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径直游到那具被压在石下的蛇人尸体旁;将他扛在肩头;骑着翼龙尖啸而去。
他眼中怒火欲喷;那一瞥之间;竟丝毫不掩抑仇恨鄙薄之意。小青满心喜悦;未曾留意;许宣心里却是一凛。
白乾天微有些尴尬;苦笑道:“娘娘、圣上勿怪;他就是这不识抬举的臭脾性。那位殉职的偏巧……偏巧又是他的亲生弟弟。等过些日子;他自会慢慢释怀的。”
许宣恍然大悟;敢情被石头压死的蛇人就是这小子的弟弟虽然隐隐有些不安;但此时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如何借助蛇族之力;尽早找到“白虎皮图”;离开蓬莱;解救双亲。对这满眼恨意的蛇族少年也就未再多想。
王重阳又与众蛇人长老细致地说了遍“重阳斗剑”的计划。
众长老原以为女娲、伏羲既已降世;很快就能以“阴阳五雷剑”大发神威;封印青龙;铲除乱党;听说两人竟然还需养好经脉;和三十三山的叛贼比剑夺帝;都有些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他们对王重阳极为信任;对女娲、伏羲更是俯首帖耳;不敢有丝毫忤逆;心想三人既有如此安排;必有其道理。当下纷纷用尖刀在胸膛上划了道口子;捶胸长啸;以示效忠。
众蛇人带来了许多羚羊、麋鹿和奇花异果;不等白乾天吩咐;已麻利地宰割洗净;搭起烤架;翻转烧烤。过不片刻;兽肉浓郁的脂香便弥漫开来;闻之馋涎欲滴。
蛇人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许宣、小青围坐到篝火前;他们虽不知道林灵素与李少微的来历;但见二人与“女娲转世”一道而来;也毕恭毕敬地请入席中。众人一边用兽角装盛甘冽醇香的果酒;传递畅饮;一边切割着喷香的兽肉;大快朵颐。
起初蛇人们还有些矜持拘谨;不敢太过放肆;但几坛美酒下肚;再加上满心的激动喜悦;谈笑声越来越大;开始狂歌痛饮;手舞足蹈起来。就连少年老成的王重阳也是酒到杯于;喝得满脸通红。
林灵素更是毫不客气;索性抓起酒坛;仰头猛灌;顷刻间就喝了个底朝天;看得众蛇人目瞪口呆;啸呼叫好。惟独李少微滴酒不沾;笑吟吟地凝视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青浅啜了口果酒;虽不及当日许府的“女儿红”芳醇;却更加清洌爽口;心下喜欢;也不由多喝了几口;才将兽角递与许宣;冲他嫣然一笑。被篝火映照;俏脸红艳欲滴;更增丽色。
许宣心中一紧;忽然有些难以呼吸。
这一个月来;和小青朝夕行处;常常忘了她是蛇妖之身;对白素贞的思念也不知不觉间移转到了其“妹妹”的身上;与她双剑合壁、四目相对时;心里总不时会有这般甜蜜而痛楚的悸动。
有时半夜醒来;看着她依靠在自己的肩上;火光映着那晕红的脸;也总不免涌起难以名状的酸甜与悲喜;甚至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世事险恶;人心如鬼;若能和她长居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蓬莱;就算不能修成神仙;又有何妨?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即过;不敢多想。除了急着返回临安解救父母之外;还因为她与自己人妖殊途。
她有上千年的寿命;而他只有短短百载;正如夏日晚风里的星辰与萤火;有交汇时的刹那光辉;却无法永远共此夜色。
然而此刻;和她并坐在蛇人群中;听着众人倾慕而恭敬地称他们为伏羲女娲;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变化。尤其当她转过头;眼波如醉地斜睨着自己;双颊似火;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喉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惟有假装没有瞧见;仰起头;大口大口地灌了半角果酒。
甘冽的美酒涌入喉中;有如烈火燃烧。他定了定神;将兽角递与王重阳;道:“王兄;有几个问题我始终不明白……”
王重阳听到“王兄”二字;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角杯;躬身行礼道:“王某一介布衣;岂敢与万乘之尊称兄道弟?圣上有何不明之处;愿闻其详。”
许宣对这轩昂洒落的少年一直暗觉羡妒;见他这般恭谨地称自己“圣上”;错愕之余;也不免有些得意;笑了笑;招手示意他坐下;道:“这些蛇人藏在‘天漏山;数十年;连三十三山也搜捕不着;你从小囚居于钅镇龙谷;;究竟是如何遇见他们的?你并非蛇族之身;他们为何对你这般信任?蓬莱山里;无人能听得懂大宋官话;你们的汴梁官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说来话长;”王重阳神色凝肃;将酒角递给旁边的蛇人;沉吟道;“我四岁那年;钅镇龙谷;里来了个可知过去、未来的神巫;这面流霞镜;就是她送与我的。第一眼瞧见我;她便说我体内流着伏羲之血;命中注定将辅佐转世女娲;镇伏青龙……”
许宣心里一动;王重阳这话说得虽然颇为含糊;但揣摩其意;多半也从小自视为“转世伏羲”;难怪他见到小青和自己合璧舞剑时;神色那般震骇古怪
若换了旁人;对突然冒出、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另一个“伏羲转世”;必定惊疑妒恨;就算不落井下石;也势必袖手旁观;但这小子不但坦然接受;还数次冒死相救。从这一点来看;此人如果不是大奸大恶、城府极深之辈;就真的是纯朴简单、坦荡无私的君子了。
王重阳接着说道:“神巫到来的前几个月;青龙肆虐;家父为了营救舍妹;不幸葬身于那孽畜肚中。那时我年纪虽小;却已对天立誓;定要除掉这凶兽;为父亲报仇;造福万民。听了神巫谶言;自是惊喜交加。
“于是我每夜趁着众人睡着之时;偷偷溜到天湖边;学习吐纳筑基之法;圣上与娘娘所说的‘大宋官话;;也是那时从神巫那儿学到的。过了几个月;神巫说我天资高绝;可以拜蛇族先贤为师了;让我抱着流霞镜;跃入天湖…
天湖?许宣大奇;为何“蛇族先贤为师”;需让一个四岁的孩子跳入湖中?灵光霍闪;忽然想起昨夜在湖底所闻所见;心中一凛。镇妖塔
果听王重阳道:“我怀揣神镜沉入湖底;憋闷了许久;就在即将呛水淹死之时;忽然看见了一座埋入湖底的宝塔;接着又听见噪杂的嗡嗡人语;也不知有多少人正七嘴八舌地朝我传音说话。有的追问我是谁;从何得来的流霞镜;;有的则教我如何透过毛孔;用‘鱼息法;在水下呼吸。多亏了‘鱼息法;;我才得以起死回生。
“后来我才知道;这座宝塔便是当年封镇青龙的钅镇妖塔;;而塔里的那些声音;正是来自被囚镇塔内的蛇族八大长老。他们见到流霞镜;;见到镜中的女娲谶语;无不激动万分;破格将我收为弟子。神巫正是早已预知了这一切;才让我沉入湖底。
“从那时起;我白天和神巫在一起;夜里则潜入湖底;苦练蛇族八大长老所传的种种绝学。直到有一天;神巫被三十三山以言惑众;谋逆作乱;为名;献作青龙人祭。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吞入青龙肚里;却不能相救;痛定思痛;决定尽快整顿蛇族余部;等到女娲转世降临蓬莱;便可全力反击;镇伏青龙。”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允真
王重阳又道:“十二岁那年;我降伏了这两只神雕;用流霞镜;的障眼法躲过钅镇龙谷;龙骑;来到了这‘天漏山;。三十三山虽然知道蛇族余部就藏在山中;奈何山里万洞相连;每次搜捕伤亡惨重;却总是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封山;不许任何人进出。
“初到此处;蛇族也将我视为三十三山的探子;轮番围攻。我和他们战了一夜;用八大长老传我的绝学打败了每一个挑战者;又取出神镜;朝他们展示了女娲所留存的种种谶言幻景;终于打消了他们所有的疑虑。”
他说得轻描淡写;浑然不当一回事;许宣听来却又是震骇又是钦羡。
试想方才自己与小青使尽浑身解数;还被风青玄等五个蛇人逼得险象环生;而这小子十二岁时;竟然就能降伏神雕;独自逃出“镇龙谷”;并在一夜之间;只身斗败蛇族所有高手……难怪自大狂妄如林灵素;也承认天分比之不如了
王重阳又道:“从那时起;我每过一个月;便悄悄来‘天漏山;一次;和蛇人们互相切磋;交流所得。他们的‘汴梁官话;全都是从我这儿学到的。有一夜;我正欲离开钅镇龙谷;;却被舍妹无意间察觉;不得已;只好将所有之事和盘托出……”
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愧疚痛楚之色;道:“舍妹心思单纯;又没有武学根基;全怨我粗心大意;将她搅入此事。这些年来;她日盼夜盼;祈盼着女娲转世。前几日我偏又一时口快;透露宁姑娘或许就是神谕所示之人;她听了食寝难安;总是偷偷给你们送些食物;结果被岛民发现;献作了青龙人祭。”
许宣这才明白来龙去脉。左右环顾;不见王允真;转过头;才发现她远远地坐在洞角;添拾柴火;煎熬着青铜大鼎里的药草。
她侧着头;似乎在聆听着众人谈笑;那双澄澈的妙目却一直温柔地凝视着许宣;视线相交;耳颊登时晕红如霞;慌不迭地垂下眼睫;假意用木棍搅拌着药汤。
许宣心里怦然一跳。这少女温柔甜美;对他似乎一直颇具好感;那夜沐浴时彼此撞个满怀后;眼神更似有了微妙的变化;偶尔遇见;总是低着头羞怯躲闪;越显动人。
她悄悄送给自己的那些鱼肉;还有那枝犀兕长角制成的玉笛;究竟是因为将他当作了伏羲转世;还是因为那欲说还休的少女心事?
就在这时;远远地忽然传来几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声。
众蛇人面色齐变;放下角杯、兽肉;竖耳倾听。就连洞外的鸟兽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宣一凛;这诡异的婴啼声正是黎明时;那数十只巨型蝙蝠飞骑所发出的怪叫。昨夜刺伤青龙后;他和小青乃伏羲女娲转世的消息只怕已传遍了蓬莱。三十三山若要搜捕;必然先到这蛇人盘踞的“天漏山”。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在上方密密麻麻的枝叶间细碎闪耀;原本幽暗的裂壑稍转明亮。
婴啼声从裂壑西面传来;越来越近;隐隐可以看见一大片黑影;从远处荫盖上方急速掠来。
裂壑内惊吼四起;飞禽走兽们纷纷沿着两侧崖壁;潮水似的朝东逃窜。十余名蛇人飞骑疾冲而至;风青玄当先跃入洞内;大踏步走到白乾天边上;附耳低语了几句。
白乾天不动声色;淡淡道:“三十三山叛贼派了区区八百血蝠骑和三千龙鹫军;就想将这儿翻个底朝天。今天是娘娘、圣上大喜之日;诸位安心用膳;让孩儿们去松松筋骨。”举起角杯;朝脸上涂画着紫纹的赤离火长老颔首示意
赤离火心领神会地将酒一饮而尽;起身告退;领着众蛇人跃上翼龙;尖啸着冲天飞去。
刹那间;裂壑里黑影闪掠;响起此起彼伏的蛇人尖啸声;伴随着破云的号角与激烈的鼓声;听得人热血沸腾。
余下的蛇人长老继续传递角杯;若无其事地喝酒说笑。王重阳似是看出许宣心中的担忧;微微一笑;道:“圣上、娘娘放心;这里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但数十年来;三十三山从未有一兵一骑能冲入壑下百丈。”
许宣虽知蛇人勇悍绝伦;仍不免有些忐忑;侧耳聆听洞外的声响。
号鼓声越来越急;杀声震天;蛇人们的尖声啸歌;渐渐盖过了血蝠的婴啼与龙鹫悲吼;不时有飞骑连人带兽地急坠而落;撞在崖壁坚岩上;撞在树枝荫盖上;撞在滚滚飞泻的瀑帘上……传来阵阵气浪激迸的巨响与凄烈惨叫。
蛇人长老们似是早已司空见惯;连头也未曾转上一转。许宣、小青对望一眼;均想:“他们将我当作蛇帝转世;我若露出半点畏缩;可就要惹来疑心了。”当下强捺不安;继续谈笑风生。
青铜鼎内的草药“汩汩”滚沸;香气越来越浓。王允真将草药汤盛在木碗里;小心翼翼地吹凉了;端与许宣、小青。
“圣上”一个头戴鹿皮帽的矮胖蛇人老头醉醺醺地立起身;摇头晃脑地道;“此汤里共有三十六种补脉益气的药材;娘娘、圣上是天神之躯;原本不用服药也可自愈;但强敌环伺;时间又颇为紧迫;老朽擅自做主;还望娘娘、圣上勿怪。勿怪。”
他声音尖细;说的汴梁官话又极为生硬艰涩;许宣只能猜其大概。听王重阳介绍;方知他名叫巫鹿;是蛇族神医;得知“伏羲女娲转世”为降伏青龙;连续两次吸纳雷霆;唯恐他们伤了奇经八脉;故而急忙准备了药汤。
药汤忽红忽绿;七彩变幻。小青刚端到唇边;已觉清香贯脑;神识为之一醒;抿了小一口;更是暖洋洋地浑身通泰;经脉的灼烧感也仿佛瞬间减轻了不少;心下大喜;仰头饮尽。
许宣闻着王允真身上清幽的芬芳;心中又是怦然一跳;接过木碗时;忍不住碰了碰她微凉的指尖;低声道:“好香。”王允真手上一抖;险些将药汤泼了出来;低头垂睫;连脖根也差点儿红透了。
小青眼角瞥见;俏脸一沉;待要挖苦;想到自己眼下是“女娲转世”的尊贵之身;又只得冷笑一声;强行忍住。
众人谈笑正欢;都未瞧见;惟独李少微与三人相隔咫尺;看了个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当是时;号角、鼓声突然断绝;上方传来蛇人们雷鸣似的欢呼啸歌。
众蛇人长老放下角杯;齐声捶胸长啸。啸声未毕;赤离火、风青玄等人已骑着翼龙冲回洞中;手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抛入火堆;“呼”地一声;火焰高窜;焦臭刺鼻。
众蛇人又是一阵沸腾似的欢呼。
许宣一怔;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击退了八百血蝠骑与三千龙鹫军又惊又喜;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在秋后行刑之前;带着这帮骁勇凶悍的蛇军杀回临安;救出父母又有何难?
一念及此;倍感振奋;这也是他一个多月来首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希望。
众蛇人终于迎来女娲、伏羲转世;又击退强敌;都极为振奋喜悦;狂歌痛饮;谈笑不休;等到吃饱喝足;已将近黄昏了。
眼见裂壑里漆黑如夜;众蛇人长老这才起身告退。许宣听蛇人们用生硬的汴梁官话讲了许久蓬莱旧事;意犹未已;拉着白乾天等人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