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阵烧烫;想要大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青抢来的五只烤鸟也掉了两只;半生不熟;沾满了泥土。但众人此时饥饿难耐;也顾不得许多了。
许宣从小青的丝带中解出烤鸟;丢了两只给林灵素和李少微;将剩下那只拍去泥尘;撕成两半;和小青一起吃起来。
抢来的东西格外美味。鸟肉粗韧;焦苦酸涩;但此时尝来;却胜过自己亲手烹饪;更远胜过临安任何大厨的镇店名菜。许宣狼吞虎咽吃得太急;鼻尖、脸上尽是油泥;看得小青忍俊不禁;掩嘴直笑。
林灵素很快就将整只大鸟吃得精光;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意犹未尽;叹道:“都说蓬莱上住的全是仙人;他奶奶的;这些仙人竟连一只鸟也烤不好;硬板板的没半点儿嚼头;我看他们还是叫算了。”
众人齐笑。经过这一日相处;四人之间的敌意与戒防消减了不少;此时又得以饱餐;心情大佳;说话渐渐变得随意起来。
许宣心里有个疑问憋藏了许久;忍不住问林灵素:“这些人有秦有汉;有晋有唐;凑在一起;如何能听懂对方的言语?他们刚才又在啸吼些什么?”
林灵素嘿然道:“他们说的既不是秦汉时的语言;也非三国两晋的官话;更不是隋唐之语;而是上古蛇族所说的古话。”
“蛇族?”许宣、小青齐齐一愣。
林灵素道:“当年女娲用补天剩下的四块五色石镇伏了四大凶兽;将青龙封于东海;白虎镇于昆仑;玄武沉于北海;朱雀困于南极。为了让这四兽永远也无法逃出;又派了蛇族的精锐之师在这四个地方世代镇守。后来昆仑虽被共工撞缺成不周;另外三山却一直留存了下来;人间沧桑万变;惟独留守在这三座神山上的仍保留着上古时的旧俗。
他掰了一根细细的鸟骨剔牙;咂咂有声;道:“几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此蓬莱寻仙问道。这些有的说战国话;有的说汉晋语;有的则说隋唐时的长安官话……你也听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驴头不对马嘴。后来不得已;所有人都只能入乡随俗;学说上古蛇语;这才得以沟通。”
第一卷人间世 第九十九章 蛊饵
小青又惊又奇;道:“这么说来;蓬莱山上还住着上古的蛇族?”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既是如此;她若现出蛇身;岂不是就能“蛇人”身份蒙混过关;逃出此洞?
林灵素斜了她一眼;似是知道她心头所思;摇头道:“小妖精;你可千万别在这些面前自称蛇人;否则就算这山洞真是青龙巢穴;也保不住你的小命了。”
众人大奇;追问其故。
林灵素道:“具体原委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从敖无名刻在塔壁的文字里了解大概。蛇族后裔自居为蓬山的守护者;对于外来寻找炼天石图;的这些‘仙人板板;极为疑忌苛刻。早年那些打不过他们;只好乖乖俯首称臣。但随着后来者越来越多;繁衍的人数渐渐超过了蛇族;双方的力量对比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到了后来;不知蛇族的圣女出了什么差池;镇在山下的青龙险些逃了出来;将蓬山撞成了无数碎块;悬浮空中。亏得蛇族和们齐心协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将青龙重新镇伏。从那时起;蛇族的统治土崩瓦解;蓬山分为‘三十三山;;争相为主。
“到了敖无名到达蓬山时;蛇族已经被赶到了其中的一座悬山上;一旦被其他各山的抓住;不是当场杀死;就是作为祭品送给青龙……嘿嘿;你若是敢自称‘女娲后裔;;立刻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他左一句“仙人板板”;右一句“仙人板板”;听来十分滑稽可笑;但小青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心底大为失望。
许宣心念一动;道:“小青在这儿待了许多天;那些蓬莱岛民没对她穷追不舍;反倒今日见了你们;全都同仇敌忾;赶尽杀绝;这又是为什么?”
李少微一直在闭目调息;此时才睁开双眼;嫣然一笑:“这就得问问李郎啦;为何那些神霄派的弟子说出他是敖无名的徒弟后;那些就全都发了疯似的冲上来了?”
林灵素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笑嘻嘻地剔着牙;却不回答。
许宣灵光霍闪;脱口道:“是了这些蓬莱岛民来自各朝各代;武学庞杂不一;难道当年敖无名的‘百派秘籍;就是从他们这儿偷学来的?”
林灵素一愣;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果然机灵刁滑不错;你祖师爷的‘百派心法;就是源自这些蓬山的嘿嘿;道佛各派的那些土包子;见了你祖师爷使出的各派绝学;就一口咬定他是盗掘各派的祖墓偷学而成;却不想却是他们祖宗的祖宗;在蓬山上心甘情愿传给他的。你祖师爷为人心高气傲;既被这般污蔑;也不辩解;索性将这些牛鼻子的祖坟全都掘了个遍。
许宣被他撩起了好奇心;又问道;既然岛民们心甘情愿地传授敖无名绝学;为何听了他是九头龙王的徒弟;竟恨屋及乌;必欲杀之而后快?
林灵素却施施然地摇着头;只说此事与敖无名逃离蓬山有关;其他怎么也不肯再提了。想来此事必定关乎炼天石图;的藏匿之地;故而这魔头才守口如瓶。
此时天色已黑;夜风越来越冷;四人经历了这漫长一日;又聊了这许久;都已疲困交加。
许宣、小青从洞外拾来几捆于枝枯草;生了两堆篝火;围坐着休息。既知那些蓬莱岛民畏惧山洞;不敢妄入;众人心无挂碍;很快就全都倚着石壁;沉沉睡着了。
到了半夜;许宣迷迷糊糊又听见几声尖利如鬼的啸叫声;蓦然惊醒。环顾周围;火焰跳跃;林灵素、李少微闭目入定;巍然不动;小青却又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大凛;急忙跃出洞口。
乌云漫天;林涛呼啸;山谷里一片漆黑;只有天湖闪着点点微光。小青这么聪慧;就算要逃;也绝不会冲入山里中送死;唯一的可能;就是想趁着夜色悄悄攀上山顶。
当下转头朝着两侧峭壁眺望;陡崖如削;几株岩树沙沙摇曳;却哪有半个人影?
他心焦如焚;想要大声呼喊小青姓名;却又怕惊醒了潜伏在周围的蓬莱罪民;只得沿着峭壁朝东奔掠;漫无目的地搜寻。
水声轰鸣;雾汽檬檬;不知不觉间又到了那瀑布下方。想起那夜的艳遇;心中一跳;顿住脚步。正踌躇着是否继续往前;忽听“啊”地一声痛吟;那声音虽然轻微;却分明是小青无疑
许宣大凛;急忙循声疾冲;轻声叫道:“小青姐姐……”话刚出口;立即转为“啊”的一声低呼;慌不迭地朝后退了几步;脸颊如烧。
但见水光波荡;映得岩石青白不定。小青浮在潭中;仰着头;右手正抓着一只粉红的蚕虫悬在嘴边;湿漉漉的黑发披泻在身上;莹白的胸脯急剧起伏;若隐若现。
听见他的叫声;她猛地一颤;险些将蚕虫吞入口中。双颊飞红;急忙抱胸沉入水中;怒道:“小色鬼;你想于嘛?”声音细如蚊吟;又羞又恼的神色此时瞧来更添风致。
许宣呼吸一窒;转过头;清了清嗓子;道:“我来找你。你……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青没回答;只听水声哗啦;荸荸;她的影子被水光映照;投在石壁上;似在低头穿着衣裳。
过了一会儿;她影子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转头再看时;她怔怔地望着掌中的蚕虫;眼圈通红;竟似有滢滢泪珠凝在眶中。
许宣心头一颤;与她相识以来;她时而天真俏皮;时而狠辣霸道;时而狡黠难测;却从未见过这等哀婉脆弱的模样;就像扶风弱柳;绕树春藤;让人怜意激涌;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她抱入怀中;温柔抚慰。
小青轻轻地收拢五指;将那蚕虫握在拳心;低声道:“这虫子叫‘蛊饵;;是我从葛老道那儿偷来的。据说只要全身浸在冷水之中;摒绝呼吸;再将这虫子放在嘴边;体内的所有蛊虫都会被吸引;爬出口来。可是……”
她咬了咬牙;道:“可是我忘了那女魔头原本就是葛老道的义女;对他知根知底;针锋相对;葛老道既有‘蛊饵;;她自然就有应对‘蛊饵;的蛊虫。如今葛老道死了;天下再没人……再没人能想出反制‘三尸金线蛊;的方子了”说到最后一句;又怒又惧;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许宣恍然大悟;温言抚慰道:“那也未必;只要是蛊;就必有化解之法。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总能设法解开蛊毒;将那两魔头……”
小青眼圈又是一红;摇头凄然道:“小色鬼;你别哄我啦。我闯出这些祸;害死了葛老道;如今也算是报应不爽;自食其果。”她素来明知有错;也嘴硬强犟;坚决不改;此时被逼至绝境;无计可施;才想起葛长庚当日的种种好处;倍感伤心愧疚。
许宣热血上涌;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小青姐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那女魔头伤你分毫”
小青一愣;双颊霞涌;甩开手;“呸”了一声;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三尸金线蛊;除了施蛊者;无人可解;你一个黄毛小子能有什么法子?
许宣胸膺激荡;脱口道:“大不了我拼死先杀了她;只要她死了;你体内的蛊虫自然也就发作不了了。”
小青明知他说大话;心里却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甜蜜;喉咙梗塞了片刻;叹道:“傻瓜;就凭你的身手;还没碰到她;已经被轰成焦炭啦。”
这一声“傻瓜”极尽温柔亲昵;听得许宣心中怦然;吸了口气;道:“小青姐姐;白姐姐已经不在了;在我心里;你就如她一般。我本事虽然低微;但只要能保你周全;即便螳臂挡车;粉身碎骨;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你……”小青脸颊烧烫如火;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但此番话听来却情真意切;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底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五百年来;除了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的白素贞;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少年待她最好;最为真挚了。
两人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视线相交;双双转过脸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青才轻声说道:“小……许官人;多谢你啦。”顿了顿;又道:“这两魔头收我们为徒;不过是权宜之计;以我们为手足耳目;寻找炼天石图;;等他们经脉修复了;必定立刻杀了我们灭口泄愤。你我既有此心;就练好合璧剑法;趁那女魔头不备时;一举取她性命。”
许宣一凛;正欲应答;忽听林叶簌簌;似有人朝这儿急速掠来。两人急忙低头藏到岩石丛中。
月光忽隐忽现;将来人的影子投在对面那块光洁如静的大石上。
那人在水潭边站定;怔怔地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取出一枝短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章 全真
许宣一震;那笛声音色清越苍凉;和他腰间的玉犀笛极为相似;难道都是从同一只巨兽的鼻吻上切下来的?忍不住探出头瞥望。
那人斜坐在溪石上;衣袂翻飞;肌肤如雪;果然是那送了自己玉犀笛的紫衣少女。
他凝神聆听;心里突突一阵急跳;这少女所吹的笛曲赫然是昨夜自己即兴吹奏之曲只是指法略有些生涩;笛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在这暗昧的夜色中听来;反倒如泣如诉;更透着一番缠绵凄酸之意。
小青似乎也听出来了;贴着他的耳朵;柔声传音道:“许官人;原来送你笛子和鱼肉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呀?想不到你人缘这么好;到这儿没几日就找着了一个红颜知己。对啦;这首曲子该不会是你手把手教她的吧?”
许宣脸上一烫;见她挑着眉梢;似笑似嗔;心底不由一阵发虚;急忙摇了摇头。
小青俏脸一板;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掐;疼得他差点儿叫出声来;冷冷传音道:“还敢骗我?这些蓬莱岛民当我们是眼中钉、肉中刺;她不认识你;好端端的于嘛要冒险送鱼肉给你?于嘛和你一人一枝笛子;吹这酸溜溜的小曲儿?瞧你长得俊么?”
许宣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又不敢说话;只能呲牙咧嘴地忍着疼;摇头示意和这少女确无瓜葛。
当是时;笛声突然变调中断。林中风声呼啸;隐隐夹带衣袂翻舞之声;似乎又有人朝这急速掠来。
小青心中一凛;正待拽起许宣离开;头顶疾风呼掠;“咻”地一声;银光电舞;寒森森的剑尖已抵住了她的眉心。
两人心中猛地一沉;剑尖却在距离她肌肤一寸处猛然顿住了。饶是如此;小青眉间仍一阵钻心裂骨的剧痛;血珠瞬间沁出。
那人青衣鼓舞;昂然站在岩石上俯瞰着他们;气势凌人;赫然正是与紫衣少女过从甚密的青衣少年。瞧见小青的脸容;他呆了一呆;全身又似陡然僵住了;杀气尽敛。
小青脸上一烫;又羞又怒。
短短一日之内;相似的情景便发生了两次。白日与这青衣少年正面交锋时;若不是他见了自己如遭电殛;而后又假意被她刺中;让出一条生路;她与许宣只怕万难逃脱。
按理说;这少年英挺轩昂;又对她一再手下留情;原本当心存感激才是。但不知为何;见他这么灼灼狂乱地盯着自己;便觉得说不出的厌烦;挑起眉梢;格格笑道:“怎么?又是你?要杀就杀;玩儿什么猫抓老鼠的把戏?”
青衣少年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怔怔地凝望着她的似嗔似喜的俏脸;就像七魂飞去了六魄。
紫衣少女翩然跃至;抓住他的手臂;语如银珠落盘;不知说了一串什么;那少年才又“啊”地一声;猛然醒觉;撤剑退出几丈开外;脸色涨紫;抱拳作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
许宣听不懂“蛇语”;但从他那满脸歉然的神情;也猜到为方才的唐突道歉。小青见了那少女;反倒更加窜起了无名火;冷笑一声;拉着许宣便往回走
青衣少年忽然又飞身挡住去路;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见他们依旧没有听懂;略一迟疑;伸出右手食指在巨石上写了一行大字:“能否请教姑娘芳名?因何来到这里?这套合璧剑法是何人所授?”
许宣心中一凛;那行字银钩铁画;入石寸许;居然是极之规范的楷书。在岩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