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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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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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难道一个小蛮,就能让他如此心灰意冷吗?
                   他仰天长叹,这二十年,对我温庭筠而言,只是黄粱一梦,现在我终于大梦初醒。薇儿,你猜猜我为何屡屡应试,却屡屡不中?
                   为何?以先生的才学,早该中了。莫非是命运不公,造化弄人?她好奇地问。
                   他再长叹一声,命运?小人物的命运都在大人物的掌中。说来话长,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青春年少,恃才傲物,第一次来到繁华的长安城,以为必能高中。百里轩里,各地的学子常会聚一起比诗论词,切磋技艺。我自恃胸有丘壑,不把这一干人等放在眼中,常常编些假典生籍调笑他们。日子久了,各地学子知我爱开玩笑,赐我一个外号,假典籍铺主人。
                   她听得不由笑出,先生年少时真是与众不同,是个趣人。
                   唉,薇儿,你还小,你不明白,做人,就要做个庸人,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鹤立鸡群,凤毛麟角,最常见的结果便是鸡们煮鹤焚琴,毁凤杀麟,且拔了凤毛和麟角做了饰品。唉,这个道理,你长大以后会慢慢明白的,我不必多说。有一天,我正在百里轩逗留,主考官大人给百里轩送来一题,让大家对了,题面是";金步摇";。你也知道,应试前对主考官大人的印象,至关重要。各学子纷纷抢答,我也对了,对的是";玉脱条";。结果身边一位学子大声嘲弄,温庭筠,你这";玉脱条";典出何处?我可没听说过,别是你这";假典籍铺主人";又生造的吧?我反唇相讽,";玉脱条";此典并不生僻,《南华经》里就有。你可以亲自去读读,不要自己的目力只及井口,就妄称苍穹只是一块圆饼。
                   第10节:一起吹胡笳的日子
                   她笑了起来,先生讥讽得好,井底之蛙,最令人生厌了。
                   错了,薇儿。这次是我做了井底之蛙,且一做二十余年。你猜猜,那嘲笑我的学子是当今何人?
                   是何人?这个她实是无法猜着。
                   他就是当今圣上宣宗。
                   呀!她惊讶地捂住嘴唇。先生,那,你可真得罪大了!
                   是的。圣上年少时候,最喜扮学子应试,偏我不知深浅,无意间得罪了他。你想想,我怎么还能榜上有名?二十年来,圣上钦点,温庭筠不能加官进爵,我本人还一点也不知晓。现在知道了,明白了,为何不多帮帮别人?前几日应试,主考官沈询沈大人怕我救场,一开考,就专为我设置了一桌一椅,命我坐他面前,他坐在帘后,将我盯个滴水不露。我先答完了帖经、问义、策问、诗赋,一本正经,毫无动静。盯人是一件容易疲劳的事情,况所盯之事平淡无味、枯燥,沈大人不由放松了警惕之心。而我早做好另外八赋,站起身来,说道,沈大人,我答完了。那沈询长出一口气,浑身安泰,以为万事大吉,平安无事了,不由露出笑容。而我在这个时候,把桌面上的试卷,宣纸,已做好的诗赋,全数抓起,迎天一洒,来了一场燕山大雪。沈询目瞪口呆,他未料到我末了会来此一手。一时考场大乱,沈询咆哮,学子们嗷嗷待哺,抢题夺案,人影纷窜,乱成一团。可惜啊,可惜,薇儿,那热闹,你看不到。
                   说罢他仰天大笑。豪气干云的笑声后,是无穷的落寞与寂寥。
                   他的人生,只因无意中的冒犯,满盘皆输。
                   她听得心酸。长安老百姓口口相传的传奇,原来不过是一场背水一战的发泄。
                   温先生……
                   她伸出了手,轻轻地,轻轻地,把他的手握住。她突然明白,他找小蛮,他醉酒,他离经叛道,是只是去释放他的苦痛。
                   他也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度,从他的掌心传至她的掌心。那是一种幸福,那是一种男人与女人的电流。她多么希望,路,永远没有尽头。长安,大些,再大些,那样马儿就能走好久。
                   可,西市很快就到了。
                   她和他一起下了马车,融入波斯人、突厥人、中亚人、日本人、非洲人,各种肤色汇聚而成人流。街边店铺林立,毛毳腥膻,胡气氤氲。
                   她把他带至一家酒肆,第一次自己做主奢侈,给他要了胡饼,抓饭,以及一杯葡萄美酒,而后对他说,温先生,你先在这里闲闲,我去去就来。
                   他看她点了这么多东西,却要出去,好奇起来。薇儿,你不吃饭,去干什么?
                   她神秘一笑,温先生,你一会就知道了。说完转身出了酒肆。
                   她去了一家乐器店。店里挂满了五弦、横笛、羯鼓、铜钹、竖琴、贝等来自波斯、印度、埃及的异域乐器。她一眼就看到了胡笳,那她以前看过无数次的胡笳,那以羊角为管,芦为头,有着一个胖胖的肚子,上面开着几个小小的孔的胡笳,它如她,如她年少的,情窦初开的美好心事,都装在肚子里,管子里,吹出来,成了曲调,就不用欲言还羞。
                   温先生爱吹胡笳,且吹得好胡笳,她永记得。第一次,温先生教她吹胡笳,教的是《胡笳十八拍》。他站在她的身后,那么靠近的。她的手指没有放对,他说,薇儿,手指应该这样的……说着,轻轻地拨了拨她的手指,他成年男人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围困着她,逼迫着她,她心神荡漾,脸都红成杏色。这是她除了父亲以外,第一次和一个异性男子的身体接触。她喜欢听温先生吹胡笳,她要买一个送他。
                   她希望他能记得,他和她一起吹胡笳的日子。
                   而这买胡笳的钱,来自于她也学他,偷偷地卖诗得来的银两。当然,她的价码,和他的比,低了些,但有人买,总值得欣喜吧?!
                   长安城的富家子弟,他们钱袋满满,他们脑袋空空,他们不会做诗,他们两袋交换,他们拿自己钱袋里的钱来买别人脑袋里的诗,注上自己的名号,冒充满腹才华。
                   她抱着那胡笳,小心翼翼,喜悦满怀。这胡笳从今往后,代表的是她,她送给他,便可以伴他走天涯吧。
                   回到酒肆,酒肆里饭菜依旧,一箸未动,却不见他。
                   她忙问那肌肤如漆的昆仑奴(唐时黑人侍酒郎),昆仑奴,昆仑奴,这儿吃酒的那位先生哪儿去了?
                   那昆仑奴回答,他上街看柘枝舞去了,说一会就回来,让姑娘先在这儿等他。
                   等?
                   她不想等,时光金贵,她要和他在一起,争分夺秒。
                   出得店来,她一路找去,到了曲江池前,远远看到很多的人,围成个圆,个个探着长长的颈。她倾耳细听,胡乐声声。就是这里了,她紧紧地抱着那胡笳,如抱着自己已开孔的心,只待他吹一口,就可谱出一曲别样的爱情。
                   她飞快地跑了过去,用了全力挤进人群。
                   人群里是两匹骆驼。一匹上坐着三位乐人,一人抚箜篌,一人弹琵琶,一人吹胡笳。另一匹上搭一圆垫,垫上架平台,上铺条形毛毯,毛毯上有一胡姬,圆鬟椎髻,朱唇赭颊,正在方寸之地,轻躯动荡,旋转如风。
                   好!好!
                   众人看得心醉神迷,叫好声儿连连,她却顾不得看,她来找他。他长得高大,人群里,一眼可见。
                   她欢喜地走至他的身边,唤,温先生!
                   他没有听见。他的眼光全部凝结在那胡姬的身上。只见那女子越舞越急,至最后成了一片流光。音乐湍急,急到极处,嘎然而止,而那女子的身子也随着音乐猛地一停,娇躯花颤,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容颜。
                   第11节:刀下留人
                   那是一张真正的女人的脸。
                   是小蛮!
                   怪不得他一跟至此,原来他是来看小蛮!
                   小蛮的美艳同样刺着了她,她的心冷了下去,她比不起,自惭形秽。小蛮是个女人,她只是女孩子;小蛮是上好瓷器,她只是个毛胚;小蛮是块玉,她只是一片碎玻璃。她怀里的胡笳坠地,她也没觉得,只听见人声鼎沸,掌声雷起,再跳一个,再跳一个。
                   薇儿,你也来看了?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看到她来,只是问了一声。
                   她让他惊醒了,双手一捧,温先生,给你!
                   给我什么?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不知道她要给他什么。
                   她也看着自己的手,猛然明白胡笳不见了,忙向脚下看去,它掉在了地。她顾不得人们纷乱的脚步,顾不得危机,俯身下去就要拾。可一只大脚踩了过来,义不容辞,刻不容缓地踩了过来——
                   她伸出了手,虎口夺食,刀下留人。她喊:不要——
                   ";啪";的一声,那胡笳受了刑,死罪,大卸八块,支离破碎。
                   她的心支离破碎。
                   她的手被踩,踩得红肿,她都不知道。她痛的是心!
                   他一手快速地把她拥在怀里,怕别人再伤着她,另一手却攥住那踩她的男子的衣领,大喝一声,你眼睛长哪里了?也不看看脚下有人没人?
                   他相貌凶,那被抓住的男子,看他目瞪如铜铃,吓着了,颤颤惊惊,她——她——我——我——
                   她依在他的怀里,眼里流的是泪,唇角含的却是笑。第一次,他清醒的时候这样把她紧紧相拥,她都想谢这个踩她的男人。温先生,放了他,不怪他,是我不小心。
                   他放开那男人,拥着她,挤出人群。
                   又一段柘枝舞开始了。
                   薇儿,痛不痛?酒桌前,他揉着她那红肿的手背,十分爱怜。
                   痛?怎么会痛?只要他的手掌揉过她的痛处,她就不会疼痛。她的心里装满了秘密的不可告人的幸福。
                   可她轻轻地回道,痛!
                   她要这样说,她突然发现留住他的秘密,这个发现是邪恶的。她知道他是怜爱她的,她要利用。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心里悄悄地说,温先生,请你给我时间,等我长大,成为一个女人。
                   是的,等她长成一个女人。他会来爱她吗?一如爱小蛮那样。会的,一定会的,她要他来爱她,一定!
                   第二日,他就离开了长安城。
                   春去秋来。
                   星转斗移,又是一年。
                   又到春天。
                   她的腿在长,腰在细,胸在大,身体丰满起来。秘密的爱情也莺飞草长。思念一如平康里溪边的草,渐行渐远,长至天涯。
                   这一株姓温,那一株唤飞,余下一株叫卿。
                   温——飞——卿。
                   期待长到有一日可以这样亲热地叫他。
                   鱼幼薇的诗名,在长安更盛,上门求诗,买诗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和娘不用再给妓女们洗衣缝衣了。
                   她给温先生写诗,温先生亦给她写诗,鱼雁往来。她的诗爱意潜长,他的词浓艳依旧,只是只是,他对她,字里行间,独独见一个字——怜。
                   爱字隐形。
                   难道他,不肯去明白她的心?
                   桃花在落,她提着一蓝的桃花花瓣,去东市的浣溪纸坊,想订制些桃花笺。那些花瓣是她在平康里的桃花林里,一瓣瓣收集而来的。少女的心事,总是那么浪漫,她在桃花里遇到他,她便想把那相遇的芬芳留下,她想把诗歌写在桃花笺上寄给他。走进纸坊,那老板先还笑脸相迎,可一看她手里的碎银,摇着头,走吧,走吧,姑娘,我们店不做这么小的生意。
                   小生意?
                   她呆在柜前,她明白,她手掌里省吃俭用而来的银两,瘦小枯干,势单力薄,在这老板的眼里,入不得钱堂。他看不上。
                   如果没有金银,风花雪月,最终都逃离不了泥狗土猪的危险。
                   她提着花篮哀哀地走出纸坊。东市的繁华,喧闹的市声,没有一点属于她。
                   她在这个世界之外,这个世界不属于她。
                   有人在身后大声地喊,姑娘,提花篮的姑娘,停一停!
                   她转过了身,是浣溪纸坊里的伙计,一身青色染布衣裳,十五六岁模样。刚她和他们老板说话,他一直偷偷看她。
                   那伙计喘着气,显是一路猛跑地追来。她明亮的眼光,射伤了他,他低头直接去拿她的花篮。
                   姑娘要制桃花笺,把这些桃花交给我好吗?
                   你们老板答应给我制了?
                   我给你制,不让他知道,你可不要说出去啊!那伙计吐了吐舌头,提着篮子就走,十分慌张,似乎害怕和她说话。刚走两步,又回了头,过两天你到市口来取啊,我叫温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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