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黑发飞舞,面目模糊,身高九尺,筋肉虬结,仿佛一条条土龙缠绕在身;外罩一袭黄色大氅,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上有无数光辉闪动,杂而不乱,宛如诸天星辰加于一身。
他右手握卷,左手持幡,腰悬宝囊,后背一把奇形长刀,漆黑如墨;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震动寰宇的力量,追星赶月移山填海仿佛只在一念之间。
小鲤鱼看似年轻,其实也活了一百多年,只是水族不似人类复杂,她的心智尚未完全开化,但她自幼生长在河府,耳闻目睹,见识却不差于别人。
黄河是天下水脉之祖,无数人供奉崇拜,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角色进进出出。
清净的道人,慈悲的和尚,粗犷的妖怪,诡异的巫邪,狰狞的恶魔,阴险的鬼魅……
其中不乏资质惊采绝艳、智慧博古通今、法力通天彻地的角色,但没有一个人、妖或鬼的气势能与眼前这个男子相比。
那股俾睨天下俯视众生的气势,只让小鲤鱼想到一个字:
神!
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
生灭一切,超越一切的神。
星辰绕他而转,万物因他而生,春夏秋冬因他而存,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存在的不存在的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因为他的消失而消失。
任何神圣,任何邪恶,任何光明,任何黑暗,在他面前都是那么的渺小。
“不可能,不可能的,天地之间不可能有超越神君大人的存在,我一定是眼花,一定是眼花了……”
小鲤鱼喃喃自语,几乎不敢,不,是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见。
这男子停在小鲤鱼前面,拿手一指远处打斗的痕迹,只见泥石归位,枝叶乱飞,眨眼间又恢复成一片完整的松林,被引来的河水一冲,腥气自去。乌鱼自爆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姑娘,借你一滴血。”男子声音漠然,望着小鲤鱼,只是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仅仅一具躯壳。
他的出场实在太过震撼,完全超出小鲤鱼的想象,致使她一直在失神的状态,根本没去听他的话。
“你……你……我……”
小鲤鱼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男子,突然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想要凑上去看清面貌,但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又在亿万里之外,怎么看都看不清。
那男子不等她答话,用手一指,从小鲤鱼指尖取了一点鲜血,转身就走,方向正是九藤山第三峰,一步十丈,速度极快。
等他走出老远,小鲤鱼才回过神来,拔足就朝那伟岸的背影追去:
“喂,等等,你……”
她的话被轰隆隆的山裂声盖过,小鲤鱼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男子走到山脚下,稍微一停,抬手一指。
地动山摇,万年不动的山峰突然从正中裂开,从山顶到山脚,出现一道宽达十米的裂缝,月光不临,黑漆漆不见五指。
男子一脚踏进,消失不见。
山峰重新合拢,裂缝消失。
“这……这……这……”
小鲤鱼的话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
从男子凭空出现到山峰重新合拢,前后不过数个呼吸。
男子来的快去的快,小鲤鱼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不但没问出名字,连面目也没看清;只是觉得体形稍有些眼熟,思来想去,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深夜到河边的强盗,穷凶极恶的乌鱼怪,高深莫测的男子……
若不是黑松林中尚有夹带乌鱼腥气的污水流出,她真的怀疑今晚的一切都只是场梦;一场真实又怪诞的梦。
“他是谁……他是谁……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小鲤鱼失落地往回走,脑中全是那神秘莫测的男子,越想越觉得在哪里见过,只是思来想去,直到跳进河里,也没不出个头绪。
小鲤鱼入水,黄河岸边终于彻底恢复了安静。
清风明月,松林如常,谁又能猜得到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呢?
正当被惊走的鸟儿陆续回巢时,河心里突然跃起一条长长的翠色鲤鱼,连连几个出水,嘴里咕咕说个不停,显得极为兴奋。
如果有个能听懂鱼语言的人路过,一定能知道它或她在说什么: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我在画里见过他,他是站在神君身边的那个人。
………【第七十二章 疑惑不解】………
黄土被乱哄哄的敲门声惊醒,没睁眼就觉得口干舌燥,头疼欲裂;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水壶,哪知刚一翻身,就身下空虚,噗通摔了一下。
赶忙睁开眼,看到那自幼相处的土地神侃,这才惊觉自己没在床上,而是正躺在社庙大殿的蒲团上。
“好渴!”
他只觉得嗓子快要冒烟了,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撒腿就要出殿门,刚窜出门槛,突然记起一事,一个急刹车,猛地转身,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惊疑不定:
“不对啊!怎么会躺在这里?我不是去河边了么?”
黄土晃晃脑袋,可劲地揉揉眼睛,朝四周打量一下,确认自己没看错,正是已经住了两年多的社神祠堂。
“怎么会这样?”
被初升的旭日一照,黄土有些眼花。
“乌鱼怪呢?小鲤鱼呢?黑松林呢?”
一幕幕画面从脑海里闪过,黄土觉得自己的记忆从未像这次这么乱。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抓到了乌鱼怪,正要追问扰乱九藤安宁的元凶——独目小鬼的来历,旁边的小鲤鱼突然警告自己乌鱼怪要逆转精血自爆,于是赶忙一刀劈开乌鱼怪的脑袋,往前一扑,将那条长有两米的骨刺也切下来抢进如意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唤出护体长袍,就被扑面而来的爆炸气浪就淹没。
恍惚中,他只记得墨刀似乎脱手而出,自行飞起,然后自己就失去了意识,仿佛陷入了彻底的沉睡;再醒来时,就是现在。
可是昏迷的地方是河岸,离镇子有七八里远,醒来时怎么会在庙里呢?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丝毫的印象。
如意囊!
“如意囊,我记得把东西都收进了如意囊!”
黄土赶忙往腰带上摸去,发现如意囊正好好地挂在那里,稍稍松了口气。
“还在,只要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想到此,他一溜烟窜回自己的房间,找来壶晚咕咚咕咚一顿狂饮,稍稍缓解口渴的感觉,立刻摘下腰间的九莲如意袋,打开禁制。
衣物、草药、矿石、木偶、断剑、手抄本《清寒纪要》……
往日收藏的东西,都在。
鱼肉、鱼尾、鱼目、两米多长的鱼骨……
也在!
墨色长刀。
在!
“长刀在,鱼骨也在,除了丢失的匕首和几包药之外,一切都在——这证明,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我到底怎么回到庙里的?”
黄土拍拍脑门,忍不住再问自己。只是,那段记忆就像是被故意的丢弃了似的,怎么记捡都捡不回来。
“咦,怎么多了两样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醉醍醐旁边,那里有一个啤酒瓶盖大小的小物,只见其眼鼓肚大,形体如蟾蜍,全身赤红,偶尔跳动几下,散发出淡淡的火气。
“这是……幼火蟾?”
黄土觉得自己脑筋有些不够使。
在幼火蟾旁边不远处,还有一滴鲜红的血,晶莹剔透,宛如赤玉,散发出一股清爽的气息,仔细去闻,还可发现清爽里夹杂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只是极淡——和乌鱼那种散发臭气的黑血完全不同。
“这是一滴鱼血,有点妖气……是那小鲤鱼的血。”
根据血液的气息,黄土很快就判断出它的主人是谁,暗暗忖道:
“鲤鱼血肯定要比鳞片好使,本以为能求到鳞片就是侥幸,没想到连鲜血都得到了。常言道,鲤鱼跃龙门,跃过即驾云;偌大一个水族,只有鲤鱼最为神奇,和传说中的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小鲤鱼出自九州大地最为神秘的河府,和乌鱼怪这等野路子有云壤之别,说不定未来就是一条小龙呢!”
“龙啊!天地之间最为神秘的生灵之一!不,或许根本不是生灵,而仅仅是整个九州大地的图腾——超越生灵,只在信仰中的存在!”
想到种种关于龙的传说,黄土一阵心神摇曳。
收回心神,看看墨刀和乌鱼留下的零碎,再看看幼火蟾和鲤鱼血,他有些木然。
“想不到一觉醒来,配置解煞丹药的材料已经齐全了,省下我许多力气。炼成丹药之后,只需找一件纯阳宝物——找那位女警官即可,借不来的话,就偷。”
“这鱼骨软中带硬,比上好的精金还轻巧,稍作削修,再用用药酒浸泡数日,可以做把上好的鱼骨鞭,正好弥补手头上的缺憾。”
他留下鱼骨本就是这个目的,要不然以墨刀的锋利,即使鱼骨再粗上几圈,一刀下去也是两断。
“这鱼肉煮着吃,绝对的大补。上百斤够吃俩月的了。给温婶范老他们送去些。”
“鱼骨和鱼目或许可以做件法器,乌鱼本凶残,自带一股戾气,如猛虎一般,别有驱鬼镇魂之妙……嗯,就算不是法器的材料,还可以鱼目混珠,坑几个守财的钱奴。”
他单手托着下巴,想着如何物尽其用。
“这些鱼鳞鱼皮,坚硬过铁,刀枪不入,有护身之能,祭炼成一双鞋子,以后走山路就不怕磨鞋底了。”
“鱼血污浊,难为人食……嘿嘿,提取出阴寒精华,炼制成两丸毒药,与阴雷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等什么时候再见那七彩鸟,设法喂它两丸,想必会很有意思。这鸟货欺人太甚,拔毛虽然能出口恶气,却难伤起根本。他有天妖摄魂的降头术,我有至凶鱼种炼制的剧毒,下次遇上,指不定谁吃谁!”
想到那可恶的妖鸟,他忍不住捶了下桌子。
砰……咔嚓……
一拳下去,槐木打造的方桌掉了一个角。
耶?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黄土愣了愣,忽地双拳同时向前捣出,顿时呼呼生风,甚至有淡淡的脆响,那是出拳太重太快,破空之声。
他收回双拳,脚尖一点,在原地连耍了三个后空翻,动作流畅完整,充满了力感。
站定之后,黄土一把扯下自己的上衣,对镜子一看,脸上渐渐浮现一丝笑容。
原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包括被女鬼抓的、被七彩鸟打的、河里逃窜时撞的……都已经愈合。
不仅如此,他内视之后发现,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的伤势也都痊愈。尤其体内的玄阳真气充盈圆润,以丹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玄妙的循环。
仿佛脱胎换骨似的,堆积的新伤旧伤在一夜之间痊愈。
现在的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力量,如何不喜?
黄土攥紧拳头,闭目望天,长长地出了口气。
无论是对付女鬼、妖鸟还是乌鱼,他都是带伤上阵,一身本事打折两成,好多手段使不出来。
如今伤势痊愈,体力充沛,精神饱满,斗志也越发地高昂!
“来吧,来一个灭一个,来俩灭一对,来仨灭一对半!”
想着想着,他的表情渐渐又变成苦笑:
“只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搞了半天,饶回了原地。
想来想起,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黄先生,黄先生……”
“开门,开门……”
他的思绪被乱糟糟的敲门声打断,赶忙收起如意囊,整理一下着装,就要去给人开门;只是刚走两步就停下来,自言自语:
“不妥,昨天我从派出所偷跑出来,只留了个尿人在那里;虽然反锁了门,但他们一定发现了异常。这会儿给人见到在庙里,怕是有不小的麻烦。”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哐啷一声,出门一看,却是土地庙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呼啦涌进一群人来,最前面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黄土一看,认得,长生阁西峰的弟子,高宗亮。
“这厮无礼,竟敢踹我大门。不过,看这些百姓恭敬的样子,想必得了他的好处。待我先把话问清楚,若有什么猫腻,嘿,派出所有的是小黑屋,应该不会介意分给他一间。”
………【第七十三章 有人来闹事】………
“什么人在此搅闹?”
黄土直接略过一脸傲气的高宗亮,扫了一眼人群,高声喝道。
这群人大约有四五十个,呼呼啦啦站满了院子,进来之后立刻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其中一派有三十多人,以青壮年男子为主,兴高采烈地跟在高宗亮身后,瞪着黄土,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乎要做一番惩奸除恶的事业。
另一派是十多个妇女,为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装束简朴大方,正是温静静的母亲齐爱莲。
双方似乎在激烈地争论什么,齐爱莲一方的人虽少,但气势丝毫不遑多让。
被黄土一吼,本来剑拔弩张的双方,立刻静了下来。高宗亮身后本来有许多志气满满的年轻人,被黄土凌厉的目光一扫,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三年来,土地神灵验之名早已传遍九藤,加上黄土怀柔之外的雷霆手段,早已深入人心,积威之下,不得不服,不敢不服。
这些男子虽然有高宗亮撑腰,可真要面对黄土的时候,难免心虚。
高宗亮暗怒,他从图书馆逃走之后,好不容易以长生观的秘术联系上扈红叶,从她那里粗略了解到一情况,知道了黄土的存在,悄悄跟踪扈红叶来到九藤,想打探出她和黄土的关系。
孰料凑巧之下,在公交车上遇到两个农民谈论九藤镇闹鬼以及土地庙显灵的事,听他们提及黄土的名字,立刻上了心;凑上前打听,结果三说两说,引得全车的人都谈起这事来,无人不知土地庙和黄土的名字,让高宗亮惊讶不已。
只是听好多人夸奖土地庙的灵验,这位长生阁的弟子立刻心生厌恶;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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