好事,保全了李家的元气。
漱雪察言观色:“小姐,眼下局面……您打算如何处置?”
李歆慈攥紧了赵夫人的手,微微叹道:“我回来只是为了母亲,他已杀过我一次,这姐弟情分……从此便算断了。幸好母亲无事,你也……唉,我看到咀霜了……”说到这里时,她看到漱雪眼中骤地狂涌出泪花来,目中尤有惊怖之色,她拍拍漱雪的头,“幸好你无事,抱着夫人,这就随我走吧!”
赵夫人虽不能言语,眼中却惊恐万状,漱雪也颇为吃惊,道:“可大小姐当初在这里领了老爷的遗命……”
李歆慈苦笑着:“我如今无心也无力管李家的事了。”
漱雪疑惑地望着她,这聪敏过人又日日贴身相处的丫头,似乎瞧出了点什么。“小姐,你莫非……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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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23)
李歆慈让她瞧得有些心慌,她侧过头去道:“这家业是他的,随他折腾吧。我送母亲去舅舅家安顿好,便求师尊为我剃度,便与李家再无半点关系。”
话极流利地说出,李歆慈心中竟一通恍惚,仿佛不是谎言,而是本来就如此打算。
就在此时,门外脚步声与呼叫声,一阵阵传来。李歆慈微微一听,便发觉有李歆严在内。
她明知此时只要跃出那窗去,一切便成前尘往事,回头就是再世之身。只是这一刻,她心头却终究牵扯不断,双足在两种极度渴望的念头间无所适从,竟狂抖不止。
这一刹那犹豫,便听得靴声踏上台阶,而四下门窗附近,都有人聚拢过来。她在心中默叹,知道时机已失,她低下头去看赵夫人神色,见她有了几分欣慰,只得苦笑着。
她向漱雪点了下头,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房门,反手虚掩,再跃起,搭在穿厅小窗之下。
这一眼便从枫叶缝隙间,见到李歆严撞撞跌跌地冲进院来,头上发散冠斜,面上胡茬儿黑乎乎地生了一片。
这时外面一声厉喝:“老七!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此放肆?”
竟是李赤雷的声音,他似乎受了伤,虽然叫得响亮,却略有些中气不足。
“我放肆?”李赤岚追到院外,喘着气,冷笑着,“八年前曾有人在此真正放肆,大伙儿可都是记得的!”
李赤雷怒喝之声未绝,已是有人喝骂起来:“我爹是凤歧公嫡子,这天时阁,本就该是我父亲的!那贱人诱我爹送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却是李歆荣冲了出来,一剑刺过去。
李歆慈不由想:“滇边的事,不知三叔知道了多少?”
李赤岚刷刷两剑,将李歆荣震得退出去数丈,却只是目不转瞬地盯着李歆严:“我今日只问你一句实话,歆慈到底还活着不?”
回答他的是两记雷鸣镖,李赤岚收回直追李歆荣的剑,挡开两镖。几个家奴们在门口彼此劈砍着,瞬息之间,门口便躺下去三四具尸首。
这退入院内家奴,身上无不带伤,此时各自爬树的爬树,垒石的垒石。他们手中都执各自称手的暗器,借着天时阁偏高的地势,将院门封得很是严实。另有擅长刀剑的,全堵在院门口布阵,护紧了李赤雷、李歆严和李歆荣。
李歆严喝道:“你一口咬定我害死了姐姐,到底有什么证据?倒是你不听我指挥,偷偷潜入皇陵,才真是居心叵测!”
李赤岚逼视着李歆严,手中长剑极其无礼地直指向他:“哈哈,我为什么不肯听你指挥?只因你曾经向我试探过,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用意,我真该早些向歆慈告发的!”
这话一出,李歆慈一时间怵然,李歆严先前做了这么久的工夫,她竟没能察觉!
李歆严阴沉沉地笑了:“是呀,你怎么不揭出来呢?你是不是等着这一日,便能借了她的名号,前来###我?”
他这话一出,四下里骤地静了一静,有人便高声道:“七爷,你既知道公子对大小姐不利,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随着这一声喝,便有群人从嘉仪堂的方向奔过来,分明都是经了一场搏杀,有泰丰镖局的赵总镖头,有激流船队的吴啸子……都是平素最受李歆慈恩惠的一拨人。
“我只是心中生疑,却没有实据,怎么敢以疏间亲?我千万个不放心,偷偷跟了去,却不想竟还是保不住她……”李赤岚跌足长叹,眶中盈泪。
李歆慈这一时却辨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自问施惠深重,以李赤帆为多,而连他都丝毫不感激……这门庭之中,人人心深似海,个个都是猜不透的迷局。
然而外人自然想不了这么深,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对!给大小姐报仇!”
“李歆严,你给我出来受死!”
“各位请听我一言!”却是李赤电与李赤云联袂自春晖堂那条路上奔过来。李赤电向诸人一个劲地挥手,直到这一阵喧闹微静,方提气道:“歆严是歆慈唯一的弟弟,我想姐弟间再有什么不和,也决不会要置亲姐姐于死地……我想来想去……”他骤然指着李赤雷道,“三哥,莫非是你指使的?”
李歆慈忆起那日她前去祭拜李赤霆,与李赤雷偶然相遇,那时她尚以为可以设法调解李赤雷心头的怨意,却不知他已密谋周详,只等给她背后一刀。
李赤雷面无表情:“你太高看我了。再说了,我就算要争什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她反正是要出嫁的人了。”
李赤电终究还是追着问:“那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歆慈?”
“我虽不满,可杀她的人……”李赤雷侧过面去瞧了一眼李歆严,李歆严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两只瞳子凝视着他们,似乎视他们若无物。
这神情竟是默认,四下里的人更是一番鼓噪。
云、电二人此时仿佛极其无奈,只得冲着天时阁的大门叩拜了两下,道:“大哥,我们失礼了!”
这话一出,李赤岚便再无犹豫,一挥手,喝道:“上!”
然而那狭小院门被又密又急的暗器封得极为严密,伤了好些人都闯不进去。李歆慈一见这情形,心中就道不妙,看来李赤岚下一步必然是要拆毁院墙了。她若现身,自然能喝令住他们,然而又如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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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24)
忽听得李赤岚高声喝道:“拿火药来,将这院墙炸了!”
有人应和着,从小推车中取出一包包土黄色油纸包,拨出引线,扔到墙下。
然而李赤岚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寒光闪过,正要去点火的家奴顿时倒在地上。他手中火折子本已凑到引线上,却被一腔鲜血喷溅上去,那噼啪作响的火星竟然熄灭了。
插在他背心上的,是一支束着白羽的小箭。
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那摇曳的枫林间,在渐暗下来的暮色里,一簇一簇银亮的小点微微闪亮。
“锐羽?”李歆慈心里的这声呼叫,在院内院外无数人口中一起爆发出来。
便有个冷厉的声音道:“这天时阁是李家主人居所,有锐羽在,不容你们随意损毁。”
“你们可知道大小姐是被他们所害?”李赤岚须发俱张。
“真相未明,因此不敢擅动。”那声音毫不动容
“可你这岂不是在帮他们?你们这群瞎了眼的奴才!”
“请各位自重。”锐羽的人扔下这句,便断了声息,如刀切一般决无半点转圜余地。
“撤了火药,从墙头上翻过去!”显然李赤岚斟酌片刻,便决定不去惹锐羽的人。
他重新布置了一番,叫泰丰镖局的人联成一道弧圈封住院门。
李赤电与李赤云一跃而起,互相掩护,跃到墙上,墙后树上射来的暗器一时尽被他们吸引过去。
这时吴啸子一声厉喝,骤然从腰间抖开一道长铁链,在手中舞得肉眼莫辨,声如鬼啸,再一发力,已如流光殒星般,射向了那株古枫。
激流船队在水上讨生活,这套缆的功夫是自幼练习的,平素在水面上遇了敌人败逃,还常有用缆索套住敌船,跃上船去拼杀的。如今只是套一棵立着不动的大树,相较在急流狂涛中施展,不知容易多少,岂有失手道理。顿时那树无风自动,狂折了一下,发出“咔嚓”之声,梢头弯向墙头,便如一张拉满了的巨弓。
枫叶簌簌而落,一时所有人眼前,都是狂舞的腥红色。
这树上本来蹲守着两个暗器好手,此时身子剧晃。一个不防便跌了下去,另一个尚还攀住了,抽了刀出来去砍那索子,方砍了一下,刀便豁了个口子,那铁索显然是精钢打造。他念头倒也转得快,赶紧去砍被索子绞紧的树梢,然而李赤岚一剑挑入他喉头,紧跟着一脚,便将他踢下树去。
然而李赤岚还没能立定脚,就听得“砰”地一声闷响,却是李歆严发掌击在树杆上,这古树虽粗壮,却也不堪连番摧折,树皮已经开裂。
踏在铁索上随李赤岚而来的云、电二人,身子在空中一时失衡,瞬间便各自受伤。
李赤岚剑光大盛,下挑李歆严的天灵盖,李歆严绕着树杆转了半圈,避过这一剑,依旧是一掌击在树杆上,古枫“咯咯”地响了两声,又往下弯去两尺。
然而李歆严正要击出第三掌时,李赤岚的剑光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他这一剑倾尽全力,周身上下空门大开。
李赤雷发觉此情形,顿时弃了云、电二人,腾身上了那铁索,掌若奔雷,直击李赤岚的后心。
云、电二人,一左一右,向李赤雷杀去。
而铁索之下,无数刀剑枪棍,伺机而动,急欲噬血。
第八章
窗口正对着古枫,李歆慈将五人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心头狂跳,她几乎能从脑海中描绘出李家子弟尽数在这一役中伤亡的场面。
她再不能犹豫,一掌击开面前的玻璃,抽出腰间长剑,纵身而出。
“全给我住手!”
她这一声清咤,满庭皆惊,李歆严身子一颤,几乎跌下树去,然而那掌却无可收回,依然结结实实地击在了树杆上。
巨大的树冠呼啸着倒地,李歆慈此时目迷耳乱,只凭着那一丝不可言说的灵觉,架住了李赤岚的倾力一剑,李赤岚轻哼了一声摔下树去,他内力震得李歆慈手臂酸麻。李歆慈换手再次出剑,挡在李赤雷迎击而来的掌上。
那掌心喷吐着暴烈的内力,李歆慈一时拿握不住,长剑脱手。她微哼一声,使出“捕霓分光手”,扣住李赤雷腕上三寸,含声吐气。李赤雷腕骨顿折,闷哼一声,坠下索去。
李赤云李赤电的一刀一锏这时已近在咫尺,她无论是招架还是避让都再无余暇,只来得及厉声一喝,再度使出“玲珑无垢”,浑身佛光乍现,将那刀光锏影融化在这团橙黄的微芒中。
这时那树冠方才沉沉坠地,李歆慈狂喷鲜血,提身而起,接住坠下的长剑,勉强划开那些迎面扫来的枝叶,卓立于断折的树上。
她的伤势本来只好了六七分,而方才一连串拆解,便如应付这五人合力一击,此时只觉得内腑绞痛,竟双腿一软。李歆慈拿剑插下断面,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断面上圈圈的年轮仿佛无尽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去,一时数不尽是多少年月。
呛咳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在上面。
“大小姐……”
“大小姐还活着!”
“她回来了!”
片刻沉寂后,无数或惊或怒或惧的叫声充塞了天地。
李歆慈几乎想大叫一声“都给我安静”,然而她却只能颤颤地拔出剑,道:“你们,你们还是、李、李家的人,就,就给我住……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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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25)
“大小姐?”
这时院内院外的人已经静下来,因此这一叫便格外响亮,李歆慈听得出那是锐羽的人,便勉强向灌木丛中挥了下手,道:“你们不必出来,若有人还要动手,你们杀……无赦!”
“是!”他们有人应了一声。
李歆慈扫过方才斗得你死我活的几个人,李歆严跌坐在大堂的阶上,李赤岚手中垂着个剑柄神色难辨悲喜,左边是面色惨然的李赤雷,李赤云李赤电脸色沮丧,站在院墙之下。
他们中间,是那轰然塌掉的古枫。在夕晖残照中,枝叶如同血色波澜般铺陈开去,几乎占据了整个院落,将所有人都挤得只能紧贴着墙站立。
她叹了一声:“你们……这个家毁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李歆严忽然道:“姐姐,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李歆慈骤地回头看他,只见他站起来,檐角投下的影子狰狞地涂了他一脸一身,他面上的表情被掩得无法看清。
正这时,大堂内的门轴,忽然“吱呀”一声转开,漱雪扶着周身绵软的赵夫人出来,然而她指尖不知何时,竟有了一把锃亮的匕首,架在赵夫人颌下。
她的神态依然沉静而恭顺,举止也很轻柔,就仿佛只是服侍夫人梳洗,声音也很平缓地道:“大小姐,请听从公子的命令!”
“你!”李歆慈眼前仿佛有个巨雷打过,她一阵恍惚,身子飘飘悠悠,似乎在无穷无尽的冥空中飘荡着,许久许久……
一直到四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