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稳坐之后,并没有急于说话。他看着皇上,等他开口。
“不知皇叔未召前来所为何事?”虽然这明知故问的有些可笑,但朝廷,官场之上每日里说来说去的也尽是些可笑之话。
听皇上问了,八王这才回:“臣拿住一人,可证明白玉堂实属无辜。”
赵祯皱着眉,他虽然知道八王前来是带了证人的,可他眼见认定之事,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说辞?“究竟是何样人物,竟让皇叔不信朕的眼见,却信他的话?”
这质问是意料中的事。赵德芳自小看着赵朕张大,做了十几年的父子,他什么脾气禀性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八王说话的语调依然很轻柔,就好像谈论的不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而是家常理短。这便是对什么性子的说什么样子的话,赵祯心烦心躁,自然听不得别人力争。“那人是一江湖绿林中人。据他自己说,他收人钱财,帮一个人做了张假脸儿。要他做假脸儿之人就是被通缉的重犯晏飞。而他要做的那张假脸儿,就是白玉堂的模样。”
“假脸儿?”赵祯疑问。不是没有人跟他说过什么易容术,但他却是没见过的。他也不相信天下会有人能把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正是。臣见过那人的手艺,的确是神乎其技,只是未用到正途。”其实这正途又有什么地方能让他用呢?八王也觉得好笑。
“朕要亲自看过!”赵祯将眼睛放到门口处,他知道他要见的,他们要让自己见的人就在外面。
艾虎和卢珍进到御书房,展昭押着穆离依然在外面。四爷蒋平随包大人在一起,未回开封府,却也没进内宫。毕竟白玉堂的案子不在他开封府的审理范围之内,若让万岁以为他们是刻意偏袒,倒是对白玉堂不利了。
艾虎赵祯当然见过,五品的御前带刀护卫也得在宫中值夜。可两个一模一样的艾虎他是没见过的。所以初一看真是吓了一跳。但身为皇上,他不能失态,也不能像八王那样呼什么奇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若然有两张同样的脸,绝不是什么神话故事。
卢珍和艾虎跪在地上,没敢说话。他们现在就是道具,充当了证据的两样物件。但他们一点含怨都没有,为了五叔的清白,命都能不要,不就是装一会儿给皇上看么!
“你们两个谁撕下那假脸儿来给朕看看。”赵祯分不出,说话就不方便。哪怕他就没打算跟这两个人说什么,可两张一样的脸在面前站着,也并不好受。
卢珍这真是得了赦旨,急忙把手抬起在颈后找那贴口。其实这假脸儿带上去一点都不舒服,技术再好再透气那也是添了东西的外来物件。穆离这假脸儿做的与终不同,不但罩了脸,也罩了脖颈。其实他未给晏飞做那么仔细,只因为黑夜杀人并不会被人那么细的瞧着。更何况那晏飞的身量肤色本就和白玉堂有几分相似,能省些,他自然就省了些。
这假脸儿一摘,赵祯的心就咯噔一响。几日来的执念一瞬间被瓦解。他这人生性就耳根子软,尤其这么有力的证据一出,他无论如何都得相信那白玉堂如今只有嫌疑,而不是自己所认定的必是真凶。“传穆离觐见!”
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假如没有这个案子,穆离这样的人,至老死那一日也不可能见到万岁的容颜。然,他心中并不想见,若皇上一翻脸,他这小命顷刻既没。
展昭跟着进来,给赵祯见礼。
赵祯看着展昭,“展护卫,前两日听闻你染病在身,可是好了?”
展昭连忙再跪,“回万岁的话。微臣已然无恙。”被关的那两日里,巧有一日是展昭当值,徐良替了他,却带了个谎话。不然也说不了其他的理由,总不能实话实说。
赵祯点头,“起来回话。”
展昭起身,就站在八王的边上。他也不怕穆离会逃,若他跑也不笨到现在动步。
“你叫穆离?”赵祯看着这人的头顶,见不到模样。
“罪民正是。”声音颤抖,不用看脸,光听音儿知道他已经吓的不轻了。
其实说来好笑,江湖再大,毕竟是民。侠客也好,剑客也罢,就算你是剑仙,武圣,你终究不过是民。见了皇上你还得跪。更何况他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贼人。
这一来一去的问话也和八王府讲的差不了许多。差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关于庞吉的事。按照包大人和八王的意思,暂时他们只需要救白玉堂出狱。那庞吉的罪证尚且一样没有,穆离若此时说出太师指使,怕是倒碍了白玉堂的事。
“你说那晏飞重金买你替他易容,可是实话?”赵祯吸了口冷气。想的是那些江湖中人若都是这样将自己的皇宫当自家的后院儿溜达,把自己的臣子当木偶一样的戏耍,这天下岂不就乱了?
可天下哪里有那么多无聊之人。江湖人,若不是被权贵收买,都只愿意去过洒脱自在的生活。又有几个人像展昭白玉堂这样的?又能有多少个如晏飞那样的?
穆离的头一直叩在地上,根本就没有抬起来过。当听到皇上第二次再问,他赶紧回:“回万岁。罪民句句实话!”
赵祯垂下眼睛不再询问。他在思考,思考着事情的可能性。他们的理由是不容怀疑的。展昭为国为民杀了晏飞的兄长,那贼人怀恨。白玉堂为抓差办案挑了晏飞的肋骨,那贼人记仇。徐良夺了晏飞的宝剑,视兵器如生命的江湖人又怎么会不动火气?所以那晏飞嫁祸白玉堂有因,有据。但,他还是不能直放。
所有人都焦急的等着皇上发话。不能看直看,却又想看。所以人人都显的十分不自在。
展昭的手心在冒着汗,玉堂如何就在此一刻了。若万岁松了口,玉堂或许能提前出来。若皇上依然固执,那就只能去求太后暂放玉堂抓拿晏飞。其实白玉堂出来与否都与抓拿白菊花没有大碍,但所有人都了解那白老五的性情。这一次,那恶淫贼让他吃了这么个爆亏,他若不亲手将其了结,怕是日后都不得消停。再者说,那刑部大牢可不是个休身养性的地儿,早一日出来,大家早一日安心。不白之冤,最是难受。
最终赵祯开了口,说出的话却让人们的心凉了半截。“那晏飞一日未抓到,白玉堂就一日无法洗脱嫌疑。”
话是没错,可这话是从皇上的嘴里说出来的。那意味着什么?展昭连忙跪倒上禀,“回万岁!五日前臣接到那晏飞的战书,也曾亲眼见他带着白玉堂的假脸儿。所以臣可做证,白玉堂绝非杀人凶手。”
赵祯看定展昭,“既然你见到那假白玉堂,因何不将其拿获?”
展昭回:“臣无能。凭一人之力拿不住晏飞。所以恳请万岁将白玉堂暂放,让他带罪立功,将那晏飞抓那归案!”
听了这话,赵祯很想瞪眼。但他毕竟不是个昏庸之人,“白玉堂依然是有重大嫌疑之人,如何暂放?若拿不住那晏飞,白玉堂又越礼而逃呢?”
皇上的这句话让展昭的头嗡的响了一声。他终于懂了,原来,若抓不住晏飞,皇上即便明知玉堂无辜也会杀无赦。颜面,只允许他皇帝家有,而做为臣,若不幸被染上是非,为保他万岁的威仪,无辜也得死!
展昭从未觉得手脚如此之冷过,“臣以身家性命担保,白玉堂绝不会私逃。若有差池,展昭项上人头去顶这滔天的大罪!”终究要有一人了事,如今下,也就只有自己能做此保票了。
这时八王开口,“万岁!臣也相信白玉堂绝对不会做出越礼之事。不如就暂放了他,用开封府所有人的命牵制着他,他绝不会有潜逃之心。更何况那杀人的凶犯也并非就是那白玉堂,万岁不也是亲眼得见,亲耳听见了么?”
展昭豁出了自己,八王却豁出了开封府里的所有人。只因为八王知道,他豁的出,万岁也豁不出。这个条件对万岁来说,正用。
果然,赵祯点了点头。“传包拯。朕要让他签下保书,然后才能将白玉堂暂放。朕只给你们三十天的时间,若到时候你们口中的真凶没有抓到,白玉堂按律必剐!”
听完这话,展昭突然一笑,并不是他想笑,而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露出了这个笑容。道是无情帝王家,伴君如随猛虎左右。他展昭今日懂了,纵然明白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可在他心中,世人的命名皆是同等的重要,更何况是玉堂的。于是他下了殿,去外宫寻包大人签那份保书。
刑部尚书不情愿的放出了白玉堂,自然,我们白五爷临走是也朝他冷冷一笑。
那吕尚书只觉得后脊梁发凉,却又强硬的瞪了一眼。
五爷好笑,这等没有钢骨的人就靠着女儿的罗裙做了如此高官,他真能审的清案问的明理?这糊涂的究竟是朝廷,还是朝廷中的这些人?
那刑头儿也终于见了笑脸儿,刚想说话,五爷却主动的走过去把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白某记得那是几鞭子。你最好也记住!”脸上的笑在阳光下耀眼的很,论是谁看都不会觉得不妥。可在那刑头儿看来却是吓人的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说那是他的差事,并非真心想打。可白五爷又怎么会听,怎么会给他那个机会。
接他回开封府的是大爷卢方了二爷韩彰。
“二位哥哥,展昭怎么没来?”白玉堂走到刑部外面也没见他那猫儿的面,心中又开始有了些担心。
大爷回,“他方才在吕大人那里签了公文,说是有事就急匆匆的回府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五爷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再问。回去之后,该是什么事,他都会知道。
见过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见了弟兄和侄子们,白玉堂还是没见到展昭。
当五爷看到展昭的时候,那人正在房中摸着澡盆里的水,一脸的水气红晕的厉害。
“你这是在做什么?”白玉堂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试水的小猫,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
展昭不用脸红,因为他这脸本就在红着,只因为这水的温度。“师父那会儿留了治伤的药,说是你泡过这药澡之后伤会很快康复。水有点烫伤口可能会疼,你忍着点。”他说的非常认真,但这些话入了那老鼠的耳朵,却被理解成了另一种味道。
“猫儿,你那会儿急匆匆的回来就是为了给五爷预备这洗澡的东西?”他凑到展昭身边,伸开胳膊将人抱住。水气的温度加上人的温度,还真不是一般的烫人。
“……”展昭张开嘴想说几句反驳他的话,却又发觉没什么词儿可说。自己就是为了给他预备这些东西,可话从这老鼠嘴里说出来,为何就有那么一股子让自己想揍他的冲动?“快洗!”最终他甩开粘上身的这人,狠狠的来了两个字儿。
被甩开了,五爷也不恼。反而是一边极幽雅的脱着衣服一边微笑的说:“猫儿你别急!五爷一定会洗的很快。”
展昭白了他一眼,但目光一旦落到那身上的伤口处,心还是狠抽了一下。“没有心情跟你闲扯。我去公孙先生那里拿药。”说完他推门离开。
五爷泡在着药水里,伤口处传来的是灼人的疼。就像有人生生扯下那已经结了疤的地方。侠士如何?义士又怎样?是人都会疼,只不过各有忍耐不同罢了。他白五爷自然也知道疼,只是他从不在乎。所以他眯起眼睛,将头搭在桶沿儿。久了,那疼不见了,转而袭来的是一股绵软的睡意。多少夜,他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展昭回到房中的时候,白玉堂已经睡的熟了。而且这人睡的也沉,该是如此的,那药水中就是有一些安神助眠的东西。他只是没想到玉堂泡着就睡了。
放下手中拿来的药瓶子,展昭搬了把椅子坐到桶边。他看着玉堂,也时不时的去试试水温。他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其实他说不出口。他想告诉玉堂上午见万岁之时自己心中的感想,也想对他说皇上的意图。可他怕这人会真的气不可遏。
桶里的水自然会冷,若冷了展昭就取出一盆,再倒一盆热的。如此反复了三四次,他最终也敌不过这水气的温软,伏在桶边昏昏的睡着了。
白玉堂只觉得舒服,梦里也很舒服,身边那温暖的感觉一直包围着他,而且有一股让他安心的气息片刻不离左右。但他依然心中有事,有事惦念的人睡的再沉也睡不了太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见到展昭那对着自己的睡脸。只见他一只手伏在桶边,将脸枕在上面,另一只手搭在水中该是在试着水的温度。
五爷探过头,在那脸上轻吻了一下。没有吵醒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有休息好,这人就有多少日子没有睡的安稳。于是出了澡盆,擦干身子,又从穿上展昭早就预备在床上的衣服。这才回身将依然在睡梦中的人抱起。
展昭的身子刚落到床上,他的人就醒了。“玉堂?这么快就洗好了?”其实不快了,已经一个半时辰那么久了。
五爷笑着点头,“再睡会儿。”说完他也随着躺下来,掖过被子将彼此盖住。
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对方在自己不在之时出事。所以这一觉他们睡的安稳。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将白玉堂和展昭吵醒。
二人起身,展昭越过玉堂先下了地,然后来到门前将其打开,“四哥?出了什么事儿?”见来人是蒋平,且敲的那么急,展昭就猜到有事,必定还不小。
这时五爷也穿上外衫来到门前,看这四哥眼露疑问。
四爷自然急,但是却是喜急。“刚刚李元昊派人送来书信,说那晏飞今日后半夜会出现在西郊宇王庭!”
这边下听着的二人眼睛都闪出了光亮。白玉堂一把抓住四哥的腕子,“四哥,你说真的?!”他当然不是不相信四哥的话,只是这等消息再重复的听一次,会让他更安心。
“真的!大伙儿都在前厅议论这事儿。”知道五弟那是急,所以四爷也没像以往一样的调侃。
五爷点头,“我们马上就去!”没办法,他总不能这样披头散发的出现。
众人都在厅里论着这件事儿,见展昭和白玉堂进屋,小弟兄们连忙起座。
二人坐定,这才询问。“那书信在何处?”
芸生从公孙先生那里将李元昊的送来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